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河的畔》刘大行

18、十七

　　南京城被一层浓浓的乌云笼罩着，飞机在禄口机场上空盘旋了两圈后滑落在跑道上，下了飞机，沉闷的空气逼得人无法呼吸，愤怒已久的乌云在霎那间将雨水倾注而下，远处天空飘来的树叶被狂风暴雨拍打在地面，昏黄的灯光下，刚下飞机的人匆忙跑向摆渡车。
　　我在别人眼里像个异类，不急不躁，衣服上淋了雨也未察觉，半途中后面像个学生模样的女生上来用伞帮我遮住雨水，问我怎么不跑，我才意识到我的行为有些夸张，我只草草回了句谢谢，然后跟着她一起疾步前行进入摆渡车。
　　昨天小雨离开后，我便辞了职，并当即买了机票，本来想坐动车回南京，可是担心路途中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在车内要待那么久且无处藏身。
　　我穿着便装到公司，别人一看便知道我是应该要走了，佳心姐见我之后，无奈摇了摇头，和我拥抱过后就进入包房了，一路上再也没碰到可以打招呼的人，一直走向尽头赵总的办公室坐下，赵总手拿一支派克笔转来转去。
　　“还会回来吗？我说以后，我们集团有很多家店。”赵总开口说道。
　　“我想应该不会回来了。”我回答。
　　“什么时候走？”
　　“明天的机票。”
　　“最近好些了吧。”
　　“嗯嗯，好多了。”
　　说着我在辞职表上签了字，现场结了账便下楼去了，没有路过大厅，走的是消防通道。
　　刚到楼下，我便无法抑制住自己无比糟糕的情绪，躲进一棵茂密的树下让无法控制的眼泪先释放一些，好了一些后向住处走去。
　　住处还有剩余的一点洋酒，从冰箱里拿出，一点也感觉不到饥饿，从早上小雨走后就这样，其实我能想象得到真实饿了，但是也知道这个时候食物是无法塞进嘴里的，就这样一个人喝着酒，就像林雨涵在信中所说那样：有时很累，很累很累，想永远一个人，没有人走进心里，没有人让内心泛起涟漪，一个人走路，一个人独坐，一个人开心，一个人难过，一个人到海边吹风，一个人去朝圣，一个人坐在梧桐树下等待凤凰，一个人站在窗前期待明天，没有他，没有你，只有我独自一人，忘记日出，忘却日落，一个人浪迹天涯。
　　此时，我一个人坐在窗前，一个人喝酒，不远处的江面也无半点浪花。手机音乐循环着我最喜欢的歌曲——《挪威的森林》，记得林雨涵第一次在酒吧时对我说过，这首音乐过于压抑，最好不要听。再次听到这首歌，总忍不住想到花溪河，那条平静的河流，还有河对岸茂密的树林，不知她一人在那里是否孤单。
　　终于没有人来打扰，电话也不会响起，一个人躺在寂静的床上，关闭所有灯光，就这样等待入睡，闭着眼睛，看不见那个一颗漂泊的灵魂，也看不见彼岸花旁那美丽的幽灵。
　　中午，彻底没有了一丝睡意之时才起床，简单整理一下床铺，收拾好衣服，专心洗了个澡，提着几件行李便出了门，床上的被褥被我扔在楼道的垃圾桶，带着这里的记忆一同丢掉。
　　一头钻进轻轨站，直到上了飞机，才发觉肚子饥饿难耐，空姐见我神色凝重，上前关心问道，我说没什么，当空姐第二次上前询问时，我说只是有些轻微感伤，并向空姐要了点零食和饮料，吃下之后便盖上毛毯睡去。
　　到了南京，乘着2号线地铁前往马群站，这条线的站点最能反映出南京这座城市沉甸甸的历史，大行宫、西安门、明故宫、苜蓿园、下马坊、孝陵卫等站点仿佛能够将人带入那些历史片段中去，正应了那句话：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南京的历史就在地铁2号线中，以前我喜欢是怀念这里的历史，再次路过，感觉到时光十分残忍。
　　在马群站出来，两个发小在此处等候着我，领我前往他们的住处，他们在南京读的是大专，今年已经开始实习，所以在工作附近租了房子，等我到他们住处时，他们两人的女友已经做好满满一桌子菜，他们的女朋友并不认识我，简单介绍一番之后，大家便动起筷子，边喝酒边聊天。
　　之前来的时候，会和他们住在宿舍，这次过来，他们的女友也在，反而令我显得有些突兀不自在，大家聊着各自生活，他们的女友对我们小时候的事情很感兴趣，于是大家聊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轻松的气氛持续到问起我的感情时嘎然而止，我尽量表现得自然如常来面对他们，从下飞机舱门之时我便刻意提醒自己，这里是南京，并不是重庆。
　　所以他们这么一问，我才想起，就在今天中午，我还活在另一个世界，那个如梦一样的世界，只是那个梦最终还是让人在痛苦中醒来。
　　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们“你女朋友呢？”这个问题，没有？发生了那么多的事，简单的一句没有应该是很无耻的行为，对她们极不负责。有？可是有的话，人呢？现在在哪里？现在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他们也见我面露难色，我说了句刚接触，是我大学同学，就这样搪塞过去了，这也是我内心最想最想要的结果了。
　　他们在南京不回老家，于是第二天早上，当阳光射进窗户，我便出发了，坐着大巴一路向北，三个小时的行程，车上只有十几个人，其余人都靠前坐着看电影，我一人坐在倒数第二排，座位调整将近平躺的角度。
　　迷迷糊糊半醒半睡，又见到了那些人，黄梁在公园里举着枪朝天开了一枪惊起大群鸟雀，林雨涵和我走在花溪河畔，她发丝散发出那淡淡的香味沁入心脾，小雨优雅地弹着《refrain》钢琴曲，纤细的手指温柔灵动，与傅菡蕊一起前去喝酒谈心，她那些奇怪的想法令我尴尬不已，师傅苦口婆心教我如何追求女孩子……
　　又见到了黄梁躺在寒冷的冰棺里，傅菡蕊留下一张纸条便无影无踪，林雨涵在花溪河畔等着我再次路过去陪她聊会天，小雨留下了未知的命题离我而去。
　　一幕幕像电影胶片放映在迷迷糊糊的脑中，这所有的事情集中起来，对经历过的人来说确实不公平，我暂且也想不出排解的方法，只能像个窝囊废一样躲在无人的角落里低声啜泣，连喊出来的力气也没有。
　　中午的时候，车辆到达县城的车站，我一点也不想立即回家，试着再用一个下午看能否稍微缓解一些，于是打车到大运河边的公园里，找一处长廊，随意坐下，权当休息。
　　运河的水远比长江清得许多，也许是长江的水流过于急躁，惹上了不少泥沙的羁绊，大运河的水流舒缓清澈，两岸的植物染上了秋天的颜色，在岸边能看到浅水处的石头。环卫工人一边哼着歌一边用夹子将落入水中的黄叶打捞夹起，不时停下和岸上来往的人闲聊，聊天的画面也是妙趣横生，惬意悠闲。
　　午后我前往生态公园，独自一人走在木板铺成的湖面走廊上，脚下的水面清澈无痕，荷叶被枝干撑在水面，其间点缀着为数不多的荷花，粉红的花瓣艳如凝脂，亭亭玉立在荷叶旁。
　　我在湖心的凉亭坐下，打量着四周的一切，远处的人工山头依旧郁郁葱葱，不时飞起一大群鸟儿，各个拐角处的木屋和湖边的小船，整个公园呈现出北欧风格，阳光泄下，顿生困意，躺在木制长椅上，伴随着平静的空气，秋日温馨的暖阳和湖中荷花散发的香气睡去。
　　总以为离开会淡化一些记忆，可是一旦睡着，总会在梦里回到过去，梦境中，我来到一处鲜花遍地之处，鸟语在空中回响，花香在空气中飘荡，小溪在野草之下，蝴蝶在花蕊上挑逗，蚂蚱在草丛间嬉戏，清风徐徐，流水潺潺，洁净如洗的天空不时飘来几片纯白无暇的云朵，一派生机盎然。
　　我四处张望终不见人影，失望之情油然而生，于是坐在一棵绿荫如盖的树下，阳光打在脸上，在梦中再次入睡，并且在梦境中又做了个梦。
　　在梦中的梦中，我见到了林雨涵，还是在花溪河畔，我在这边，她在那边，站在火红的曼珠沙华旁，她在朝着我笑，笑容如阳光般温暖，如山花般烂漫，我在此岸向彼岸望去，看着她的笑容，不知不觉自己也开心地笑了起来，只有幸福的感觉在洋溢着，她纹丝不动，我也如此，就这样一直从梦中的梦中回到梦中。
　　我发现自己躺在树荫下，被一人用青草挠醒，定睛一看，小雨正睁着眼看着我，醒来后她带着我在花草遍地的河岸向前走着，踩在松软如棉的草地上，清风拂过，将她秀发像细嫩柳条般吹起，就那样一直走着，她不时笑着看向我，笑容徜徉在落日余晖中，晚风渐起，夜幕低垂笼罩着大地，小雨领着我向着炊烟升起的方向走去。
　　正当梦境在夜幕完全拉下时醒来，我发现我还是躺在长椅上，身边坐着不少中老年人，他们在不断打量着我，我赶紧收拾好东西前往路边公交车站台。
　　在家的两天，白天父亲出去打麻将，母亲白天也要上班，我一人没事就到村旁的一条大河岸上散步。小时候，有不开心的事总会跑到这里，小伙伴们经常在河岸上玩耍，现在这里很少有人，只有个别中年人下午会在河边钓鱼，我从一座桥向南走到另一座桥，伴随着飒飒秋风。
　　走到另一座桥时，发现一对大约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在河边树下拥吻，一开始那男生还有些拘谨，女生也只是坐在男生旁边休息，男生先是将手放到女孩肩上，女生顺势倾斜靠着男孩肩膀，两人应该是彼此的初恋，空气都被他们感染得更加害羞，连风也静止了。
　　过了好一会，女孩躺入男孩怀里，眼睛眯着晒太阳，男孩用手揽着女孩的身体，不时撩拨女孩的长发，我在不远处便停下了脚步，担心会打扰到他们，一阵微风吹过，女孩的头发被撩起，男生用手去梳理发丝，等我摸出根烟点燃，再次抬起头时，两人已经亲吻起来。
　　我放慢脚步打算路过他们，正在此时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来，那一对少男少女立马警觉到有人，于是我假装没看见，正常走路，那个女孩可能觉得很不好意思，起身跑开了，男孩追上前去，他们似乎十分紧张，且欢愉。
　　来电的是林雨涵的舍友，告诉我林雨涵的父母今天到学校收拾东西，并办理了一些手续，整理出几张照片，还有我们在奶茶店的合影。
　　这个事情现在被传得沸沸扬扬，很多人替逝去的女孩感到不值，不少人也在骂那个男生混蛋，因为大家都知道女生为情自杀，想想也是，年轻人的惆怅，几乎都为感情所致。
　　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林雨涵有本日记本上面写了要转交给我，于是我便答应下来后天能够回到重庆。
　　一大早收拾好行李，便起身出发前往县城，父母并不知道我为何来去匆匆，母亲想留我在家多过几天，我给她看了行程信息后，便没有再劝了。
　　徐州的火车第二天到重庆北，到达广场才终于可以透口新鲜空气，坐了24小时的火车，也是种煎熬，在广场上，看着以前接林雨涵时给她买的冰激淋的小超市，当时她到达此处的心情那般美好，现在眼前的景象，让我更加想她，内心说不出的滋味。
　　校门口挂上鲜红的横幅，黄色的大字：学海无涯，上下求索，珍爱生命，不言放弃。
　　我在这条横幅前伫立良久，周围路过的学生在谈笑间表现出对逝者的无奈，有人叹息离开的人心理承受力较差，也有人骂骂咧咧进了校门。
　　我一头钻进奶茶店，奶茶店老板看到我进来十分热情，吃惊地问我好些日子没来了，我勉强露出笑容回复她回家了一趟。
　　“老板，我能问你要一样东西吗？”我看了墙上的照片，林雨涵衣着靓丽地看着我。
　　“什么东西？照片吗？”
　　“是的。”
　　“我跟你说，你女朋友上次一人来过之后，就再也没再来了，看着她心事重重，你们是不是有些不愉快。”老板的目光从墙上的照片转移到我身上。
　　“是的，我很想她。”
　　“年轻时候，感情需要双方去好好珍惜，发生点不愉快的事两人好好沟通就解决了，对了，前段时间学校里还有个女生服安眠药自尽了，听说那个女生挺漂亮的，不少同学议论是因为感情问题。”
　　“我也听说了。”
　　“你说现在这些人怎么想的，这么个活脱脱的女孩子，说走就走了，真是太可惜了。”
　　老板再想继续讲下去，我拿着照片说了声感谢便出了奶茶店。
　　手机收到一条短信：各位同学们，在校学生会竭尽全力的努力沟通下，校党委决定从本学期10月份开始，到2014年4月之前完成所有宿舍空调安装，请各位同学积极配合。——校学生会宣
　　此刻，校园里顿时沸腾起来，有些人夸赞学生会的领导办事效率，有些人窃窃私语将空调安装归功于那几天的民主斗争，我穿过联通营业厅门口拥挤的人群，一头钻进宿舍大楼。
　　回到宿舍洗漱了一下，又到林雨涵宿舍楼下，我打了个电话，提示已经关机，这时我才想起这是林雨涵的号码，接着我又拨通她舍友的电话，不一会儿她的舍友下楼将日记本送给我，我朝着那片树林走去，依偎着她坐在草地上，阳光正好，微风也舒畅。
　　“从今天开始，我也要好好记录我的生活，我想把今天作为开始的日子，希望我们就像这本日记本一样走下去，或许现在我想的太多，或许他并没有什么想法，但是喜欢也可以是一个人的事，远远看着也挺好的啊。”
　　我接着看下去，内容大多数都是我们发生的那些事，前面大多数都是开心的事情，连给她买了冰激淋都被写进去了，去骑自行车也写在里面，喝奶茶照相的事被她用一整篇的文字记录下来.....而后面从那天晚上我带她见到小雨以后，内容便开始发生了变化，她的内心承受着许多的难过和痛苦。
　　“我终于穿上这件衣服，真的那么好看，连我自己之前也没想到会如此漂亮，不知道等会他看到什么反应，好了，要出门了，他应该快要过来了。”
　　“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让人窒息，感到好复杂，之前并没想过会出现这些问题，我想放弃，可是我感觉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今天的局面也有我的责任，我无法回避，我既不能伤害小雨，也不想伤害李智，也不想伤害他，终究还是我没放下，让事情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局面。”
　　“我也是自私的人，我后悔见到小雨，如果那晚我没有任性让他带我去，至少现在可以等他回来，也不会遇见李智，还给他带去麻烦。”
　　“在他面前，我唯一一次做出决定，我似乎长大了，违背着意愿长大了。”
　　“离开也许也是一种办法，小雨若是能明白，他们会很幸福，可是小雨能懂吗？”
　　“我不相信死是终止，死只是一种等待，死亡不过是生命过程中的一个暂停，等他想到我，生命继续。”
　　一遍又一遍看着她写下的文字，试着走进她的世界，我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她在沐浴着阳光，她应该明白，此时不再冷清，她就在我旁边，我就在她身边。
　　哔总晚上把我喊出去，林雨涵离开一周后，他到了学校才知道这件事，当他告诉我时，眼睛里闪烁着泪光，愤怒中夹杂着悲伤。
　　他问我林雨涵在哪里，我带他去了花溪河畔，他一直无声无息流着泪，坐在林雨涵身边，跟着我们两聊了很久，当然，从头至尾，他都没有面对我。
　　他拿出手机打开和林雨涵的聊天记录给我看，在宿舍吃火锅的那天下午，哔总问了林雨涵和我的关系，林雨涵在信息中一直维护着我，也没有具体提及我们的关系，信息截止于林雨涵跟我去探望李智的那天下午，哔总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生活，她回复“岁月静好”。
　　“你知道什么是岁月静好？”哔总递给我一根烟，目光仍旧直视着林雨涵。
　　他并没有看我，我也一直看着林雨涵，沉默良久，我回答他也许像我们三人初识那样。
　　“我他妈没有勇气再带你去认识她！”
　　“是的，是我打破了她那宁静的青春岁月。”
　　“你他妈根本就不懂！”
　　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拿出打火机点燃烟头，深吸一口，低声说到：“所谓的岁月静好，不过是孤独的人自我安慰罢了。”
　　说完边哭边笑，苦涩的泪水在难以释怀的表情中流下，离开了林雨涵，我们两人沿着花溪河畔向宿舍走去，路过林雨涵的宿舍楼，他仰起头深情对着林雨涵的宿舍说着：还不如回到从前，那时的你至少还是开心的样子，这就是你期待的未来，你自己看看多么可笑。
　　接着低下头来自言自语：小时候还总想长大成年，可成年人的幸福却总是让人哭笑不得，哭也不得，笑也不得。
　　独自一人乘电梯来到图书馆五楼，找一处靠窗户的位置坐下，阅读着净虚大师的来信，前些天我在家给他写了封信，询问是否能容我前去小住几天，刚才收到他的来信，内容很短：有包袱即可来，放下即离开。
　　透过明净的玻璃窗向下望去，湖水从山上流下，在秋风吹拂下泛起涟漪，郁郁葱葱的花草植木，倒映在青绿的碧波中，无法分清春秋冬夏。一排长着像树一样的植物站立在湖边，浓密的绿叶中，绽开出绚烂的花朵，红白相间，娇艳欲滴，湖边长椅上坐着一对对调情嬉闹的情侣，笑容荡漾在湖中。
　　我伫立在阳台俯视这熙熙攘攘的校园，如同在南山一棵松观景台俯瞰着繁华的重庆城，虽值仲秋，却依然美丽，色彩缤纷，毫不输于春意盎然，这个校园像极了这座城市的倒影，这个城市又像极了这个社会的缩影。
　　沿着花溪河畔向校外走去，身后车马骈阗，脚下清波冷霜。这条路上，不知谁曾迷失了方向，黯然回首，芜秽淹没了来时的路，又有多少人已然失去，深陷泥淖。
　　花溪河依旧平静地流淌着,只是河的那一畔，再也无法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