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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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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溏不知道自己这种人算是异装癖还是性别认知障碍。
最初的意识觉醒是在初中,青春期带给他的改变和一般男孩有所不同,他的神情动作,他的穿着喜好,他被同性吸引,他还没来得及搞清楚这一切是为什么,那差点浮出水面的另一个自己,就在偷穿妈妈的短裙被发现后挨的那顿毒打里消失了。
曲溏在观察那个奇怪的自己,父母也在观察他,他们和曲溏一样想问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的孩子就被他们摊上了。曲溏挨了打,但哭的却是他妈妈。
父母的脸面是不可以被一个不男不女的小孩糟践的,他们对曲溏的管束和监视更加严厉,他成了一个被标尺量出来的模范,行为合矩,一心在学业上用功,他为父母考上了好大学,念了研究生,申请了读博。
他的毕业证书和各种奖项让父母安心,他们有一个再好不过的孩子,成功且正常的孩子,唯一的遗憾就是工作的城市离家太远。
能不能找个离家近一点的工作,他们也曾经在饭桌上和曲溏谈过这个话题,曲溏委婉表示,是导师的安排,他只能领情不能拒绝。
的确是导师的安排,不过是曲溏请导师帮忙安排,越远越好,越偏越好。
然后他就到了这儿。
曲溏拎着裙子的两肩,陶醉地欣赏着,以他父母所不容的神情和眼神,像个姑娘,与他本身年龄不符的小姑娘。
薄纱袖,缎带系腰,不规则的裁剪裙摆——这就是他牺牲了三十年换来的私密快乐,他延迟了自我满足,他将自己切割成两个,一半献祭给父母,一半藏在皮肉底下。他将脸贴过去,卖家在包装袋里放了喷过香水的卡片,裙子也被染上了味道,淡淡的清雅,让曲溏无比希望自己就是这条裙子本身。
正常男性会幻想裙子之下的曲线,而曲溏幻想裙子所在的世界——女生的世界,长发像风,红唇像火,一切都是飘飘然的,高跟鞋踩出鼓点,驾驭着美丽的身体,裙子是精心设计的软铠,各种材质,各种颜色。
曲溏喜欢纯色,纯色里他最喜欢嫩青,嫩青色像一种初恋,一切都是刚刚开始的样子。
一切的确是才刚开始,虽然这已经是他来这里之后第三次网购女性衣物。
但前两次过于紧张,不像穿女装,反而像将某种一直没脱下来过的道德再次紧束,女装将这种道德显化,使得曲溏满身狼狈,手不是手,脚不是脚,他只看了镜子里那个僵直的怪物一眼,就恨不得将眼睛挖出来。
不是女装的问题,是他的问题。
一切天生的东西都像螃蟹的壳,他在三十岁时才想要将壳剥掉,而不管是□□还是精神早就和壳长到了一起。
他将那两条裙子和垃圾装在一起摸黑扔了,当晚睡了个安稳觉,但也就睡了那一晚,之后几天关灯往床上一躺,眼一闭就开始后悔。
回忆很具有欺骗性,怎么想他都觉得好像穿起来也没有那么怪,会不会是头发的原因,是不是买顶长假发就自然很多。
他辗转反侧,终于有一天实在睡不下去,摸到枕边的手机,开始连夜下单。
果然是头发的问题,曲溏看着镜子里的另一个人,睡衣还是那身睡衣,但已经不一样了。
也有心态不一样的原因,他和这里的环境渐渐相熟,他确定这个小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感到无比安全,不管是男曲溏还是女曲溏在这里都可以安然无恙。他的嫩青色裙子像他深藏很久的秘密种子,现在才找到一块苗圃将它放进去。
从脱睡衣开始,曲溏的肌肤就不受控地开始打寒战,夏天才刚刚过去,初秋午后的火老虎才被艳阳送到人间,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直面这样的自己有一种隐隐的刺激。
曲溏对女生的世界还很陌生,腰间的缎带原本是斜着系,被他在正当中打了个死结,明明面前只有一面镜子,怎么照都是一个他,但曲溏还是不厌其烦的往前走,再往后退。比起贴在身体上的假发和长裙,让他不住扬起嘴角去看镜子的那颗心,才是真正充满女性质感的东西。镜子照出他还很别扭的动作,他的手拎起裙边,他将一侧的长发往耳后撩,他摸了摸缎带尾端绣的银茉莉,所有的影像在镜子里都是真实又无法触摸的,像一个平行世界。
在这个平行世界里的初中生曲溏是什么样的?
他在想象。
首先,应该不需要再偷穿妈妈的衣服。
然后呢,曲溏坐到书桌前,长裙随着坐姿变短一截,露出男性的膝盖。
然后和所有初中生一样,他随手在书架上抽了一本书,随手翻开一页,他趴下去,脸枕在密密麻麻的印刷方块字上,初中生的午休总是一边假寐一边和同桌小声说话。
曲溏闭上眼,纸张特有的味道从初中到现在一直没变过,初中时也有上体育课的男生在窗外抱着一颗篮球左奔右抢,篮球弹在地上,声音里有一种震动空气的力量。
他在自己建构起的平行世界里,想象着一个长发长裙的曲溏会经历些什么事情。
应该会有一个可以关上门的房间,日记也不会被当着自己的面检查翻看,用柔和的声音讲话也不会被父母纠正,可以和女生一起给打篮球的男生送冰饮料,说不定会有一场无疾而终的早恋,成绩不那么好也没关系,没有什么一定要离开家的理由。那样他就不用做无止境的试卷,不用解超出年龄的题,他总握着笔,食指和中指侧面的茧子就消不掉。
曲溏抬起头,五指张开,一双偏中性的手,如果没有那两个茧子——他端起桌上的玻璃杯,茧子隐在杯子后面的指缝里,这样看从手腕到手指,就都是细直好看的。
他喝完最后一口水,站起来,走去厨房倒水。
其实并不渴,只是在这些没有任何意义的动作里,他的裙子和长发会更有存在感。
他渐渐开始适应,裙摆像浅浅的浪拍在小腿上,让他变得放松惬意。他在客厅和自己的房间中来来回回,而那种惬意慢慢膨胀到这两个地方装不下的程度,他开始往阳台走。
阳台上方晾着他男式的衣裤,穿着裙子的长发曲溏往远处看,这个偏远荒芜的村郊,唯独天空和云朵比其他地方都鲜亮,不知名的高大树木随意生长,在四季变迁的风里枝干遒劲,叶绿冠茂。
曲溏总是站在这里看不远处的篮球场,但被蹁跹的丝袖和裙摆围绕着还是第一次,天空下的的世界像一个巨大而平静的湖面,比镜子还要清澈真实的照出那个他,活了三十年的旧世界换了新心情。
篮球场上的人还是那么懒散,但曲溏看哪里都想笑。
有一个打篮球的人穿着工服,有坐在水泥地上的人头顶一块毛巾,还有一个胖子,捧着一他巨大的便携水杯,仰头狂灌。
曲溏还没看一会儿,篮球场上的人忽然就散了。
他又站了一会,百无聊赖地走回客厅,风吹得胳膊很凉,曲溏一边倒水一边划着手机,虽然裙子不能穿出去,但他也要买一件同样漂亮的外套来配它。
他端着杯子,看着手机,刚转身准备回房间。
在一串钥匙碰撞着响完之后,曲溏还没反应过来,门就开了。
季余枫气喘吁吁地回来,就是为了确定自己在篮球场上是不是看错了。
这的确是他的宿舍,而客厅里也的确站着刚刚自己仰头喝水时偶然看到的那个女生。
的确是长发,长裙,但近到只有几步之遥时,所有女生的特质都被这个人的真实性别变得粗糙。
明显对方被撞破得突然,端着玻璃杯站在原地僵硬地大气不敢喘。
在季余枫印象中,收到的行政办通知电话里是说新来的一位博士会和他同住,面对当下的突发状况,他只能先开口确认一下。
“你好,你是...”
季余枫的话还没说完,门外又有动静。
先是塑料袋放在地上的声音,然后敲门声紧接着响起来。
“师兄,曲师兄!”
是许牧牧的声音。
屋里的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接着曲溏的手机开始响。
“师兄,你在里面不?”
许牧牧带来的手机铃声和敲门声简直是将这一切混乱状况推向极度尴尬的鼓点,无节奏无预谋,让屋里两位主角都失语。
这个地方的人闲到将各种琐事当下饭菜大嚼特嚼,全工厂都知道今年来了两个博士,一男一女。
季余枫现在可以确定,男博士就是自己眼前这位面红耳赤的长发长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