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相思赋予谁之陈阿娇》阿瞬

31、第十三章

　　漪澜宫的宫婢伏在皇帝御前，只道：“栗夫人生了急症，薨了。”

　　此时陈阿娇正与刘彻在窦太后宴桌上猜谜，二人争论不休的哄着老太太打赏。

　　皇帝没惊扰任何人，只待着贴身的宫婢、内侍从宴席离开了。

　　待陈阿娇和刘彻众人知晓的时候，宴会也散了，二人朝着漪澜宫去了，只见漪澜宫已然一片缟素。

　　漆红的寿棺，赫然在目，棺木前的供桌上摆放着干果、糕点、水果，白烛。

　　此刻的漪澜宫除了皇帝吩咐的掖庭的人在安静规矩的执事，硕大的棺木前，只有膳房的两个老人还有贴身伺候栗夫人的一个宫婢而已。

　　之前的奴奴仆仆早就在废太子那年，栗夫人就遣散了。

　　如今的漪澜宫，此情此景甚是悲凉。

　　皇帝面无表情的看着一波波后妃、皇子、公主们上了香又离去。

　　皇帝就那样孤零零的坐在棺木前，一言不发。

　　棺木一旁仅剩的三个奴仆身着一声白孝衣在守灵，几人见皇帝久久不肯离开，是以也不敢大声哭泣，只定定的冲着棺木跪着，泪流满面。

　　陈阿娇与刘彻并肩在一处伫立，见此情境，也红了眼。

　　刘彻牵着陈阿娇一同去栗夫人灵前磕了头，刘彻几次想开口问皇帝几时诏二哥河间王入长安，毕竟栗娘娘在世的儿子只有河间王了，可是刘彻又怕打搅了皇帝的哀思。

　　陈阿娇看着棺木前的白烛火光跳跃，一时悲从中来，不禁心中哀叹，栗娘娘这一生，走完了。

　　过年的时候皇帝就没诏河间王刘德入长安，自然此刻在京师长安过上元佳节的皇子中没有刘德。

　　皇帝抬眸看着眼前的刘彻，忽然开口：“吩咐下去，快马加鞭，诏河间王回来罢。”

　　刘彻对着皇帝拱手抱拳躬身退下，吩咐几个侍卫去了马房，又疾步去礼部侍官那里，毕竟河间王妻儿入长安，也要有人去长安城外捧着孝衣恭候的。

　　陈阿娇瞧着刘彻去忙活报丧事宜去了，她跪坐在皇帝身侧，良久才开口，声音如蚊：“舅舅，您节哀。”

　　皇帝长吁一声，用手揉着眉心，唉声漫漫。

　　陈阿娇又小心翼翼轻声道：“舅舅可是不舒服么？儿臣去太医馆走一趟，让他们给舅舅开几副安神的汤药。”

　　皇帝微微摇头，长吁一口气，方道：“不必了，朕只是有些累了……”

　　说罢，皇帝转过脸来看着陈阿娇，忽然问道：“娇娇，你说朕是不是薄情寡义？”

　　陈阿娇微微抬眸，也不知道是答还是不答，抬眸看了看眼前漆红的棺木，道：“舅舅与栗娘娘……”

　　皇帝看了一眼陈阿娇，唉声道：“你也觉得朕无情无义是不是？”

　　陈阿娇想了想道，袒露心思：“舅舅曾经带着浩浩荡荡的仪仗来漪澜宫，那时候儿臣也在您之后来了这里，儿臣就在竹林中，儿臣听到舅舅和栗娘娘说的话了。后来儿臣几番思量，儿臣觉得那也许是舅舅言不由衷、身不由己罢。儿臣斗胆猜测，舅舅是想后宫诸人都知道舅舅厌了栗娘娘，实则是不要后宫诸人再去打扰亦或践踏栗娘娘，舅舅那时候想给栗娘娘一条生路。”

　　皇帝微微惊讶，哦了一声：“怎么说？”

　　“人的命数本就福祸相依，生生死死、福福祸祸的，谁又说得清呢！曾经三哥哥临江王殁的早，废太子荣哥哥又死了，后宫诸人也知道栗娘娘没了盼头，又被陛下厌弃了，后宫的娘娘们也不会去践踏栗娘娘给她伤口撒盐了。舅舅也许想，栗娘娘毕竟还有河间王——二哥哥这个念想。一辈子，栗娘娘也许在漪澜殿孤苦伶仃，可有个盼头不是吗？只是谁能想到栗娘娘寿数竟如此短暂……”

　　皇帝抬手抚摸着棺木，泪也顺着脸上的沟沟壑壑流淌下来，皇帝声音仿佛苍老了许多：“娇娇，你知道吗，这里面躺着的，曾是朕心爱之人，朕还是太子的时候，她就在朕身边陪着朕，她最是没大没小，又常与朕撒娇撒痴，她啊，一颗心高傲着呢，她啊，经常在朕耳边说，她是天下第一美人儿。”

　　陈阿娇静静地听着，她这是第一次从皇帝舅舅口中听到皇帝描述一个女人，一个或许他曾经爱过的女人。

　　只是，不知道皇帝舅舅与栗夫人年轻的时候是怎样一对璧人，怎样羡煞他人的？

　　陈阿娇听皇帝舅舅絮絮叨叨他与栗娘娘的过往。这般惦念栗娘娘，为何会走到今日呢？

　　陈阿娇也生出无限感慨，不知怎的，陈阿娇忽然问了一句：“舅舅深爱过栗娘娘？”

　　皇帝没有回答爱过与否。

　　此刻，朝臣们已然陆陆续续的来漪澜宫上香、叩头，送别栗夫人了。

　　按着祖制、规矩，众朝臣上了香自当可以离开了。

　　只是，皇帝在此，皇帝仿佛还不愿离开似的，就那样静静地伫立在棺木一旁。

　　窦丞相面无表情的，头一个劝解皇帝：“陛下节哀，还请移步回宫。”

　　史官道：“想必天亮后，栗夫人之子——河间王自然会来此守灵、宫中诸皇子亦会按着祖制前来哭灵。”

　　某大臣：“陛下为万民之主，万不可伤了身子。”

　　言官道：“栗夫人薨了，臣等亦是哀伤，陛下既探过了，还请陛下节哀，归宫。”

　　另一个言官：“陛下，江山为重！”

　　某文臣：“陛下并非是栗夫人一人的陛下，亦是臣等、万民的陛下。”

　　某武将：“栗夫人身后事臣等自然安排妥当，还望陛下归宫。”

　　某大臣：“陛下！”

　　是啊，皇帝怎可给一个嫔妃哭灵？

　　守灵、哭灵的自然有人去办。

　　就是身后事，礼部的人自然会办的风风光光。

　　皇帝眼神暗淡，踉踉跄跄的站起身，陈阿娇疾步上前搀扶着皇帝，随着皇帝对目光看去，只见未曾封棺的棺内，栗娘娘穿戴整齐，珠玉满头，长眉入鬓，胭脂扑面，口脂敷唇，栗娘娘阖着双目，双手交叠在腹上，她就那样安安静静的躺着，好似睡着一般……

　　皇帝从未在朝臣面前失态过，此刻却泪流满面，忽的拂去陈阿娇搀扶的手臂，一手指着棺内，一手指着朝臣们，声音暗哑道：“朕的婵儿走了，你们瞧，她走了......”

　　栗婵，栗夫人闺名。

　　蝉儿，是他与她年少之时的称呼，他那时候还是太子殿下，他喜欢唤她婵儿。

　　她阿，大胆的很，有人无人的，不唤他太子殿下，却唤他阿启。

　　“蝉儿……”

　　在场的朝臣们一齐拱手跪地，齐声声道：“陛下节哀，臣等恭请陛下归宫。”

　　皇帝缓缓的走向朝臣们，朝臣们即刻规矩有礼的分列两侧，让出中间的路。

　　皇帝万般不舍，可却不得不走，他是皇帝阿，皇帝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言行举止也要时时刻刻被众朝臣们叮嘱着、敦促着。

　　皇帝走到朝臣们面前，扫视了诸大臣们一眼，朝着漪澜宫外缓缓的走着，皇帝边走边言：“朕昔为太子，栗氏常得左右，弗离朝夕，与朕齐眉，为朕诞下三子，朕为天下主，栗氏于未央漪澜，贤良淑德、温婉贞静、敬慎宫闱、淑德含章。”

　　皇帝说着说着忽然哽咽，一时止不住泪，却仍继续道：“漪澜宫栗夫人......入妃陵，陪葬器物皆以中宫之数去办......另赐珠襦玉匣。”

　　跟在皇帝身后的诸朝臣皆大惊，一时间，你望我，我望你。

　　大惊的自然不是皇帝将所有美好的词汇都拿去形容栗夫人了，而是他们在听到皇帝说最后四个字“珠襦玉匣”后……才大惊的。

　　珠襦玉匣——珠襦乃以玉片为衣，玉匣则是形如铠甲，玉片以金丝串连，整件玉衣裹在已薨之人身上。

　　简单地说，它就是个金缕玉衣，是一件金线将玉片缝制成的殓服。

　　但是能着金缕玉衣这么高规格的殓服封棺下葬的人，只得是帝后。

　　为首的窦丞相先开口：“陛下爱重栗娘娘，臣等深感惶恐。”窦婴的意思是，皇帝您在好好想想，这么偏爱栗夫人于礼法不合阿。

　　某御使大夫开口：“自高祖创大汉以来，礼法严明，规矩一朝朝传承，有不足处，皆有增补，天下万事无规矩不成方圆，但殓服一事，祖制已定，历朝天子无有增补。”这意思是皇帝破规矩了，不可。

　　某言官大臣：“这自高祖时，只有帝后薨才可着珠襦玉匣入皇陵。”意思自然是栗夫人不可着金缕玉衣下葬。

　　某武将更直白：“藩王、王妃、诸侯、侯夫人殁了，也只能穿丝缕或银缕所制玉匣入棺，栗夫人虽是天子妃嫔，可按着祖制，不可。”

　　某史官亦是直白：“陛下已然恩赐栗氏陪葬器物与中宫数同，于栗氏而言已然是天恩浩荡。可这玉匣实乃僭越，万万不可阿！”

　　…….

　　自从栗夫人薨后，皇帝许久都没笑过。

　　就连朝臣们也觉得皇帝整个人好似变得比以前更加威严且淡漠了。

　　勤明殿的半大孩子们、大孩子们，少年、少女们，每每被皇帝诏问功课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

　　陈阿娇更是没敢再逃学，每次都是认认真真的去听太傅和老夫子们授课。

　　严冬的寒冷渐渐散去，很快迎来了万物复苏的春天。

　　窦太后近来不知为何，仿佛像个孩子似的挑食，一时间长乐宫的膳房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郡主刘惠经常抱着孩子入宫探望窦太后，窦太后虽喜欢，可是还是嗔怪：“你父王他......去年为何不来长安探哀家？

　　“去年夏日寿宴没来，为何过年也没来，是不是忘了哀家？”

　　“这个没良心的，哀家若是薨了，他也不来是不是！”

　　“他再不来长安看哀家，等哀家眼彻底瞎了，怕是他来了，哀家也瞧不到他的模样了。”

　　每每这时候，陈阿娇都会宽慰：“眼疾而已，不过是因外祖母与外祖父年少之时夜夜挑灯看那些竹卷奏折伤了眼睛，现在您儿孙满堂了，我大汉国泰民安，您得好好将养，再吃几幅滋补的汤药，总会渐好，外祖母不可将瞎阿、看不见挂在口中。”

　　刘惠更是哄着劝着：“父王处理梁国政务，您也知道梁国地广物丰，自从七国之乱后，一些余孽乱党偶有动作，父王治理好梁国，亦是拱卫京师之安呀，父王也想念祖母您的，您放心，今年夏天父王肯定来给皇祖母贺寿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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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景帝朝的人和事，我尽快收尾，然后赶快武帝朝，刘彻和阿娇就开始各种小日子啦。
求支持呀，小宝贝们。
不要走呀。
一起到最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