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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可怜狗 ...

  •   开学不过一个星期,张枫已经开始烦了。

      好不容易到了周末,他像是挣脱了锁链的野狗,跟村里的几个男孩一起嘻嘻哈哈到处撒欢:在地上摔跤、砸卡片、斗鸡等等,玩的不亦乐乎,黑色的破洞小袄上蹭的到处都是灰,牛仔裤也不知在哪儿挂了两个口子。

      张初元则一如既往的搬出小板凳,坐在自家门口捧着一本鬼故事书看。

      偶尔,他也会抬起头静静地注视着玩闹的张枫们。

      村里这群孩子从没有邀请过张初元加入,张初元也没有主动跟他们玩过,双方虽然都是年龄相仿的半大小孩,但彼此之间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隔膜,把他们互相隔开。

      张枫刚刚把宋叔家的小儿子按在地上捣了两拳,被打的和打人的都嘻嘻的笑。

      他们这群男孩都是这样,打疼了也不过扭扭身子挣扎一下,尝试反扑,很少有直接向大人告状的。

      不过如果大人在旁边看着,就又不一样了。

      这时候,无论被打的孩子有没有觉得疼,这家大人都会不高兴。
      会上来一把拨开张枫,把孩子拉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巴,横鼻子竖眼睛的指桑骂槐,

      “你个没出息的!天天被人家欺负,还非要跟人家一起玩!是不是犯贱!下回再看见你这样,我非把你腿打断!”

      就算小孩本来没觉得有什么,此时也要被大人吓哭了。

      张枫讪讪的退到旁边,看着小伙伴边哭边挨数落,被自家大人牵着慢慢走远。

      他甩着手在原地转了一圈,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发生。

      但如果此时有人仔细盯着他看,就会发现他的脸上有一种奇异的表情。

      那是故作轻松的自尊,也是强装不以为然的倔强,掩盖住小孩的委屈和无助。

      没有人能在他被别人欺负叱骂时,牵着他的手带他离开。

      “你在看什么书?”

      张初元都不用抬头,靠鼻尖的味道就能知道是谁。这一刻,他有些庆幸自己常年流鼻涕,鼻子不怎么通,不然这气味的杀伤力可能比现在大得多。

      “鬼故事”

      张初元不冷不淡的回应了一句。

      张枫连着陪他上了一个星期的课。他冷淡的态度已经连迟钝的老张头都发现了,所以前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老张头特意叮嘱了张初元两句,让他对张枫态度好一些。

      张初元这才知道,原来张枫跟他差不多,甚至比他更惨。

      虽然张初元的父母都去世了,但他们两个在的时候,都很疼爱他。他再怎么不济,也是享有了十年满满的父爱母爱的。

      而张枫,据说母亲在他两岁的时候,就因为家里日子太穷受不住,跟着别人偷偷跑了。

      张枫的爸爸自此受了打击一蹶不振,到外面打工,五六年都不回家一趟。村里人都说,他是在外面有了新家。

      张枫从两岁起就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开始爷爷奶奶身体还可以的时候,他活的还像个孩子。后来他爷爷去世,奶奶身体不好,他就成了人人嫌的小尾巴。跟着奶奶,在大伯和二伯家轮流吃饭。

      在贫穷的农村,大家都是土里刨食,谁也不富裕。常年的劳累和生活的无希望,让所有的成年人都暴躁易怒,满腹牢骚,对自己的孩子都缺乏耐心,更不要说别人的孩子。

      何况张枫这孩子,既不聪明也不嘴甜。

      张枫的日子挺难的。

      老张头是这么告诉张初元的。

      但是张初元对这个“很难”到底是有多难,并没有概念。

      他想,既然张枫没病没死,整天还能活蹦乱跳的跟一群孩子傻乐,那这日子应该也就是一般般的难吧。

      既如此,他就没有必要过于扭曲自己的本性,勉强自己对着张枫友善,只要不再把他当空气,偶尔回应他几句,爷爷应该就会满意了吧。

      张初元是这么想的,所以这次张枫问他问题的时候,他好好地回答了。

      “好看吗?书里讲了什么?”

      张枫就是条会顺杆爬的蛇,张初元刚给了他点好脸,他立马就腆着脸接着问。

      “你能不能给我讲讲?”

      “讲一个男人为了让野鬼保佑自己发财,答应野鬼可以让自己的老婆晚上陪他的故事。”

      张初元耐着性子说完,吸了吸鼻涕,从口袋里抽出一节卫生纸,狠狠地擤了两下鼻涕。他从小就喜欢流鼻涕,有时还会头疼。不过小孩子似乎都是这样,大人们也就不怎么在意。

      “这有什么好看的啊?没意思。还不如跟我们一起玩呢。”

      张初元过于简单粗暴的概括方式让张枫对鬼故事书失去了兴趣。

      “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摔卡?你这本鬼故事书能够叠好几个厚卡呢!”

      张枫真心的建议。

      于是张初元刚刚对张枫生起的“一点”同情心,“一点儿”也不剩了。

      这本书是当初好不容易从垃圾堆里找到的,他一直当宝贝收藏着,平时上学都要带着,此时张枫却建议他撕掉叠卡玩?

      张初元闭了闭眼睛,做了两个深呼吸,

      “不用了,谢谢。你自己去玩吧,我不想玩。”

      “那好吧。”

      不远处又有小男孩在叫张枫,好像是有人在树林里发现了小鸟,兴奋地不行。张枫于是赶紧跑走了。

      书中的野鬼正在巧舌如簧的诱骗男子,许诺给他一笔钱,只要他同意与野鬼共享妻子。

      男子略微心动,但也有些担心。

      “就算我同意了,我老婆也不会同意的呀,她怎么可能愿意与一只鬼同床呢?”

      那野鬼为他想出主意来,

      “这不碍事,你只要晚上熄了灯之后悄悄出来,然后换我进去,黑灯瞎火的,她也看不出来到底是谁。”

      男子觉得这倒也是个办法,于是当夜就照着野鬼的吩咐去做。。。。。。

      “蛋儿!蛋儿!放羊!回来放羊了!”

      张初元看到这里,正好听到对门的张枫二娘站在家门口扯着嗓子喊张枫,每喊一句,脸上就多出两分厌恶,三分不耐烦来。

      不知道张枫是没听见还是懒得理,直到张枫二娘脸上有了十分的怒气,他还没出现。

      于是张初元看到对面的妇女狠狠骂了两句,跨进自家里屋,找来了丈夫。

      张枫的二伯,是个三十多岁的矮胖子,每次情绪激动的时候都会瞪着眼睛,看上去特别吓人,张初元常常会听到他的吼声。

      此时,张二伯握紧的拳头和紧皱的眉头,都充分显示出了他的愤怒。

      不一会儿,张枫就被揪着耳朵从树林里带了出来。

      张初元头一次知道,原来人的耳朵可以承受的了整个身体的重量,而不会被直接揪掉。

      “你是耳朵聋了吗?你二娘叫你放羊,你屁都不放?!啊?!”

      张二伯揪着张枫的耳朵大步往前走,张枫被他带的踉踉跄跄,两只手努力的去扒那只钳着自己耳朵的巨掌,但一点用都没有。

      他被迫歪着头垫着脚走路,一路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还没听见?你就是偷懒!还学会说谎了!啊?!”

      张二伯就着张枫的耳朵猛地向前一甩,张枫直接坐到了地上,一边哭,一边用手捂着耳朵,张着嘴仰着脸继续哀嚎。他也不知道认错,只是扯着嗓子哭。

      张二伯被他哭的心烦,又对着他的背踹了两脚,嘴里骂骂咧咧。

      “日恁娘!天天白吃白喝养着你,让你放个羊还偷懒!你咋这么不懂事儿!”

      张枫被这两脚踹的哭的更大声,右手却握成了一个小拳。

      这小拳头毫无威力,甚至不敢真正落到谁的身上。但还是刺伤了某些人的眼。

      张二娘站在旁边,阴阳怪气的说,

      “哟,还握拳头子呢!咋?你是想跟你二爹打吗?”

      张二伯也看到了这“挑衅”的小拳头。他的怒火又上了一层,转头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手指头粗细的棍儿,狠狠地向着张枫抽了下去。

      “啊!”

      张枫被抽的嗓子都尖了,他像只狗一样在泥土里打滚,想要护住自己,想要从这生风的棍下逃走,但是无论他往哪个方向爬,身上都只会落下一道又一道火辣辣的疼。

      当他捂脸的时候,脖子上被火辣辣的抽了一棍,于是他又慌忙的缩着脖子,然后手背上又被抽了两棍,还不等他揉两下手背,右脸上就又是啪啪两声。。。。。。护来护去,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

      “我错了,我错了!”

      “二爹不要打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张枫终于一边哭一边捂着头求饶。他在地上抖着缩成一团,头发上全是泥土,一双黑色的眼睛里满是惊惶。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小兽,无法自救,只能祈求猎人的一丝心软。

      “现在知道认错了?啊?”

      张二伯并不解气,又狠狠甩了两棍。

      张初元站在自家门口,看着在棍棒下尖叫着躲避的张枫,心里泛起莫名的惊恐和痛苦,他的身子也像张枫一样抖着,脸上满是泪水。

      他觉得,那一棍棍仿佛也打到了他的身上,让他无处可逃,感到无比的绝望害怕!

      张枫继续哭嚎着,只是他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不再尝试着往别的地方爬,只是跪在原地,护着头,一边认错一边任张二伯抽打,仿佛是在等张二伯打够了自己停手。

      “别打了!别打了!你要把他打死了!”

      “张枫要被你打死了!呜呜呜!”

      张初元终于忍不住跑过去一边哭一边喊,他趴在张枫身上,哭的那么伤心那么委屈,好像刚刚也被张二伯打了一顿一样。

      张二伯被这突然发生的变故搞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但肯定是不好再接着打,于是把棍子一扔,恶狠狠地道,

      “下次再这样,我打死你!”

      “哭?还有脸哭?憋住!”

      张枫被吓得赶紧捂紧了嘴,呜呜的小声哭,身子一抽一抽的。张初元趴在他身上,觉得悲从心来,简直是痛得不得了。

      他觉得张枫真的太可怜了。

      原来爷爷说的日子难,是这样难以想象的难!

      这场迅猛而残酷的虐打,在张初元的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他总是忘不了张枫像条丧家犬一样在棍子下哀嚎求饶的样子,那天晚上,他连做梦都在哭着喊“别打了,别打了”,泪水打湿了半个枕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可怜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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