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碧湾》余归时了

40、打架不好

　　等李沛翔闻讯赶到，和几个男生一起把人拉开的时候，两人脸上都已经挂了彩了。
　　何林杰左脸肿着，方月年右下巴淤青了一块，这还是孟小阳不计后果地插在两人之间才减轻的伤害。方月年和何林杰是分开了，李沛翔倒还拉着孟小阳在一旁站着，这位脸上也刮了一道口子。

　　附近赶来的老师是1班2班的体育老师，其实运动会期间男生之间闹矛盾不少见，毕竟年轻人总是容易冲动，体育老师把两人呵斥住，看看他俩的伤都还行，就先让围观的学生都散了，才沉着脸问：“谁先动的手？为的什么？”

　　没人吱声。
　　体育老师‘哼’了一声，“怎么，打架的时候不是痛快得很？现在都不敢讲话啦？”
　　方月年：“是……”
　　“是我。”何林杰打断了他的话，在方月年意外极了的、看傻子一样的眼光里，他接着说：“老师，是我先说了不对的话。”
　　体育老师：“然后呢，你又先动了手？”
　　“我先动的手，”方月年看了孟小阳一眼，“孟小阳在拉架。”

　　孟小阳对上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低了头。
　　体育老师打量这几个不省事的孩子，训道：“这也就是运动会，平常你们敢打架试试，给你们个处分都是轻的！说，以后还打不打了？”
　　又没人吱声。
　　体育老师‘嘿’了一声，“又不讲话了是吧？你们两个！”他指着方月年和何林杰，“互相说句对不起，然后都给我赶紧滚到医务室处理脸上的伤！”

　　“老师，我没事，”何林杰说得急，牵动了伤口，下意识揉了一下脸，“我马上要去检录了，我还等着跑接力比赛呢！”
　　“现在知道要比赛了？你看看你这个样子！还比什么？过来！”
　　“好好好，我说，对不起，行了吧？不是老师，我们班没替补，我不去就跑不了了！”
　　“你真没事？”
　　“真没事……”

　　何林杰在和体育老师扯皮，但方月年已经蒙了。
　　他呆若木鸡地站着，想起来自己错过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孟小阳往他身边走了两步，“方月年？”
　　方月年没看他，怀疑人生似的看向了李沛翔，结巴着说：“一，一千米，跑完了？”

　　李沛翔出了口气，“啊，跑完了，你家程校草……哎你知道他人在哪吗你就跑……”
　　方月年跑开两步又回来，看着孟小阳。
　　孟小阳不敢抬头看他，垂眸小声说：“对不起……”
　　“你的事回头回了宿舍再说，当然要是你还想说的话。我找程哥去了，李沛翔，你把他送去医务室。”
　　“哎知道还要你交代，”李沛翔看出他心急，“赶紧去吧，程冰好像在他们班宣传台那儿，你一会儿还有个跳远颁奖别忘了啊。”

　　“方月年！你跑什么？给我过来，人家给你道歉了听见没有？过来道歉！”
　　体育老师终于肯放何林杰走，但又把刚打算跑的方月年叫住，还非得完成这个互相道歉的仪式。

　　方月年烦到无以附加，心不甘情不愿地回来，说：“嗯，来了。对不起。”

　　体育老师最后说：“赶紧要比赛比赛，比完一定去消个肿擦点药，听见没有？还有你孟小阳，伤口也去处理一下，知道了吗？”
　　李沛翔眼看几人又打算翻脸不吭声，赶紧代表他们三个答应：“知道了，谢谢老师。老师放心，他们肯定会去的。”

　　然而程冰不在18班的宣传台，也不在他们班看台区，场上已经开始准备4×100米的接力比赛，其他人要么进了内场，要么让出了跑道，方月年找了一圈都没看见他的人影，就听到有人在讨论，说什么‘程冰真的好厉害，竟然连体育生都超了，他怎么什么都这么强’之类了。

　　心沉到海底。
　　完了。
　　程哥的一千米以前在一堆乡下野孩子里都遥遥领先，方月年早就料到这次运动会他肯定能拿好名次，没想到他连体育生都超了。
　　可是自己没看见，没能喊一句加油。
　　自己那会在干什么？跟何林杰那个傻逼打架？

　　他低低地骂了句脏话，下巴传来一阵钝痛，不由伸手去摸，“嗷……”
　　还有比这更悲惨的时刻吗？

　　然而上天总还是眷顾他的。
　　在他可怜巴巴捂着伤、垂头丧气地走着、形单影只得像个幽灵的时候，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个颀长的身影——程冰的比赛服还没换，细密的汗打湿了他额头的碎发，运动短裤下露着修长笔直的双腿，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年少的气息。
　　方月年保持着捂下巴的动作，看呆了。

　　“程，程哥？”他叫了句，然后异常欢喜地朝他快跑两步，“程哥！”
　　程冰就这么站着没动，视线微微往下，落在他捂住的那块地方上。“嗯。”

　　“你是不是跑第一了？啊？”方月年完全忘了疼，眉飞色舞的样子，紧接着又万般悔恨地说：“我没看到！我竟然没看到！靠！气死我了！”
　　再接着他就发现眼前这人表情不太对。
　　“程哥……”他睁着眼，小心说，“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程冰不再看他，别过脸：“走吧，去医务室。”
　　“不行，”方月年说，“一会儿就要颁今天的奖了。”
　　“颁奖可以代领。”
　　“不要啊，”方月年急了，“你是第一啊，第一为什么要代领，还得拍照，程哥哎你别走，我没事，就肿了一点，等下稍微揉揉就好了。”

　　程冰停下脚步，转身看他，眼神很平静，平静中透着压力：“为什么打架？”
　　方月年把扒拉他胳膊的手收回，“打架的事谁告诉你的。”

　　“谁告诉我的有区别吗？”
　　“有啊，我看看是会实话实说的人，还是会添油加醋的人。”
　　程冰面无表情：“你的下铺孟小阳。”
　　方月年“啊”了一声，“因为对方说话不礼貌。”
　　“他说话不礼貌你就要跟他打架？”
　　“他很不礼貌，我忍不了。”

　　程冰咬了咬后槽牙，“去医务室。”
　　“哎别……”
　　“方月年，”程冰开始叫他大名了，“现在去医务室的话，回来也许还能赶上颁奖。”
　　方月年：“……”

　　往前追溯的话，其实方月年已经很多年没有打过架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那会子还没上初中。

　　他蔫兮兮地跟在程冰身后，不留神砰地撞上他的背，反应过来只好捂着鼻子加快了脚步。

　　医务室的医生今天一天都处理了十几个扭伤擦伤的学生了，忙得不得了，前脚刚把一个刮伤脸的打发走，看见他俩叫着‘老师好’敲门，就说：“进来进来，哪个哪里不舒服？”
　　方月年老老实实过去坐下，把脸伸过去，“老师，你看。”

　　校医看了看，眯眼说：“这撞哪里了？”
　　撞别人拳头上，方月年心道，嘴里说：“不小心和别人碰到了。”

　　这位校医见多识广，其实一眼就能看穿这是怎么伤的，他笑了一声，也就顺着说：“行，看着伤的不严重，止痛的就不用了，想快点消肿的话给你点舒筋活血的药膏，回去先洗把脸，热毛巾敷一下再擦药。”
　　方月年答应：“好，谢谢老师。”

　　校医抬眼看看一直没说话的程冰，前后比对他俩的神情，似乎是自我总结出了始末，一边拿药一边教育道：“有什么话好好讲，别老动手，你们不是小孩子了，要知道控制自己的情绪，晓得吗？”

　　方月年茫然了一瞬间，看向程冰，又大悟，脱口说：“老师，老师你误会了，不是他打的我！”
　　医生被他喊得吓了一跳，“……啊？”

　　程冰瞟了瞟方月年，没说话。
　　校医看着两人这副样子，有点不明白了，只好说：“哦……行，行吧，不是，不是就好，那个药给你，走吧你俩。”

　　方月年还想再解释两句，程冰咳了一声，“走吧。”于是他闭上嘴，在校医变幻费解的眼神下乖乖说了‘老师再见’，出去了。

　　下午的颁奖是依次颁了今天的所有奖项，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方月年和程冰回来的时候李沛翔已经急得不行，都想去找他俩了。
　　好在都赶上了，跳远颁奖的时候方月年顶着下巴的伤上去领了，搞得围观的人窃窃私语，他和何林杰打架的事已经传了出去，虽然没什么人知道真实原因，但已经脑补出了好多奇思妙想来。程冰领奖的时候就风光多了，虽然他没像方月年笑得那么灿烂。

　　都结束后，大家散场，李沛翔还有点担忧，回家前不放心地说：“你们晚上自己不会打架吧？”
　　程冰早被他们班体委叫走了，现在就方月年和孟小阳，他俩对视一眼，孟小阳率先说：“开什么玩笑，我俩打什么架，你回家吧，明天还有比赛呢。”
　　李沛翔怀疑地看着他们，“要我说跟那个傻逼废什么话？下次简单直接当空气不就行了？”
　　眼看着人又要碎碎念，孟小阳都受不了了：“真知道了，你赶紧走吧行不行？”
　　“那我真走啦？”
　　“走吧，快走！”

　　把这位操碎了心的壮士送走，两人一路无言地回了宿舍，其他人也不知道是去吃饭了还是去玩了，这俩于是不得不尴尬地同处一室。方月年因为被程冰叮嘱过一定要擦药，现在不敢耽误，拿了衣服就准备先去洗澡，孟小阳没了以往的淡定，像个鹌鹑一样埋头走来走去。

　　“我先洗澡了，我一会儿得上药，”方月年没看他，“你那口子不严重吧？”
　　“行行行，”孟小阳赶紧说，“你先洗，我没事的，你的伤没事吧？”
　　“小事，”方月年摇头，进浴室前又忍不住，“哎，你不用这样，我又没讲你什么。”
　　孟小阳第三次摸向空水壶的手一停，愣愣看着他，“哦，哦好的。”

　　等孟小阳也洗完澡，方月年已经敷完脸上完药了，见他出来，就问：“你去医务室了吗？”
　　“去了，校医给清理了一下伤口，说不用上药的，我一会儿贴个创可贴。”
　　“哦，”方月年点头，“那吃饭去吧，再晚食堂就没菜了。”
　　“等等，”孟小阳说，“我，方月年，我有话跟你说。”

　　方月年顿了一顿，其实他也是没想好怎么开口问，或者直接不开口问，现在孟小阳自己要说，他也就点点头，“嗯，你说。”
　　孟小阳大概是在浴室里做完了心理建设，现在也没怎么犹豫，他在方月年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小声说：“我想，先跟你道歉，上次遇到何林杰后，我没跟你说完整的事实。”

　　方月年看着他，“你也没义务要跟我说，我的意思是，说不说是你的自由。”
　　孟小阳苦笑了一下：“但我现在，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了。”
　　“嗯，我听着。”
　　“我跟何林杰断交，其实是因为，我那时候，跟他，表白了。”

　　方月年把视线转移到桌子中央，好半晌才慢慢出了口气。猜到了。
　　孟小阳看他这个反应，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态度和看法，但也勇敢地接着说：“我们以前关系特别好，他说他一直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是好兄弟，所以，他认为我背叛了我们的友情。”
　　方月年还没来得及整清楚那何林杰的脑回路，就皱着眉说：“背叛？”

　　“嗯，背叛。就是，我们本来可以一直是好朋友，但是我非要把关系搞……搞得那么恶心。”

　　方月年移开视线，冷哼了一声，“他那么有道理，为什么在老师面前还要主动承认错误？”
　　“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那为什么要跟我说那些话？他不怕我知道？”
　　“因为他觉得，你是我的，新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