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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   寅时三刻。

      文德殿。

      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太监、宫女和禁军各司其职,大气不敢喘一口。三刻钟之前,皇贵妃领着一群太监宫女浩浩荡荡而来,跪在门外请罪。被召进殿内,不知皇贵妃说了什么,元狩帝陡然暴怒,令禁军拖出皇贵妃的贴身太监将其活活打死于殿外。

      此时,秦王连夜入宫,跪在文德殿殿外,无论元狩帝身边的大太监如何问,都只说:“儿臣有罪,请父皇责罚!”

      旁人不明所以,大太监联想之前东宫受袭便也猜出一二,心想这对母子真有趣,一前一后来请罪。

      “王爷,您先起来,别折煞奴婢了。”大太监讨饶。

      秦王固执说道:“除非父皇见我,否则本王长跪不起。”

      大太监无奈:“您先等等,奴婢这就禀告陛下。”

      秦王:“劳烦公公。”

      大太监进殿禀告详情,只见元狩帝满脸寒霜,冷哼道:“你们母子倒是乖觉,串通一气,前脚跟后脚一起来逼朕!”

      皇贵妃伏地磕头,泪眼婆娑:“请陛下明鉴,臣妾爱子心切,一心望子成才,实在不知烨儿背着臣妾竟敢倒行逆施,犯下大逆不道之罪。臣妾辗转难眠,痛心之余,也曾想过替烨儿遮瞒罪行,再劝他走正道,但臣妾是陛下的妻子,还是陛下的臣子,是国公府里出来的姑娘,我祖辈戎马一生,效忠朝廷,三代清名,岂能因一己之私毁大景百年根基?”

      “俗话说儿女皆是债,烨儿犯下大错,我这当娘的,也有管教不当的罪。臣妾自请辞皇贵妃之位,不堪执掌中馈,交还金印玺绶,但求陛下饶烨儿一命。”

      元狩帝目光森寒,冰冷地打量跪伏于地的女人,久久不言。

      皇贵妃心中惴惴,鬓角处沁出冷汗。

      殿内一片死寂,半晌后,元狩帝甩袖斥道:“叫那忤逆子进来!”

      大太监连忙传唤:“宣秦王——”

      秦王入得殿内,立即跪地大喊:“儿臣有罪!”

      话音未落,余光扫到皇贵妃的身影,不由疑惑三更半夜的,母妃怎么也在文德殿?难道父皇早一步知道真相,正问罪母妃?

      秦王越揣测越心惊,便听头顶传来元狩帝冷漠的声音:“说说看,你哪来的罪?”

      秦王连忙磕头说:“儿臣治下不严,听信谗言,讦忤兄弟——”

      “秦王朋党比周,营私舞弊,谋害东宫,为一己之私草菅人命,不顾大景基业,难堪大任,不配为皇子王孙,请陛下降罪!”

      秦王按舅舅郑楚之教的意思照罪行最小的一项来负荆请罪,只是话没说完就被他最信任敬重的母妃打断,好半晌才明白皇贵妃话里的意思,心中震撼茫然,久久不能回神。

      他知道母妃是大义灭亲——可被牺牲的人为什么是他?他营私舞弊,插手江南考场,大肆敛财难道不是为了母妃、为了郑国公府吗?他争皇位,处处与太子作对,难道不是母妃希望他坐上那个位置吗?

      母妃和外公、舅舅们最看重的皇子,不是他吗?

      元狩帝沉声问:“老三,你母妃所说是否属实?”

      秦王看着皇贵妃,慢慢低下头,不再呼天抢地地做戏:“母妃所言,句句属实。”

      他终于想起七.八岁之前,母妃并不喜欢他,因他是寤生,害母妃差点难产而亡。比起他,母妃更喜欢顺产且聪颖的六弟。如果不是八岁那年,赵钰铮教他如何博得父皇喜爱,才能得母妃青睐,恐怕没有这些年的母慈子孝。

      见他主动认错,早已动了杀心却不希望留下弑子恶名的元狩帝脸色稍霁:“行刺东宫一事,朕知你意在刘氏。但除此之外,有没有动过其他心思?”

      “儿臣不敢!儿臣在那之前已经和太子、赵三郎、赵四郎等人约在郊外击鞠,清楚太子不在东宫。儿臣虽浑,也不敢残杀兄弟……”

      说及此,秦王哽咽。

      元狩帝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内心如何自然看不出,面上做出一副感怀的神情,说起秦王幼时抱诚守真,入孝出悌,他便也格外疼惜,谁料人心易变,敌不过权势迷眼。

      言语中满是寻常父亲对儿子的失望,失望中藏着曾经的期许、疼爱,令秦王心生悔意,不住呢喃‘儿臣知错’。

      元狩帝背过身说道:“自去宗正寺向列祖列宗请罪吧。”

      “儿臣领命。”

      ***

      寅时六刻,天蒙蒙亮,宫城之外满是朝臣座驾,百官或下马、或下轿步行入内,是为京都府大内一奇景。

      而在宫城正门之外的南街鼓司门口有一面巍峨大鼓,便是可将冤情诉之天子的登闻鼓。

      黑衣人说:“陈师道清白,则刘氏诟谇谣诼,刘氏出自东宫,恐会连累东宫声誉,所以没有人会站出来证明陈师道清白。陈师道和刘氏都是这起案子里微不足道的小卒,除非由你去敲登闻鼓,状告陈师道治家不严,惨礉少恩,只给下人少量月薪,以至下人收受奸人贿赂,攘助奸人入府偷窃科举考题。”

      言尽于此,聪明如赵白鱼瞬间领悟,回头打量黑衣人片刻,向后退三步,拱手鞠躬行大礼:“多谢郡王相助!”

      霍惊堂不大意外,食指勾住黑布块往下拉,只露出微弯的、淡色的一点点唇角:“什么时候猜到我的身份?”

      赵白鱼:“您说状告五郎恩师的时候。”

      霍惊堂不太在意:“挺早啊。”

      在赵白鱼抬眼之际,霍惊堂重新拉上黑布块,对上赵白鱼疑惑不解的目光说道:“听说婚前见面,婚后不相见。”

      赵白鱼:“……”

      霍惊堂双手背在身后:“愣着做什么?去吧,万事有我兜着。”

      这话和免死金牌一样招人爱,赵白鱼知道真出大事,霍惊堂不一定会豁出命救他,但不可否认此刻他的承诺令人安心。

      自新生为人,赵白鱼就踽踽独行,身前无人蹚路,身后无人为他兜底,而他还要竭尽全力去保护仅有的亲朋好友,不知疲倦,不能停歇。

      说句不要脸的、自怨自艾的实话,霍惊堂是这一世唯一为赵白鱼蹚了前路、兜了后路的人,而他在此之前,拿霍惊堂当了两年的噩梦素材。

      赵白鱼挺不好意思的,主要当时刚上任京都府判官没多久就直面血腥的虐杀命案,因官小只能触及案子的边边角角,误以为霍惊堂靠权势逃过律法追责,便更为惧怕。

      登闻鼓高两米,鼓身呈大红色,鼓皮泛黄、绷紧,鼓架下蒙有薄薄一层灰尘。

      赵白鱼拿起鼓槌,高举胳膊,猛地抡上鼓皮发出‘嘭’地巨响。

      大景开朝之初,为了笼络民心,高祖特地颁布法令,要求皇帝无论在干什么都必须立刻处理敲登闻鼓鸣冤的案件,不论案件大小。

      前朝曾有逸闻,京都府一农家敲登闻鼓请求先帝帮他找走丢了的家猪,先帝大笑,当真帮忙找猪,并将此事说与朝中百官同乐,成功竖立皇帝爱民如子、君臣和睦的形象。

      逸闻真假已不可考,但能从中看到朝廷心向百姓,登闻鼓不限阶级、不设条件,让普通人有有冤可陈的渠道。

      赵白鱼猜测历史发展到后期也许会像前世某些朝代设置各种敲击登闻鼓的苛刻条件,比如除非军国大务、奇冤惨案,否则会被治罪,且敲鼓陈冤之前先廷杖三十,基本吓退普通人。

      收回发散的思绪,赵白鱼坚定有力地敲击鼓面,直到看鼓的衙役急匆匆奔出,将冤情诉之大内,再到大内来人,请他上垂拱殿,于天子驾前、于百官诸皇子跟前,状告恩师。

      ***

      垂拱殿上,百官噤声。

      临安郡王霍惊堂如实禀告科场舞弊来龙去脉,从太子奶娘刘氏和礼部侍郎陈师道私通漏题,到礼部尚书收受贿赂帮举子舞弊并牵扯出秦王、郑国公府表少爷勾结江南考场,把江南科场弄得乌烟瘴气,打杀祭孔庙的书生还杀人灭口,三年来收受贿赂不下二百万两一案,尽数铺陈开来。

      百官本以为只是小打小闹的科举舞弊,毕竟不是什么新鲜事,几乎每一届都会闹出一两起舞弊,这次特殊一点,不慎漏题,舞弊举子数目多了点,都以为结果是主考官降职罢免、考生永不录用罢了。

      实在料不到秦王胆大包天至此。

      须知江南人杰地灵,每届科举不知为国家输送多少人才,那儿地大物博、鱼米之乡,每年赋税能养活半个大景,因此官场复杂,千丝万缕,缠绕盘桓,没人不心动,但也没人敢把手伸进江南考场,毕竟盯着那儿的眼睛太多了。

      所以秦王和郑有能把控江南考场三年才东窗事发,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太子深深低头,面色既惶恐又狂喜,后怕差点被搅进一桩大案,庆幸秦王经此之后恐再难翻身。

      “……臣所言句句属实,人证物证皆可呈上。”霍惊堂说完最后一句话,殿内陷入沉默。

      早一步知道真相的元狩帝再听一遍陈词,仍然气火攻心,只是不露于言表,锐利的目光扫过朝堂百官,人人低头,无敢对上他的眼睛。

      气氛冷凝,殿内鸦雀无声。

      元狩帝:“朋比作奸,祸乱科场,杀人灭口,贪赃枉法,这就是朕的儿子,这就是朕的肱骨大臣!江南主考官陈之州,当年还是朕亲指他去江西当转运使,一方封疆大吏,不造福于一方百姓,反而勾结皇子王孙大肆敛财,迫害朝廷栋梁,好个国贼禄鬼!简直枉读圣贤书!”

      恨铁不成钢地连拍龙椅扶手,元狩帝抑制不住怒气:“太子,你来说该怎么处置秦王?”

      太子拱手回道:“禀父皇,科举是唯才是举,按才录用,广纳天下能人之士为大景效命的通途。自大景开朝以来,吸取前朝门阀成患、世家垄断的前车之鉴,将科举制定为国策,高祖与先祖父求贤若渴,礼贤下士,才有天下民心所向,才有如今大景盛世之兆。故,科场舞弊不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三弟虽是皇子,但是犯法便与庶民同罪,只是看在郑国公保家卫国,满门忠烈的份上,也看在三弟这些年任职亦有兢兢业业、劳苦功高的份上,还请父皇饶了三弟死罪。”

      这话说得漂亮,既强调科举的重要性,侧面衬托秦王行径荒唐,不可饶恕,又从郑国公府这一角度为秦王求情,让秦王难逃活罪,免了死罪,正中元狩帝心思。

      可是太契合元狩帝心思了。

      元狩帝面无表情:“太子,你对你三弟所为难道就没有一点察觉?”

      太子心一咯噔,跪伏在地:“如果儿臣早知道,必定劝三弟悬崖勒马!”

      元狩帝:“听说前段时间东宫受袭?”

      太子:“是。索性无恙,虽抓了两个活口,但是牙口太硬,问不出什么。”

      元狩帝:“没移交大理寺?”

      太子手一颤,谨慎道:“按照大景律令,如无上谕,应先将疑犯押送刑部,待审讯出来再交由大理寺复核,儿臣本想这两天便将案件转交大理寺。”

      元狩帝不发一语,少顷,说:“当日值班禁军恪守职责,忠勇可嘉,当赏。”

      太子额头已渗出冷汗,越发恭谨,心念电转,疑心元狩帝为何突然提及禁军,绝不可能是为了赏赐这么简单,那是因为什么?

      值班禁军?恪守职责?

      “!”太子当即回神,吓出一身冷汗,却不敢多言,只把头埋得更低。

      元狩帝警告太子,打压其气焰便作罢,转问三位分掌宰相之权的赵宰执、卢知院和高同知院有何看法。

      三只当官成精的老狐狸自然回答得滴水不漏,哪敢以臣子身份定罪皇子王孙?嘴上说尽冠冕堂皇之语,实际把决策推回元狩帝本身,一切还以陛下旨意为中心。

      “褫秦王封号、品级,贬为庶人,圈禁宗正寺。脱下江南主考官、同考官陈之州等,以及会试主考官、同考官陈师道等人的官服,由大理寺审讯,罪行无误则一律斩首示众!参与受贿大小官员,与秦王有往来官员,无论是江西江东还是京官,一律严法处之!”

      百官顿时心惶惶,江南是一大考场,大大小小的主考、同考加起来得有二三十,参与受贿者恐也有四五十人,再加上京官这些,怕是得死上百来人。

      陛下这是决心抓朋党,敲山震虎,警告他们这些老臣啊!

      自大景开朝以来,这怕是最大的刑案了。

      “霍惊堂,这案子不用你办了,接下来就交给赵宰执。”

      元狩帝语气厌厌,似是不满霍惊堂担任的大理寺卿之职。

      赵宰执和霍惊堂同时回:“是。”内心如何翻涌,也不会形色露于表。

      “还有没有事要奏?没有就退朝——”

      话音未落,便见鼓司主事太监急匆匆闯入殿内大声说:“陛下,京都有民敲响登闻鼓!”

      “何人陈何冤?”

      “京都人士赵白鱼状告礼部侍郎陈师道!”

      赵白鱼?!

      状告已被判死刑的陈师道?

      百官哗然,交头耳语,赵伯雍更是脸色冷肃,不掩厌恶,极为难看。太子面露诧异,姓赵?和赵宰执有什么关系?霍惊堂垂眸,不惊不乍,不为所动。

      元狩帝皱眉问:“这是何人?和陈师道是什么关系?为何状告陈师道?”

      鼓司主事太监毕恭毕敬:“赵白鱼是昌平长公主之子,曾求学于陈师道门下,欲状告陈师道治下不严,刻薄寡恩。”

      昌平长公主之子……不是赵宰执第五子,赵家五郎?求学陈师道门下——

      他是御前告恩师,古往今来第一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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