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听说时光好温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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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
我叫竹川萤，度过今年的生日就23岁了。
现在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里上班，朝五晚九，是一个小白领。每天面对喋喋不休的苦瓜脸上司和抱怨不断的苦瓜脸同事。
生活就像是一盘忘记放调料的炒苦瓜。
车窗外，远处同列车一同移动的树木翠绿得仿佛能够听见蝉鸣。
是夏天呀。
列车车门打开，迎面张牙舞爪向我扑来的热气回应着我：
是夏天呢。
我向着眼前这片森林打招呼，嘿，好久不见。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炎炎夏日来到这片土地上了。
6岁的时候，我到爷爷家度过暑假，在这片森林里迷了路，遇见了戴着狐狸面具的银。在那之后，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愉快的假日。赏花、戏水、追逐、放风筝、参加妖怪们的祭典......然后？
没有然后了。
高中开始繁重的学业。失去期待意义的夏日。
岁月匆匆溜走了，只有时光罅隙里的那个少年，还是最初的模样。
他温柔地说着，嘿，小不点。
///
壹
“萤，你来了啊。”我刚踏进爷爷家的小院，耳边便响起爷爷苍老的声音，像是抚摸樟树树干的触感。
“萤，工作忙吗？跑到爷爷这儿来可别耽误了你的工作呀。”爷爷拖着木屐向我走来。我看见他干瘪的皮皱巴巴的贴在手臂上、脖子上......像一条条形状各异的蚯蚓。日益佝偻的身影，瘦削了许多的身板。看着看着，我的鼻子渐渐发酸。
我竟再也无法回忆起那个黄昏，嫣红落日下的因担心我而骂我“小呆瓜”的爷爷。
我推开爷爷伸来接我行李的手，那双瘦得好像只剩下骨头的手。
我说：“爷爷，我自己来。我的工作不忙的。这次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来看您，您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呀。”
是的，爷爷生病了。而我时隔多年再次回到这里的目的是为了看望爷爷。银和那些夏日吹过的风遥远得像是一场我从不曾参与的故事。
挂在屋檐上的江户风铃“叮叮”地响着。夏日刺眼的阳光穿过玻璃风铃上的彩绘变成柔柔的水。火红的金鱼仿佛风一吹就会在蔚蓝的晴空中摇曳着尾巴，一直游进那一夜祭典的水池中。
妖怪祭典吖。
面具、舞狮、烟火.......一切都模糊成一片绯红。
我都快要忘记了，不是吗？
我都不记得了，不是吗？
我应该都忘了的。
///
贰
“爷爷，就这样坐在外面身体也没关系的吗？”
“没事的，他们说啊地势低的地方容易藏污纳垢呢，我多晒晒太阳也对身体有好处。”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话说今年夏天天气真好呢！”
“今年的西瓜一定很甜吧~”
“是啊~哈哈~”
我和爷爷一起坐在院子里，我望着那象征这夏日蓬勃活力的葱郁树木，脑海里却浮现着那银发褐瞳少年的模样。
“萤不去周围逛逛吗？”爷爷的声音突然响起。
“嗯？”
“还记得萤小的时候每年暑假都来爷爷这儿，每天天一亮就往外面跑，天快黑了才回来。我和你奶奶总打趣说萤那小丫头一定是偷偷会小男友去了。
啊，真怀念呢，哈哈~”
微怔。
嘴角勾起的笑都变得苦涩，心底好像有个什么东西要哭出声来。
“去周围逛逛吧，看看老朋友什么的！”爷爷起身走回房间，对我说道，“就别陪我这糟老头子在这儿干坐着了。”
我望着爷爷转身的背影发愣。
老朋友......么
///
叁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神社前。
这个地方，记载了我们每一个约定之夏。
见面第一天在这儿的时候，他说，
[从这里直走就能看到下山的路了，
那么再见了。]
第二天，他坐在台阶上，看不清面具下的表情。他用难以分辨情绪的声音说道，
[你来啦
没想到你真的会再来]
之后的每一个夏天.....我刻意换上新的初中制服，换上新的高中制度，时间就这样“嗖嗖”地飞走。我们的视线越来越近。
现在啊，我应该超过了银的岁数吧。
我望着神社空荡荡的台阶，就像那里还坐着一个面具少年在等待着我一样，轻轻地说道：“银，我今年也来咯。”
身上是还未来得及换下的职业装。
“嗯，银，我已经参加工作了。”
夏日之约早已成空，也不再有人在等我。
“呐，银，我和你说说我这几年发生的事吧。”我在台阶上坐下，身畔是温柔的微风。
///
肆
“一开始的时候啊，每天都被前辈们差遣来差遣去，什么倒咖啡呀，复印文件呀，跑腿买盒饭呀......”我说起自己的工作。
“每天早上都要挤地铁去上班。我真的烦死了到处都是人的地方。还要穿着职业西装和高跟鞋，诺，就是这样的打扮，”说着，我抬起自己的脚，向身旁的“银”展示着，“很难看吧，灰不溜秋的。高跟鞋穿着也很不舒服，经常崴脚。“
“还有啊还有啊，公司上司的脸真的比我初中那个凶巴巴的古文老师还要臭，我和你说过的吧，那个曾经因为我上课发呆就罚我站的古文老师......前段时间遇到同学，听说她现在好像已经不在教书了，在公园里遇到的时候还很温柔的笑着打招呼呢......”
“银呐，你看，大家都变了好多呀......”
“那个同学对我说，‘萤，你看，时光多温柔，不知不觉中改变了那么多’。”
“我笑着回答说，是啊。心里一个小小的声音嘀咕着时光可真不公平。“
听说时光好温柔，可偏偏遗漏了我和你。
突然一阵风，牵着所有的树都起舞。我抬起头看着蔚蓝天空飞过的几只飞鸟。
“银，今天爷爷说你是我的‘小男友’哦~”想起爷爷的话，我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如果此刻银在身边的话，会不会脸红呢？嘛，他戴着面具也看不清吧。
“他们都说，女孩子的话，还是早点找个人嫁了，生个孩子，安心在家做家庭主妇比较好呢。每天抛头露面在外面挣钱这种事还是交给男人做比较好。”
“奶奶今天偷偷和我说，叫我早点带孙女婿给他们看呢。”
“可是真正对的人，又哪那么容易找的到？偏偏我还错过了。”
“我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啊......可是和人打交道真的好累呢......”
我望着眼前的那条路，看不见尽头。每一个夏天，银坐在这儿等待从路那一头出现的我的身影该有多么不容易。
等待啊，是世界上最艰难的事吧。
///
伍
“高中毕业后，我在本地一所大学读书——”
一场旷日持久的梅雨过后，有一个男孩子找到我。他有着短短的头发，像刺猬一样，腼腆的笑容里带着太阳的气息，暖暖的。
我们是初中三年加上高中三年的同班同学。可实际上我连他的名字也无法完整的说出。
当他红着脸说他从初中时便开始关注我时，说老实话，我吓了一大跳。
然后听他说起有一年冬天，他终于在上学的路上鼓起勇气和我说话，而我心事重重，他连连叫了我两声，我才回过神来。他说那一天他记忆犹新。因为那是他第一次牵我的手。
听到这儿我才恍惚想起，那一年满心系着银的冬天，时刻想着银会不会听话戴着围巾的冬天，担心着银会不会冷的冬天。
[竹川
竹川
早上好
早上好
那儿你脚边有冰
会滑很危险的
谢谢你
今天真冷啊
你最近老是发呆啊
话说你本来就有些呆呆的]
听着他说起他当时的心情，明明欣喜若狂雀跃不已，却还要故作镇定满不在乎的心情。不得不说我是真的被感动了。
当我满心挂念着他人的时候，也有这样一个人在牵挂着我，关注着我。
我却偏偏忘记感动不是爱。
他要去外地读大学。我答应了要等他。
我们每周都通过邮件交流，交流喜好交流天气交流近况。我从未和他提起过山神之森，我想我把它们锁得好好的，夏天的记忆和温柔的触感。我想我终究会忘记的。
后来我们都大学毕业了。他说要我再等等他，他就要回来工作了。
我说好。
可最终等来的，是他的分手邮件。
那个时候我才恍悟，不是所有约定，都能如同我和银的夏日之约一般。是我一直太天真，以为可以等到另一个银。却忘记了那个我无法触碰的银啊，是这个世界上的独一无二。
“银，我那时的心情啊，就像是每天乘同一班车，每天都是六点半发车，所以我每天都六点二十五赶到车站。可是突然有一天呐，它就六点二十发车了。我就只能站在路边，看它远去。”
“银，那些夏日，你会有这样的担忧么？”
“银，等待很苦吧。像没有去芯的莲子。”
///
陆
“今天就说这些吧，我该回去了。”
望着远处被落日映红了的天空，我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眼前有短暂的一阵空白。大脑晕眩，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台阶上摔下去，我站稳了脚，稳住自己的身体。
就算银现在在身边，如果我摔下去了，他也只能看着吧。
从一开始，银用木棒揍我，我摔下树他没办法伸手接我...从一开始银就让我不能依赖着他呢。
不能依赖着他，所以我得靠自己，靠自己成为一个强大的人。让自己不受伤。
[我说银
不管发生什么绝对不要碰我哦
说好了哦
绝对不行哦]
明明努力坚强，强忍着不哭说出这句话，最终还是没法掩饰自己痛彻心扉的哀伤。
那一次的落泪呀，既包裹着委屈，又带着决心——绝对不能因为自己而让银消失，绝对。那是一种怎样绝望的决定。所以不能依赖银，所以凡事要靠自己，所以摔疼了只能自己揉，所以哭泣了没有银伸手揉揉自己脑袋的温馨......
银，谢谢你呀。让我成长为这样强大的人。
我在心里默念，面前的山神之森摇摇它们的枝桠。飞鸟鸣叫着飞回森林，东边的天空上早已挂起银色的月亮，一抹淡淡的。
///
柒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来到神社前，一如多年前的夏日。只是我始终没能迈开脚步走进山神之森。
银说，这里是山神和妖怪们居住的森林，一旦进来就会被迷惑心智再也走不出去。
他却不知道，于我而言，这里是他居住过的森林，一旦进去就会被回忆困住再也走不出去。
所以自那日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走进过这片森林。
触景生情，从来都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我坐在神社前的台阶上，不时地与身旁的“银”交流。当没有什么想说的时候，我就学着银的模样，闭着眼仰起头，感受微风从脸颊拂过的温柔，头上的宽檐帽像一只振翅的粉色蝴蝶。
微风的温柔就像……
就像银轻轻捧起我的脸一般。
就那样想起银抬起面具，闭着双眼。仰着头，任由翩飞的蝴蝶在他的鼻尖停留的场景。水一般的柔光轻轻包裹着那个少年，嘴角噙着的笑容美好得无法形容。
再也无法止住的泪水从眼角溢出。
[我好想…见银
我好想…触碰银]
身体里一个稚嫩的声音这样说着。
是啊，我好想银。
想要看到银。想要看到戴着狐狸面具的银。想要看到取下面具的银。想要看到安静倾听的银。想要看到追逐打闹的银。想要看到认真盯着风筝的银。想要看到坐在水边的银。想要看到一只手支着脑袋的银……
突然一阵强风，周围的树都“刷刷”作响，头顶的遮阳帽被风卷起吹走。我这才惊得睁开眼，四下望去，找寻帽子的去处。
山神之森。
我看见我的帽子挂在枝头，像一朵二乔木兰，大朵的粉嫩的花朵。
要进去捡回帽子么？
只是一个帽子而已，不要也罢吧。
心里这样想着，却不由自主地起身走上台阶。恍惚间，我看见银站在神社前缓缓张口：
[这里好热
我们去凉快点的地方吧
没事的我会送你出来的
走吧]
走吧。泪水再次涌出眼眶，我低下头，一步一个台阶踩得分外用力。泪珠撒到我的腿上，温温的。
呐，银，水不是冰冷的哦。它是温暖的，像银一样。像我的思念一样。
///
捌
重新踏进山神之森，眼前的一切都和记忆中不太一样了。路旁的石像被隐没在疯长的野草中。
回忆像野草，肆意地在我脑中疯长，途经这一段路时我们曾聊起怎样的话题，那时的银是否戴着面具......种种画面，一帧帧跳过。我轻声对自己说，竹川萤，你只是来捡回你的帽子的。
我的帽子，此刻这挂在高高的枝桠上，在风的怂恿下蠢蠢欲动。
“刷——”
草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快速经过。
我转头看去，却发现葱郁的深处什么都没有。于是又转身继续思索要如何取回我的帽子。
当我正打算借助脚边的石块爬上树枝时，身后传来“嘤嘤嘤”地哭泣声，眼角瞥见一个黑影。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声让我恍然想起那只狐狸。
[那也是妖怪
经常变身出来吓唬人
不过骨子里却是个胆小的好家伙]
正想着，哭泣声又靠近了几分。原本紧张的心情因为回想起银的话语而变得轻松了许多。脑袋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
好家伙，就这么做。
当哭泣声就在我背后不远处的时候，我骤得转身，脸上是狰狞的表情，双手也做出利爪状。果不其然，身后的黑影化作一只狐狸，“蹭——”地跳上树枝，飞速逃离了这里。
“诶——”我望着狐狸离开的方向，哭笑不得，真是个胆小鬼。还想请他帮我取下帽子的呢。我无奈地笑了笑：“嘛，还是靠自己吧。”
我小心翼翼踩着枝干向上爬，早已不复幼年时的轻巧，手脚也都变得笨拙。眼瞅着距离挂着帽子的枝桠还有着一大段距离，我却已经爬到了一个不尴不尬的高度。
我回头望去，四周都是茂密的枝桠，我的手心里满是汗水。我开始懊恼为何自己要来捡帽子。不过是一顶帽子而已。
想到这里，我决心爬下树。
“咔嚓——”
久违的声响在这时响起。身体失去重心，我的脑海中如同回光返照般浮现那一日的光景。
[危险萤
好险啊
是啊
抱歉萤
你没事吧
嘿嘿不过真是太好了
我说啊银
不管发生什么绝对不要碰我哦
说好了哦
绝对不行哦]
我闭上双眼，泪水从眼角流出。
仿佛已经预见自己的下场，心底有个声音说，听天由命吧。也许就这样去见银了也好。只是…..爸爸妈妈还有爷爷奶奶……
风在耳边“呼呼”地吹。
以这个速度，大概马上就会摔到地上了吧。不知道这次有没有那么好运能够落在灌木丛上呢。
“人类从那个高度摔下来，可是会瘫痪的呢。”一双手接住了就要落地的我，耳边是他温柔的声音。
我惊讶地睁开眼，一个带着白色面具的和服男子落入眼中。他有着瀑布般的银色长发，以及能够感受到的澄澈目光。
他说，人类？
“萤——”
“萤——”
“萤——是你吗？”
///
玖
“萤——醒醒，萤——”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森林里回荡着空灵的呼喊声，是山神之森的妖怪们。不知何时，我就躺在草坪上昏迷了过去。
“是我，大家——还好吗？”我双手用力支起自己的身子，回应着他们的呼喊，嗓子有些不适，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我看见狐狸幻化成的黑影躲在树干后，只露出一只眼睛，还有森林深处隐约可见的树妖大手的身影，以及许许多多把伞。
许久不见了的，大家。
回忆像一股暖流涌入心头。
[人类的小孩可不要碰银哦
你要是碰了我可是会吃了你的]
“萤，太阳就要下山了，你快回去吧——”
“明天就要办祭典了，所以森林里出现了很多其它地方来的妖怪呢——”
“是呀是呀，这段时间森林到了晚上可就不太安全了——”
“快回家吧，萤——”
妖怪们一个接一个地说道。
就要办妖怪祭祀了么？
[不是啦是妖怪们的夏日祭典]
记忆深处，一个声音如是说道。
我一边想着一边起身：“嗯，我这就回去。谢谢你们守着我。”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着，头疼得厉害。总感觉自己遗漏了点什么——
啊，帽子。
还有那个戴着白色面具的长发男子。
那是——银？
我摇摇头：不，绝对不是。即使他戴着面具，即使他有着与银相似的银发，但他绝不会是银。银身上那种安静而又温暖的气息，是那个男人所没有的。只是，总感觉那个男人，可能会与银有关。
夜幕悄悄地降临，我也已经走出山神之森，我回头望去，一轮皎洁的圆月安静地悬在空中。
要是当时没有因心力交瘁而昏倒就好了。
回到爷爷家后，我一头栽进柔软的被子里这样想着，渐渐沉入深不见底的梦境。
[萤你忘记我也无所谓
以妖术维持的这个身体太过于脆弱
触及真的人类的肌肤的话
法术就会被解除而我也会消散
就是如此虚幻的人你要什么时候才会…]
///
拾
银！——
我看着银由指尖开始慢慢化作萤火虫，只一瞬，他就在我的眼前消失无迹。狐狸面具“哐”地一声落在草地上。我试图唤住他，嗓子却发不出声音，然后就这样从梦中惊醒。
我瞪大了眼睛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墙壁上的时钟“哒哒哒”地走着，我缓缓动了动手指，指尖是从窗外流淌进来的月光，窗外屋檐上悬着的江户风铃“叮叮”作响。
“哒哒哒——”
古老的木屋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在这个静谧的夜晚显得尤为清晰。
这么晚了，还会有谁来呢？我瞥一眼墙上的时钟，起身去开门。
推开房门，乳白色的月光有如牛奶般缓缓流淌。房门外是一片空荡。院子里的树摇曳着舞姿，与风共舞，风铃为它们伴奏。似水温柔的夜晚。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迈出脚步感受大自然的抚摸。
“咦——这是什么？”我捡起脚边不小心踢到的包袱。
刚才没有注意，现在看来，工整摆放在门口的这个包袱显得十分郑重。
会是谁留下的？
我解开包袱，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我的那顶粉色的帽子。帽子底下，是久违了的狐狸面具，与一张信笺。
那个萤光如火的夏夜，像一根针刺着我的心脏。所有与银有关的一切，都像一把利刃，一刀一刀都剜在心头。那样的伤痛，我无力承受。所以我懦弱了，退缩了，就像银那时说的：
[萤你忘记我也无所谓]
我想要忘记他。忘记金色的光阴。忘记绿色的期待。忘记白色的思念。忘记有银的一切。
决心离开山神之森时，我将银留给我的面具，用那晚祭典的银的浴衣包裹着，埋进了神社旁的一个草丛中。从银一贯等我的地方到这儿，十步的距离，代表着我们十年的夏日。原谅我将这十年光阴埋藏于此。原谅我企图用逃避来减轻伤痛。原谅我，银。
我抚摸着手中的面具，记忆的碎片毫不留情地冲进脑海，拼凑成微风拂动的午后，银躺在草地上浅睡。
[银睡着了吗
可以摸面具的吧]
小小的我伸手轻轻抬起银脸上的面具。极其俊美的面孔仿佛让时间都凝住。
银突然就睁开了双眸，褐色的眼瞳有如琥珀，似是噙着笑意，让年幼的我不禁慌了手脚。
[对不起
好痛好痛啊 竟然在睡觉的时候偷袭别人小孩可真恐怖啊
对不起不过你是装睡的吧
一般都会这样做吧
为什么要带面具啊
不带这种面具的话
看起来不像妖怪吧]
夜晚像流水一样流淌着，我的脸贴着面具，早已泪如雨下。
我拾起放在书桌上的那张信笺，从昨晚到现在，这信笺已被我反复看了许多遍。
只是——无论是对着月光还是对着太阳，信笺上始终是一片混乱的墨迹，像是孩童的涂鸦。
恶作剧？怎么可能是恶作剧
他找出我埋在神社旁的面具，取下我挂在枝头的帽子，怎么看都诚意十足。
那么到底是谁？会是昨日那个长发男子吗？如果是他，他又有何企图？
百思不得其解，我只有放弃思考。
///
拾壹
今日我并未同往常一样去神社。
明天就要离开了我留在家里陪爷爷。
其实是因为心里有个地方扯得生疼吧。
我抬头看着今夜的星空，月亮不知溜到何处躲了起来，只留下黑黑的夜幕与点点繁星。
微风轻拂，头顶的风铃“叮叮”似是倾诉。
从不远处的森林传来乐曲声。
[明天就要办祭奠了，所以森林里出现了很多其它地方来的妖怪呢]
耳畔响起妖怪的话语，我的内心不再平静，身体早已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森林里的篝火映红了半边夜幕，我望着那片火红久久不能回神。
鬼使神差地换上浴衣，戴上银的狐狸面具，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苦笑，面具下的心情怎么也无法传达给镜子里的自己。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 有时能将面具摘下来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有什么意义吗
是没有特别的意义啦]
是没有特别的意义啦，只是想要通过银你的脸，参与你的喜怒哀乐。总觉得，隔着面具的你
特别特别特别远
就像是从风筝的这一头到那一头。
走进森林，每一个枝桠好像都在为我让路。
还有那只狐狸
它一直在路的前方引导着我。
因此我顺利地没有迷路地来到祭奠的现场。
挂满鬼怪面具的竹架，卖面具的大叔，慢慢上升的棉花，笑眯眯做棉花糖的大叔，缓缓摇尾的金鱼，围在水池旁小心翼翼又无比急切的小孩们。
一如多年前的那天
[跟人类的祭奠一模一样呢
大家都幻化人形了吗
没错，很厉害吧
时不时的还有不知缘由的人类混进来呢
呼呼，是说小岩他们吧]
我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周遭的一切繁华热闹，仿佛与世隔绝。
隔着面具，我恍若看见那少年笑吟吟地为身边的女子系上布带，嘴角是温柔宠溺的笑。他们似乎在说着什么，女孩不知不觉就红了脸颊。
一直红到耳根。
那样的温度啊......
我木讷地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带着面具大笑的男子，亲昵地拉着友人的微笑女子，望着舞狮开心鼓掌的孩童......
[大家都很努力地在乔装呢
好像模仿秀一样
每年都是这样的吗
嗯，好像是的每年的夏季]
为什么......
为什么大家都那么渴望体验变成人类的滋味？
人类又有什么好的呢？
阿谀奉承，尔虞我诈，虚情假意，唯利是图，自私做作......
人类有什么好的啊......
眼泪浸湿了眼眶，心好痛。我缓缓蹲下，抱住自己的双腿。
“我好想......好想成为妖怪......
那样就可以触碰银了
那样就可以陪在银身边了
每一个春夏秋冬。”
一只小手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角，我抬头望去，隔着面具与泪水，我看见那是一个孩子，似曾相识。
[黏黏虫真恩爱]
回忆的片段浮现在脑海。
当年做鬼脸、蹦跶的小孩呐。
他示意我跟着他。我起身随从。
沿着湖边熟悉的路线，我见到了等在那儿的妖怪们。
引导我来的孩子们化成一条蛇，回到妖怪们中间。
我看着他们各自的形态，心里却没有一丝恐惧。
“萤，我们写了夏日祭奠的邀请函给你，却忘记了你看不懂妖怪的文字
只是，还好你来了
我们一直都在等你
银也是
他希望你能到这儿来看看
这是
他的心愿。”
一只小小的萤火虫飞到我的面前，轻轻落在面具上
像是银的吻
就算隔着面具也能感觉到那样的温柔
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我取下脸上的面具，偏头看见湖面上的点点萤光。一只又一只的萤火虫。
小小的，微弱的光芒，映在湖水中。
像是一场盛大的舞会，好像连繁星都被邀请共舞。
指尖、身边也都围绕着几只萤火虫，散发着温柔又温暖的气息。
[每次分别后即使是拨开人群
也会想要再次和萤相见]
[过来萤我终于能触碰你了]
[我很喜欢你哦]
我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一边啜泣一边小声地说道：
デートみたいですね
好像在约会呢
一阵微风拂过，所有的树都“沙沙”作响。
我好像听见银温柔的声线，说着：
デートなんですね
本来就是在约会哦
句末的语调微微上扬。
///////
绿深い、ここは山神の森
墨绿葱郁 这里是山神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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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听说时光好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