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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合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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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与奈落回来时,神社正在下雪。外面还夜色晴朗,两人进神社便被鸟居上的落雪砸了个透心凉。付丧神睡眼懵懂,四周却没人,嘟囔着说了句“吓我一跳…”,接着又沉沉睡去。猛尴尬地拂去身上厚厚的雪,四下找寻,这才把压在下面的黑猫提出来。
小白来传话说让奈落去见月。等他还回傀儡去寻人时,屋里空空荡荡的,溜达了一圈在偏殿找到人,她坐在台阶上独自饮酒,看着远山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小白蹦蹦跳跳地跑过去蹭她的手肘,被抱起来换了一边,“小白你在掉毛诶。”月从头抚到尾,小白舒服地一个激灵,月把手指放到他面前让他看,“你看看。”上面粘着几缕银白色的毛发。
小白假装看不见,撒娇得紧。一身毛茸茸地就往月身上蹭。月一手虚护住酒碗,一手去拧他的后颈皮,狐狸就悬在半空里咿咿呀呀地蹬腿闹她。
不远处一道墨色的流光从飞雪中划过,落到月的身侧。流光化出形来,长发及踝,眸如星辰般的神明,是星夜。
“有阵子不见了?”他低头看她,含笑问道。
“哪里有多久,两个月吧?”两个月前才送了木犀树来呢。
“上回来的时候还是夏天呢。”星夜环顾四周,大雪飞扬,神社和树木们都被盖得严严实实。月一松手,小狐狸掉进厚厚的积雪里,白色皮毛和雪花融成一体,有那么几秒都看不见了。
“奈落,把小白带回去吧,晚些时候再来。”月吩咐道。她把在雪地里打滚的小白扒拉出来,回头对奈落笑了笑。“好吗?”
奈落没有梳头发,低身接过小白时,发尾在狐狸脸上荡来荡去,小白特别想把他如潮般的头发给拨乱。
但有百分之一千的可能自己会被扒皮。
算了算了。
不敢不敢。
星夜在她身边坐下,为着他比她高些,腿都放在了雪地上。月不知从哪里捞出来一壶清酒,拆了封一闻,浓烈得有点上头。
“你这里的供酒一直不错。”星夜道,“雪下得这么早,是想酿酒么?”
“不是。”月说。
“那是为什么?”
“我见了一个人类,”月摇着酒杯,靠在嘴边又迟迟不喝下去。“他说自己无法在没有某个人的世界活下去。”
“所以呢?”星夜撑着下颌看着她,示意她继续。
“所以…他建起了一座牢笼,把那个人放在了那里。但那个人什么都不记得了,也忘记了他,很久很久地无法相见。”
“听起来是人类会做的事。”
“奇怪的人类。”月继续道“但他又后悔了。他见到全然把他忘却的那个人时,又说自己后悔了。”
“为什么?”
“他说…那个人看起来很寂寞。因为这种事。人类真是奇怪。”月的眉心微微抽动,她向一边偏过了头。
星夜喝了一口酒,很认同她的观点。“那个人类任性地爱着别人呢。”
“任性地?”只是任性?月觉得那简直多变得阴晴不定。
“无法接受已失去的命运,这就是任性。”星夜仰躺在阶梯上,望着下坠的雪粒,脖颈拉出流畅的线条。
“任性过的人才能这么说吧?”
星夜笑了“你是不是想套我话?”
“是。”月又找出来一瓶酒放到他面前,瓶身一个汉字的“白”字。星夜很干脆地接了过来。“我告诉你。”
交易达成。
“我曾经有一位爱人,是从萤火里诞生的精灵。她只存在于那个夏季的十四天里。”
“我短暂地与她相识一场,后来这数不清的夏日,直到那条她诞生的河川都干枯,我也再未见过她。”
星夜想是想起了什么,面上浮出一点奇特的笑意,他凑到月面前,让月看清楚他盛满星星的眼瞳,
“这就是我做着的任性的事。到现在每年萤火虫出现时我都还去附近的河屿,但哪个精灵都不是她。”
“你追着她想要做什么呢?”月回望他的眸子,星夜偏开目光想了想,瞳孔又转回来看她,薄唇开合,声音温柔。
“我爱你。”他说,“我忘了告诉她这件事。”
月笑了笑,“这是人神司掌之物,要我给你一点祝福么?”
“要吧。”星夜维持着姿势,闭上双眼。
他感觉到眉心温暖,被柔软之物轻轻触碰了一下。
星夜坐正了挪回自己的位置“听说这边异界通道的事交予你了?”
“很麻烦。”月自觉中肯道。
“大神很喜欢你。”
“这又是什么说法?”
“猜一猜?”星夜撩了撩头发,立起身来,是要走了。
月不猜他的问题,她抱着酒杯坐在原地与他道别“再见。”
星夜却站了一会,看了一晌,对她说道“我要去大陆一阵,想要什么吗?”
月想了想,“那边有用木犀酿酒么?”
“不知道,或许有吧。”
“给我带瓶酒就好。”
“再见。”
“…再见。”
恐怕是喝上头了,她看起来呆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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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把神社里封着的好酒都拿了出来,可她酒量太好,怎么都很清醒。
她能听见,那夜与河面冰盖下的流水声潺潺不灭。以及沉稳得有些慢条斯理的脚步声,从回廊那头开始,即将延伸到她身后。
那个人在门口停了停,进入庭院,声音消失,过了一会随着他踏上木桥,声音又响起来。
“奈落。”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因为喝了太多酒,嗓子变得有些沙。
脚步声停住。
“你知道怎么杀死神吗?”
有那么一瞬,奈落屏住了呼吸。他飞快地过滤了一遍自己的计划,面上冷然“你在说什么?”
“这里是不是和五十年前很像?”她好像笑了笑。
是很像,或者和当年一模一样都不为过。虹桥小池,春日时落满池面的樱。
她的问题一向很多,态度不经意又散漫,不在乎他的回答。
“给我。”月向他伸出手。
奈落皱了皱眉,“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来的时候?忘了。”她说,“你不是想要复活吗?”
被道出目的,奈落可以确定自己已经暴露。
“我知道哦,你传播流言让妖怪们聚集过来,夺去了城主的护身符让我去见他,又找回了我身为人类时封存的记忆。最后一步是要趁我获取记忆时夺取神力吧?”
全对。
“不阻止我吗”
“嗯。”
关于问题,她喜欢不停地问别人,等不及答案就会接下一个,让人不知道答哪个好。但如果别人问她,她却会很认真地做解释。
这次她没有回答。
奈落长久地没有动静,月还在催促他“快点。”
他有种陌生的无力感。都不知道是该说她聪明还是直觉准确,本来是按计划下去的诡计,因为她的心知肚明变得像是合谋。
奈落交出那颗还荧荧生光的珠子,放在她手心,手指抽离的瞬间,指尖好像微微疼痛了一下。他攥紧了收回的手。
月捏住念珠对拢月光,她调整着距离,只睁一只眼,让念珠整个刚好遮蔽住月亮。她很专注地在看那份被遗忘的记忆。
“我当年要是把你赶走,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了?”月姬笑得很勉强。奈落默认了这个说法。
一直等到她看完,奈落都没有动作。他不知在期盼什么,不动声色地端详着她,却看不出什么端倪。
“为什么不动手?”她问。
她轻轻捏碎了珠子。粉末被风吹散,是一点痕迹也找不到了。
奈落有一点失望,但她回头看他的神情,他读出来几分不舍的意味。
就像病重时依然喝酒一样,她随心所欲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这是一场戏码——受害者果断献身,加害者却不合时宜地犹豫。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奈落低声问她。血红的眼眸在夜里微亮。
“知道。”像是在给他下定决心,月笑了笑“别担心,这次我们没有做什么约定。只是...算我利用了你。”
她像是等不及一般,像迎接礼物一样要求着死亡。
人类的欲望会燃烧,有时会把周围照亮,有时会把许多东西焚毁。
奈落在她身上也看到了那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