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白离离琼苏暖》语争

9、第九章 一屋两人三餐四季

　　琼羽的手暖而干燥，不像玉暖的，但凡是天气稍微转冷一点儿，上面就不可能有一丝热乎气儿。
　　不过，哪怕是再不舍得放开，可当两人穿过寂静的庭院来到相对热闹的马厩之时，玉暖还是变得不好意思起来。

　　“你，你松开，有，有人看着呢。”

　　余下被少女拿眸光给谴责着的某人，却是放了满面“那又如何”的神情，且挑着眉眼儿把玉暖给望着，望得后者是直接没了脾气。

　　这人向来便是这般我行我素的吗？
　　别人的想法看法，他全然不去考虑，只顾着自个儿乐意或者是不乐意。

　　“哟呵，今儿个太阳这是打从西边儿出来了吗？成贵竟然帮咱们管马。怎么，不用跟着你那位难缠的主子伺候着？”

　　说起难缠，您若排第二，谁又敢称第一呢？
　　且躲在私底下无声地腹诽上这么一句话，成贵一壁笑，一壁对着前来的二人行礼。

　　“奴婢现下做的，正是主子他亲自交代下来的活计呢。爷放心好了，皇上跟前儿，奴婢可不敢躲懒。”

　　听成贵这么说，许是想到玉暖还饿着肚子，琼羽便也不再和人打嘴仗，只吩咐对方开了马厩，牵了他专属的坐骑出来。
　　琼羽的坐骑是一匹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儿，生得油光水滑儿的骊驹，身高马大的，且一壁走一壁间或打着响鼻，实是威风得紧。
　　是以，哪怕是玉暖这不懂马的人瞧了，也难免跟着觉出了几分的欢喜来。

　　“怎么样，好看吧？你别看它不会讲话，事实上这家伙可灵着呢，有的时候比人都能靠得住。”

　　其实，玉暖跟马儿之间的亲密接触，只限于她坐在自家温车里瞅着马尾巴发呆的时候。那么自然而然，她确是不怎么理解对方所说的这种人和马之间的情谊。
　　似是瞧出了玉暖的不懂，琼羽倒也不以为意，只将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在一处儿，且塞进嘴里打了响亮的呼哨，招呼那匹骊驹过来。
　　由是，一人一马且头碰头，额触额，搞得跟失散多年的一对儿亲人似的。

　　“你们俩还真像是亲生的。”

　　话在这头儿刚落地，那头儿玉暖便后悔了——她这是在说什么呀，难道是疯了吗？假使这句话被府里头的嬷嬷给听了去，怕是会气到关她三天三夜的祠堂吧？
　　不过，余下被说的琼羽和旁观的成贵，倒是各自笑得欢畅，一点儿也没觉出这句话有什么不对。
　　特别是琼羽，更是躲在私底下忍了几忍，才忍下拿自个儿的一双手掌去揉人姑娘发心儿的冲动。

　　“走，我带你去个能吃到好东西的地方。”

　　男子一壁说，一壁利落地纵身，仿佛全没费什么力气似的，就见他人已然是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马背上。
　　真是好俊的身手。

　　但见得这边厢，玉暖正在想着一些个有的没的，却不料被人给一俯一探间轻松捉进了怀抱——待她回神之时才发现，自个儿便是这么稀里糊涂地上了马，离地高高，反抗无效。
　　可无效也不行啊，如此这般，两人，两人也离得太近了些——她几乎半个身子都是在对方的怀抱里陷着的。

　　“咱，咱们有自个儿的马车，就，就在马场的大门外停着。”

　　唉，怎么一遇上他，自个儿说话就利索不起来了呢。
　　且躲在心底里扶额，玉暖实是有些个欲哭无泪。

　　剩下距离他们丈许外的成贵呢，则是垂眸颔首，全然一副“我什么都没瞧见”的模样儿，且在那儿表现得要多乖觉就有多乖觉。

　　“待坐马车颠到落雁山，能把你给饿成人干儿了都。”

　　话完，也不等玉暖再开口，男子只一个呼喝，那骊驹便撒欢儿似的往前迈起了小碎步。
　　待出了马厩，它更是四蹄离地，几乎将自个儿给跑成了一道黑色的闪电——直吓得玉暖闭上眼躲进琼羽的怀抱，想好了一堆怼人的话硬生生地卡在嗓子眼里头，是半个字儿也吐不出来。

　　由是，倒惹得琼羽止不住地大笑，笑得是胸腔直震。而那笑飘在二人的身后，被风给切成一个又一个细碎的音符，好似是在唱着一首有关爱情的歌谣。

　　“不必怕，咱们小黑跑得可稳当儿了，你且慢慢儿地张开眼睛试试。要不待会儿到了落雁山你再睁眼，可是什么好景致都给错过咯。”

　　男子有力的双臂打从对方的腋下穿过，一只手拉着马缰，另一只手则是虚停在少女的身前，两只手圈成一个半圆，且为玉暖围出一片再妥帖不过的小天地。

　　小，小黑？
　　他刚才就是这么说的没错儿吧？
　　这人倒是有意思。寻常谁的坐骑都是叫逐月啊追风啊什么的，他可倒好，便这般大喇喇地给自个儿的坐骑取了一个闹着玩儿的马名字。

　　“干嘛叫它小黑啊？”
　　“难道它长得不够黑吗？”

　　这人还真是……
　　知道对方是故意逗自个儿的乐儿，玉暖倒也没再说什么，毕竟她还是知好歹的。

　　而许是已然渐渐习惯了这种颠簸的幅度，玉暖倒没先前那么怕了。是以，她且几不可察地正了正自个儿的身子，打从琼羽的怀抱里离开了寸许。
　　不过哪怕是如此，缘于小黑跑得快，俩人儿也不可能离得太远。
　　更何况，更何况某人还对她那般半搂半抱的。
　　想到这一层，玉暖更觉出了一丝的窘迫来。但是在这种别无他法的情况下，她所能做的事情，好似只剩下了最后一件——那便是没话儿找话儿。

　　“方才咱们打从马场出来的时候，怎么走的不是原来的那道门呀？”
　　“所以呢？”

　　男子特有的低沉声线，打从身后徐徐传来，听得玉暖耳根禁不住地一热。

　　所以？
　　唉，这人还真是不会聊天儿——单是打从这点判断，他就比不上人成贵。

　　“你身上用的，好似不是单纯的檀木香。”

　　小狗鼻子倒蛮灵的。
　　另有，这是不是代表她开始注意自己了？
　　思及此，琼羽且勾唇笑了一回，心底里有着说不出的快活。

　　眼下既提到这香道，不可不说一句的是，南国的制香业确实发展得不错。不单宫中的炼香局厉害，便是民间的香坊，也能三不五时地调制出教人觉之惊艳的品种来。
　　可不管是皇上身上的龙涎香，还是玉相用惯了的苏合香，玉暖认为，它们皆比不上琼羽身上的檀木香好闻。
　　这种檀木香的香味儿并不单纯，除了檀木的暖香，应是另加了薄荷和茉莉进去。如此，在保持檀木香厚重的同时，又可做到清新淡雅。

　　暖香里掺杂着恰到好处的微凉——像极了玉面狐本狐的为人。

　　“喜欢吗？喜欢的话，明儿个我便送些给你。”

　　谁又是这个意思了？
　　且不动声色地掖了掖散落于额前的碎发，玉暖故意将接下来的话题给扯得远了些。

　　“琼羽是你的字？”
　　“嗯。”
　　“那是出自‘星宫之君醉琼浆，羽人稀少不在旁’一句吗？”
　　“为什么你不觉得是‘琼楼玉宇’的‘琼宇’呢？”
　　“我也不知道，莫名就觉得不会是那两个字儿。”
　　“你的直觉是对的。不过，之所以是这两个字儿，却不是因为你念的那句诗，而是因为我娘在生我的头一天晚上，梦见了一支白羽的箭①。”
　　“哦。那你的字是琼羽，剩下名呢？”
　　“单名一个‘苏’，字琼羽，号临溪。”
　　“可是‘苏溪亭上草漫漫，谁倚东风十二阑’②的苏吗？”
　　“非也。乃‘横垂宝幄同心结，半拂琼筵苏合香’③的苏。”

　　这人真就不会好好儿地跟她聊天了。
　　且一壁躲在私底下气恼着，一壁拿手背冰了冰自个儿发烫的面颊，玉暖躲在心底里是恨得不要不要的。

　　而眼瞅着人姑娘打从衣领处往外影影绰绰地泛着些白玉光的脖子颈儿，这会子工夫里，竟是跟着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红色，琼羽却是觉得自个儿的心情好到不能再好了。
　　对，没错儿，就是那种想做坏事儿又教他给得了逞的好。

　　不过停了又停，等了又等，玉暖却终是绕不过自个儿心里头的一份儿好奇去。于是，她且假装云淡风轻地咳嗽几声儿清了清嗓子，然后不紧不慢儿地将问题给问了出来。

　　“那‘临溪’可是‘薄彩临溪散，轻阴带雨浓’的‘临溪’吗？为什么是这两个字？”

　　跟男子的动不动就使坏不同，问着这个问题的玉暖，面上颇带出了几许的认真来，一对儿含烟罩水的杏目更是眨啊眨的，像极了一只中了陷阱，又没办法不继续惦记了吃葡萄的小狐狸。
　　如此这般，倒是引得男子一笑——那笑里且裹着满满的宠溺。

　　“正是这两个字。自然，也是‘临溪而渔’的‘临溪’。但因，咱们旁的什么爱好也没有，只喜欢跟没事儿的时候钓上一竿子的鱼罢了。”

　　一个可说是与虎谋食的人，却有着若斯一个静到不能再静的喜好，想也是夹缝中求生存，图的一个现世安稳吧。

　　玉暖不知道的是，她这躲在私底下类似于信口胡诌的一句话，却不偏不倚地猜中了对方真正的心思——哪怕是再怎么大马金刀的一个人，也是希望岁月静好的。
　　便好比是眼前的琼羽，他的所求其实并没有多复杂，无非是一屋两人，三餐四季。
　　如是而已。

　　注：
　　①琼羽，指箭尾的白羽。
　　②“苏溪亭上草漫漫，谁倚东风十二阑”一句，表达的是对友人的深切思念之情。
　　③“横垂宝幄同心结，半拂琼筵苏合香”出自《捣衣篇》，此篇题作“捣衣”，诗中并不着重写捣衣，只闲闲地提了一句“夜捣戎衣向明月”，因此“捣衣”只是作为闺怨的代词。李白此诗是为闺怨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