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二所杂事》回力

23、2

　　会痛吗？

　　望着那双搭着纱布的手，谢思岚有些失神。赵筱槿真的很狠，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勇气和坚持，两片玻璃碎片，竟能划断双手的动脉。该有多伤，才有这样的举措？谢思岚想起，第一次见到赵筱槿的情形，那天，她的脸色、唇色，都和现在一样，不同的是，那天的她，眼睛是闪动的。
　　会痛吗？

　　按着自己的心口，谢思岚静静地流泪。人总是这样，向现实屈服和妥协，以一个牺牲换另一个成全，往往忽略了现实生活的需要和条件制约，等到最终意识到，不论妥协或是成全都不能创造出自己理想的价值才反悔不已，为时已晚。

　　“小槿，你醒醒。”谢思岚的手，放在赵筱槿肩上，轻轻地抚动，不敢摇晃。

　　“别这样。”汤子初的声音像叹息一样传来。

　　谢思岚抬起头，向门口望去。汤子初和杜依荀，穿着白大褂站在门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这是谢思岚第一次看到杜依荀出现在石屋方圆百米外的地方。

　　“你脸色很差。”汤子初走近，眉头微皱。

　　谢思岚苦笑。大家都好不到哪去。为什么选择这种方式？这是报复吗？谢思岚很想甩赵筱槿几巴掌，可又觉得这些巴掌应该甩在自己脸上更合适些。

　　“她醒过一次，闹过一次了，让她好好睡一觉吧。”汤子初有些不忍。当她了解到赵筱槿自杀的部分原因后，她突然有些同情眼前的女孩子，也许她的良心将从此不安。

　　谢思岚猛地抬起头来：“她醒过？醒过了是吗？为什么还睡过去，她有没有说什么？”

　　汤子初看向躺在床上的赵筱槿，抬手抚着自己的额角：“醒来第一句话是‘活着真好’，可下一句又是‘为什么不让她死’，往下说的就更是胡话了，怕她伤了自己，打了镇定。”

　　谢思岚的视线从汤子初脸上移回赵筱槿身上，是她害的，不是吗？如果没有遇到她，也许一切会不一样的。如果这事件上该有人为此付出生命，应该是她，不是吗？只是，为什么要选择结束生命以此来迫使一切中止呢？这解决了什么问题呢？

　　一个本子出现在谢思岚面前，她愣了一下并没有立即接过手，而是抬头。是杜依荀。

　　“这是我交待的心疗作业本，她的心事记录，我想你是有资格看的人。”汤子初望了杜依荀一眼，这才开口和谢思岚对话。

　　听到这句话，谢思岚点点头看向那本子，这一看，她自觉心跳加速了好几倍。杜依荀的手，有几条明显的伤痕及数点不甚明显的针步眼。那应该当是年代久远的伤了，才与周围肌肤的颜色有些近，只是仍然那么明显有些奇异的光泽。

　　“小谢。”汤子初的声音打断了谢思岚的胡思乱想，她赶紧拿过本子，抬眼望向汤子初，却看到一抹明显的责备神色。谢思岚有些愧疚，来得莫名其妙。

　　翻开本子，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视线才与那些字碰触，谢思岚的眼泪就断线般掉落，她曾笑话赵筱槿“写的字怎么这么丑，连个基本结构都拼不完整”，是的，赵筱槿的字就如初学小儿般大小不一、部首拆分，而今，这一本拼拼凑凑的字形记录差一点就成了赵筱槿的“遗作”。谢思岚十分后悔，当年应该把赵筱槿那变着花样交给她的字条保留下来，那会是一个永恒的记忆。

　　“恶女人今天很温柔地说，我们每个人都将获得一个心疗笔记本，可以用来记录自己的想法、决心和进步过程，我为什么要听她的？我要用来画画。这是我喜欢的‘夏娃’，我喜欢它，它带给我很多个快乐的晚上，很畅快，即使我知道有些是幻觉，可是，我觉得那时候的谢很真很真，她真的是快乐的。……”

　　“恶女人今天讲了个故事，这个故事是单独讲给我听的。我很不喜欢，我觉得她是故意美化姑姑的形象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起来那么真诚，她的眼睛里有不愿意流下来的泪。姑姑的爱，真的藏得那么深吗？我不相信！我们家的人都是敢爱敢恨的。……谢喜欢‘情人’，这是因为她的他喜欢吧？画一个看看，怎么我就喜欢不上呢？”

　　“下雨了。今天是室内活动，我竟然看到苏睿，我以为以后再也没机会在这里看到她呢。苏睿说她差不多可以回家了，重新回学校读书对她而言阻力太大，她想读夜校，然后看看她的舅舅我的爸爸能不能帮她找一份青基会的工作，她想做点有意义的事。我没想到她这样一个精神失常几年的人，清醒时想做的竟然是社工。转过头的当儿，我看到了那个恶女人，这是她的功劳吗？她站在窗口那，出神地望着窗外，外面似乎有什么风景吸引了她，让她整个人显得很孤单，在她瘦而直的背上，好像刻有一个沉沉的‘累’字，想到这几天刻意与她背道而驰的行为，她那无奈却不生气的表情，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无聊。苏睿问我，那天说的秘密是什么。我想了很久，才告诉她，我原本以为那是个秘密，可结果发现，那个所谓的秘密，其实只是一个被丑化的故事。苏睿沉默了一会才说，是不是关于她妈妈和汤老师的事。我没有回答，想起恶女人那天的故事，看着苏睿的表情，我更觉得自己很无聊。”

　　“我喜欢这段钢琴曲！这感觉太棒了。汤老师说，这是Asha的钢琴曲，她说，如果我喜欢的话，她帮我订一套CD，以后我可以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听。那一刻，我感动得想抱抱她，这个善良的女医生，她把病房称为我的小房间。可为什么，我听到了叹息声，难道，我突然的合作，乱了她的计划？……”

　　“今天做了很多梦。梦见已经好久不见的彩虹果，梦见我爱着的人。梦见谢拿着妈妈的信，用力地甩到我脸上，她告诉我‘你会后悔的’。梦见那信里面散落出一把糖果，滚得很远很远。梦见汤老师的脸上流着细细的血泪。醒来时，想了很久，我应该是动摇了。我是不是太固执了？我突然很想说话，很想找个人说话。如果这时候谢在我身边，我一定抱着她，告诉她，我想她。……”

　　“偶遇是缘。杜教授说，汤老师是个傻瓜，只教我放下，却忘了教我拿住该拿的东西。什么是该拿的呢？杜教授没说，我也没有再问，也许以后的课程里，汤老师会告诉我的。

　　妈妈真的给我写信了。……

　　我终于可以面对自己了。谢她并不爱我，从来就不爱，她说了那么多次我都不相信，不知怎地，这一次，我相信了。她爱她的男人，即使那是个坏蛋。……”

　　“小汤，我女儿怎么样了？”

　　谢思岚抬头便看到赵松阳，那个指着自己鼻子，让自己滚出赵筱槿生命的男人。

　　赵松阳也看到了谢思岚，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原本带着倦色肿胀的眼急剧充血，他抬步上前用力拎起谢思岚的领口：“贱人！我女儿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谢思岚原本精神不佳，被他这么用力一顶，脚下没站稳，慌了神色脸涨得通红。

　　汤子初被赵松阳用力拎着谢思岚顺势后退的冲力撞了一下，不由得向杜依荀靠过去寻个平衡支点。杜依荀的面色冷了下来，她突然手指曲张，拇指与食指成勾形扣向赵松阳的手肘内弯处。赵松阳撞到汤子初时原本有些泄力，手臂力量放小，他没想到杜依荀指间气力竟大至如斯，手臂骤然发麻松开谢思岚。

　　“依依，别……”汤子初惊骇。

　　“小槿……”谢思岚被松开后，第一时间扑向床边。刚刚被拎起，下颌被顶住时，她偏头便望见赵筱槿目光清冽地盯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