14、归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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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白糖从床上坐起，手扶着额角，轻轻按揉，眼下一片青黑。
他几乎做了一夜噩梦。
梦境光怪陆离，充斥着鲜血、尖叫、黑暗和死寂，坐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起床更衣。
解白糖视若无睹地跨过横陈在地上，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人，推开了屋门。对着守在门口的两名护卫温和地道了声早安。
“昨天夜里我房间进了个刺客，麻烦两位帮忙处理一下。”
彬彬有礼地说完，解白糖也不等侍卫回复，慢悠悠地就往外走。
门口的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分出一人进屋查看状况，另一人则急急忙忙跟上了解白糖。
进屋查看的那人刚进门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女人，姿势端正，表情安详，身上并无外伤，似乎仍在梦境中。
但他探手去试鼻息时，发现女人明显已经断气多时了。
昨夜他们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外，而门里一个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他们能被主子派来伪装成侍卫给这位贵客看门，自然是有本事的，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杀人……
侍卫思及此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他的主子似乎还是低估了来者的可怕啊。
“你说那被与我关在一起的丫头跑了？”解白糖惊讶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面前领路的侍卫恭敬地回答：“是的大人，是被侧妃娘娘放走的。”
这倒是有点意思，便宜那丫头了。解白糖将手里合拢的折扇敲在手心，想了想又道：“既然如此，我此次前来的目的皆已完成，也是时候该告辞了。”
侍卫心下一惊，回想起自己接到的命令，就要抬手阻拦。
解白糖步伐依旧不紧不慢，却诡异地越过了侍卫阻拦的手，边走边背着手冲侍卫随意地挥了挥，语中带着意味不明的笑：“不用留了，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他的招待我记下了。”
少年姿态悠闲随意，但带着冷意的话一出口，那本要阻拦的侍卫便被摄住般定在原地，脚下挪不开半步，冷汗渗出，打湿了衣服，就好像一把刀稳稳地架在他的脖子上，而他若是继续聒噪不休，就会尸首分离，血溅三尺。
他眼珠转动，目送着少年人越走越远的背影，眼中露出了骇然的神色，缓缓地打了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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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韵一路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人，胆战心惊地溜到围墙边，又在草堆里扒拉了半天，这才找到柳依依说的那个狗洞。
狗洞小小的，很容易就被人忽视掉。屠韵身材娇小，应该勉强能通过，换个骨架略大的女孩子只怕都做不到。
她长这么大还没干过钻狗洞这么丢人的事情。
大丈夫不拘小节。
屠韵一咬牙，闷头从狗洞挣扎了出来。怕被察觉再给她抓回去，闷头就往外跑。
跑出去好远，屠韵才停下辨别了一下方向，这里似乎是淼城城内的西北角。
柳依依讲，这几天外界不太平，让她一定要小心，也不知是何种不太平法。屠韵心下隐约有某种预感，只能小心翼翼赶路。
她一路上挑着小路走，却还是觉得不对劲。道上所有路过的人家全都门户紧闭，一片死寂，鸡鸣狗叫声全都听不见。
路上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往日里街头巷尾都能看到的四处闲话家常的妇人全都不见了。
深秋剔骨的风卷过地面上几片残破的叶子，刮出“簌簌”的闷响，墙边装豆子的箩筐栽在地上无人扶，豆子洒了满地。此刻屠韵脚下站立的地方就像是一座死城。
她心中难以抑制的涌上了不安，陌生又未知的恐慌几乎将她吞噬。她不自觉地放轻并加快了步子，甚至小跑了起来，似乎只有见到那座她待了十几年，不大但安宁的小院子她才能安心。
她无缘无故失踪这么多天，爹娘和李妈妈估计都急坏了，也不知道现在回去会不会挨季简一顿打。
离家近了屠韵反倒有些踌躇，转念一想，自己现在这么凄惨，顶多就是被罚跪，挨打应该不至于，又觉得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句话实在在理，反倒坦然了起来。
前面再拐过两个弯就能看见家门了，屠韵步伐都抑制不住地轻快了起来。
刚转过一个弯，她就要跑起来，猝不及防被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扒到地上。
她回头一看，地上有个乞丐一样的人抬头看着她嘿嘿嘿直笑。
那男人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脏得不成样子，糊成了一团，看不出本来面目。半条腿看起来是被什么利器砍断了，血肉模糊，还在流血。
屠韵竟觉得他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不禁悚然，慌忙扭头就要跑掉。
但她刚迈开腿就察觉到了阻力，回头一看，那奇怪的男人拉住了她的衣角，缓缓咧开了皲裂的嘴，露出一个扭曲又狰狞的笑容，如果那确实能被称作是笑容的话。
屠韵听到他喉咙里发出沉了重的漏风一样的声音，他说：
“好久不见了，屠韵。”
屠韵：“！？”
屠韵大脑一片空白，震惊地看着这个男人。
“认不出我了吗，也是，这幅鬼样子。”男人气息不顺“呼哧呼哧”地笑了两声。
他说话的时候，屠韵在细细的打量他被血污覆盖的脸庞，终于勉强将那眉眼间一抹似曾相识的倨傲与久远记忆中某个神采飞扬的身影对上了。屠韵难以置信地张嘴，几乎失声：
“你是严三？？？”
这个认知让她只觉一桶冰水兜头泼下，冷得她从头到脚，连心尖指尖都在发颤。
什么情况会让一位“土皇帝”最宠爱的小儿子狼狈至此，甚至连命都快没了？
屠韵傻在原地，止不住地哆嗦，骨头缝里都在往外冒凉气。她终于再也忽视不了今天一直在不停跳动的右眼皮，以及心中那不祥的预感。
“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给你个忠告，离开这里，有多远就跑多远。”男人没有否认屠韵对他身份的猜测，抬起眼皮用怜悯古怪的眼神盯着她看，“看起来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们是一样的哈......”
他神经质地念念叨叨又笑了两声，松开屠韵的衣角，不再理会她，艰难地用两只手撑起上半身，往更加阴暗的角落里挪去。
屠韵眼前仿佛出现了当年初见时，那个一身华服，在她面前趾高气昂，骄傲得像个开屏的公孔雀一样的少年。那道意气风发的样子慢慢与此时在地上艰难蠕动的身影重合。
屠韵手指攥紧，手上青筋暴起，骨节显出狰狞的苍白色。她转过身，缓缓地迈着脚步沉重地走到巷口。
离家三天，她终于再次看到她的家了。
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焦黑的木头，满地残渣。
小小的院落在大火中付之一炬，再也不见。
屠韵怔忪了半晌，脚一软，单手撑住墙面，慢慢滑落，跌坐在地上。眼角冰凉的液体无声滑落，焦黑的院落在氤氲开的泪意中渐渐模糊。
这里承载了她人生前十五年的喜怒哀乐，见证她一点一滴的努力和成长，有她最重要的人，是她的家。而现在，这些没了，消失了，不见了。
从此变成了她永恒的噩梦。
屠韵颤巍巍、失了魂一样地往家门口飘去。没等走到门口，就被姜瑭捂着嘴拖进了自己家。
她坐在凳子上，手里握着姜胖子塞来的一杯热水，目光呆滞。中途姜瑭出去了一趟，很快又回来了，在她旁边坐下。
他一脸担心的用眼角余光小心翼翼地瞄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屠韵小口小口地喝光杯子里的水，又呆怔了半晌，嘶哑地开口：“发生什么事了？我爹娘呢？”
姜瑭嘴唇抖了抖，面色难掩悲恸：“屠老爷和夫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姜瑭的情绪也很低落，悲声讲述。那天屠夫、季简起床后发现屠韵不见了，季简断言她是自己跑出去了，嚷嚷着要屠夫去寻。也怀疑过她是跑出去与朋友道别，所以来问过姜瑭。理所当然的，姜瑭什么也不知道。
而承欢殿早已乱作一团，柳壹人去楼空。
当晚，屠家来了几个奇怪的人，一行六七个人，皆披着宽大的斗篷，神神秘秘的。
半夜的时候屠家突燃熊熊大火，火中传来了打斗的声音。姜瑭他家与屠家贴着，也没能幸免，半个院子都烧没了。
左右邻里都被惊醒，起来救火。等第二天早上火势熄灭，他们再去看，院子里只剩下了三具烧成焦炭的尸体。
听着姜瑭口里描述的那尸体的惨状，屠韵脸色惨白，紧紧地握住了手里的杯子，疯狂地想要干呕。半晌她才再次开口问：“那尸体呢？”
姜瑭面色黯淡：“我爹娘就想着，邻居一场，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就......棺材还在那院里停着呢。”
“除此之外，这几天还有什么事吗？”
屠韵记起严三的样子，微微眯起了眼睛，这三天内淼城必定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说不定会与那些神秘人有关，“我看街上都没有什么人了。”
“淼城失守了，”姜瑭轻声说，声音飘飘荡荡，眼里全是荒芜的悲凉，“打仗了。”
“北蛮子趁夜出兵奇袭，守城军猝不及防，淼城一晚就被攻破了，现在两军正在蓟城交战。”
屠韵怔住，她看见姜瑭露出了一个疲惫又凄凉的笑，“老大，变天了。”
屠韵伸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仰头一饮而尽，起身就要往外走。姜瑭默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走到门口要抬手推门时，屠韵顿住了：“这次怎么不拦我？”声音淡的就像她刚才喝下去的白开水一样，“刚才你出去了一趟，你去做什么了？”
身后死一样的沉默。
屠韵转身，佯装轻松地笑：“外面现在兵荒马乱的，我怎么没看到伯父伯母？”
姜瑭半边身子浸在黑暗里，眼神微微闪烁，似乎在思量着该怎么回答屠韵。
一阵漫长的寂静，就在屠韵打算放弃掉，扭头要走的时候，身后终于传来了应答声。
那声音又低又缓，有着难以言喻地滞涩感，仿佛老人背着什么重物艰难行进一般，沧桑又疲倦。
他说：“老大，你小心些。”
“离开淼城，走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想杀你的人很多，他们，就要来了。”
屠韵觉得自己好像掉入了深潭，冰冷的水从脚底漫过，漫上腰际，漫上胸膛，塞住了呼吸，最后没顶。手脚都被灌注了粘稠的水，她跑不掉也逃不开，只留窒息一样的绝望。
屠韵仓皇退后，逃跑一样飞速地离开了姜瑭家。
在她问出那些话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答案，而等到真正得到了答案，却又悲伤地想要嚎啕大哭。
不过三天，一切恍如隔世。
屠韵揉了揉通红的眼角，打起精神，鼓足勇气，终于重又踏进了家门。
迎接她的，是废墟中摆的正正当当的三口漆黑的棺材。
她终于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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