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近夜来雨》陈刀

1、第 1 章

　　前尘往事

　　昭和三年，东澜蓬莱。

　　“水心，这便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子江秋河。”

　　江秋河闻言转过头，见一个十五六岁、身着白裙的少女正立在他师尊，蓬莱霄海剑龙且的身后。那少女生的很是灵动，罥烟眉目，皓齿朱唇，只是面上仍带些忧愁神色。叫人很是心疼。

　　这便是江秋河第一次见萧水心的场面了。

　　江秋河想，我当时说什么来着？哦，是了，他说的是：“师尊，你从哪里给我买的童养媳？长得比银篦夫人还漂亮，我喜欢！”

　　萧水心被他这句话惊得连忧愁都忘了，瞪圆了一双杏目，用那白纤纤的手指头指着他道：“你、你、你……！”

　　江秋河挠了挠脑袋，指着自己道：“我、我、我，我叫江秋河，以后便是你的夫——”他那个君字还没吐出来，就被龙且一巴掌扇到了一边去。

　　“呔，老夫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逆徒！”龙且愤怒地翻了个白眼，道：“这是你新来的师妹萧水心，日后你可要好好照顾她，不可轻狂！”

　　“我当然知道是师妹啦——！只是我方才见她满面愁容，故才出此下策，你看，师妹这不就不伤心了嘛。”江秋河笑嘻嘻地凑近了，一双明澈的眼睛里满是好奇：“你怎么姓萧？和齐国的皇帝萧戮一个姓呢，难道你是他闺女？”

　　萧水心怒道：“我就姓萧，生来便姓萧！如若普天之下姓萧的女子皆是皇帝的女儿，那皇后也太能生了些！”

　　江秋河还记得那时萧水心生气的模样，怒冲冲的神态，将那张明媚动人的脸衬得更明媚了些，好似榴花映日开，热烘烘，暖洋洋，极艳丽，极动人。他当时就觉得，萧水心并不适合穿白衣裳。白的太过冷清，她该穿大红色才合衬。

　　“好啦，好啦，师妹——我错啦——”

　　江秋河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其实他那时的玩笑话猜的已经八九不离十了，萧水心确然同皇帝有些干系。只不过不是邻国皇帝的亲闺女，而是他唯一的妹妹。

　　他也该想到的。皇帝和皇帝他弟，一个字灼海，另一个字逝川，都带着水的意象。因为女子不取字的原因，老幺便直接叫了水心。

　　江秋河笑呵呵地揉了揉太阳穴，看向躺在漆黑木棺里的女子，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瞧你，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便开始骗我了，真是个天生的小骗子。”

　　炎海焚天境中，一身白衣的散仙坐在曾经搅乱天下的女魔头的棺木旁身边，静默了半晌，终于自己个儿也躺了进去。

　　“水心，莫怕。”白衣散仙将她冰冷的尸身揽入怀中，“为夫这便来寻你。”

　　他用法术催动棺盖合上，飞光流火间，他和她共化飞灰……

　　第一章论救人的正确姿势

　　他叫江秋河，师从蓬莱霄海剑龙且，如今已是正道一等一的大侠。上至诛杀魔头，下至扶老太太过官道，他都做的一等一的好。坊间传说的大侠榜之古道热肠篇，他的名字赫然位列第一百零八位。他感到很欣慰，这个只有一百零八个大侠报名的活动，却能做到人人有份、雨露均沾，实在是当今坊间流传话本中的一股清流。

　　他身边这个穿着一身白色罗裙，身披白色罩纱，头戴白色绢纱堆出来的海桐花，手中拿着一根白色长笛，打扮的如同送葬歌女，长得宛如西施诈尸的少女是他的师妹，名唤萧水心。

　　“师妹，我们能不能稍微歇息歇息，在下的腿已然是要断了。”江秋河靠在城墙根底下，他身着一袭白色绣海云纹的圆领襕袍，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腰间别着一杆马鞭。若不是神情过于如丧考妣，也是一个玉树临风的金鞭美少年。

　　萧水心怒喝一声：“江秋河，一路过来你这话说了多少遍了？你就算是只螃蟹，有八条腿，也该断完了！”

　　“师妹，我实在是不大懂你们女人的心思。”江秋河将嘴里的狗尾巴草吐出来，笑嘻嘻地道：“你这拉着一个男人从东澜不远万里来到长安救另一个男人的行为，不知可否称之为脚踏两条船。”

　　“你又在说什么屁话，”萧水心拽着他的袖子拖着他往城里走，“妙统对我有恩，如今他落难，我怎能见死不救！”

　　江秋河慢吞吞道：“可他还是个男人，还是个对你有恩的男人。”

　　“江秋河，你有完没完？”萧水心伸出一根白纤纤的手指戳着他的胸前绣着的海云纹，“我同你讲了多少遍，妙统的意中人不是我，我的意中人也不是他。你这也太胡搅蛮缠了些！”

　　江秋河道：“那师妹的意中人是？”

　　萧水心翻了个白眼，神态颇得师尊龙且的真传，“你管我呢，反正不是你。”

　　江秋河又恢复了那副有些俏皮的少年情态，笑道：“你们这些女孩子最是口是心非。嘴上有一套说辞，心里又有另一套想法。”

　　萧水心懒得再搭理他。自顾自走向不远处的一处客栈。江秋河把二人的马拴在马棚里，一只脚刚跨进客栈大门时便听见她道：“掌柜的，要两间上房。”

　　掌柜的刚打算应声，江秋河便道：“掌柜的，一间便可。”

　　萧水心瞪了他一眼，道：“江秋河！”

　　江秋河淡定道：“师妹，你要知道，替你出银子的人是我。”

　　萧水心对掌柜道：“那便要两间普通的房……”

　　她话还没说完，江秋河便弹了她一个脑瓜崩，无奈道：“师妹还是这样没有情趣，经不起逗的。要知道你我二人出门在外，便是在下睡马棚，也不能委屈了师妹的。不然回去被师尊知道，他非杀了我不可。”转头向掌柜的递去二两银子，道：“两间上房，一间要邻着街的。”

　　“好，客官楼上请。小二，带二位上楼——”

　　萧水心偷眼瞧他，问道：“你要邻着街的厢房作甚？你以前不是最怕吵闹的吗？”

　　“亏师妹记得在下以前爱静。”江秋河笑眯眯的看着她，“可在下如今打算学学师妹，常看些热闹，大约也别有情趣。”

　　“你……！”萧水心本以为他是知道自己爱看市井的热闹场面，特地挑选了邻了街的厢房给她，心下还有些感动。谁知到了二楼，江秋河果真如他所说的，抬脚进了那间邻着街的。

　　萧水心冷哼一声进了另外那间幽静的。

　　过了一会儿，她的房门突然被叩响了。她本以为是店小二，开门却发现是江秋河站在外头。

　　她眼珠子微微一动，心中已经明白了八分，嘴上却仍然道：“你不去看热闹，过来作甚？”

　　江秋河笑着叹气，眉目舒朗，在廊间显出一些温柔之意来：“那边的厢房我瞧过了，确然没什么问题。我在窗子旁听了会热闹，觉得还是住幽静些好。不知师妹可否大人有大量，通融一二，与我换换厢房。”

　　萧水心心知他是去检查床铺防有自己最害怕的小虫子，心湖一时有些波澜，脸也不禁有些泛红。她知江秋河天生不爱吵闹，也没再刁难他，拿起白玉笛便去对面的厢房。

　　“师妹，你若是晚上要去皇宫救人，务必叫上在下。”

　　萧水心回头，愕然道：“你怎么知道……”

　　“师妹自个儿傻，也把我想傻了些。”江秋河用银扇子点了点她的脑门，“妙统二字，虽不如徐灵照本人出名，却也还是有些人知晓的。”

　　“妙统这个名字，只有他那些小时候的玩伴知晓……你又什么时候去千机楼买的消息？”

　　“洛阳的时候。”江秋河将扇子‘唰’的一声展开，“师妹要救的男人，我总得打听清楚了。”

　　“那你又打听到什么了？”

　　“我瞧师妹的样子，怕已经多年没有和徐灵照联系了。”江秋河摇了摇扇子，他未束发冠，更显得有几分潇洒不羁，“我猜是顺义门之变后。”

　　萧水心推了他一把，道：“你既然已经知道，那就别卖关子了，快说！”

　　“徐灵照在顺义门宫变之时因为悄悄偷走了当时二皇子萧影的令牌，放走了大皇子萧戮和他手底下的幕僚杜光廷，被萧影打断了一条腿。”

　　“什么！萧影他怎么敢！”萧水心怒得锤了江秋河一下，“我说萧戮怎么还逃出来了，原来妙统竟然帮他偷了令牌……！”

　　江秋河待她收回手后，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接着道：“后来萧戮谋反，萧影自刎于紫宸殿上。徐灵照因为侍奉萧影，也被关了起来，就在皇宫香海池上的春冰台中。不过师妹，你不用担心。他现在除了没有人身自由而外，吃穿用度皆在你我之上。萧戮也没折磨他，顶多就是……在大点的笼子里养了只鸟。”

　　光影明灭间，他突然感觉到面前的少女一下子静了下来，面上笼着一层他们初见时曾有过的忧愁。

　　“天家的人，都不过是笼中鸟雀罢了。”萧水心抬眼，那双原本柔亮如星的眼睛中不知何时起了大雾：“谢谢你，师兄。我同他十三岁之后便再未见过面，若不是你，我也不能知道这些往事。”

　　“师妹不必客气。”江秋河笑道，“其实，你若是肯听我的建议偶尔与同门打打赌，积攒些金银，你也是能知道的。毕竟行走江湖时遇见的大多数问题，终归都是能用钱解决的。”

　　江秋河好像一直有个被动技能，就是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说一些不合时宜的俏皮话，惹她发怒，这样她就没工夫伤心了，只会想着如何修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