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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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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平城的夜还有些凉。
夜风吹得屋檐下的灯笼微微晃荡,映在黑沉沉的隋兰溪中,留下一汪半明不暗的倒影。
段鸣野端坐在观澜轩的鸡翅木圈椅上,眼看闻泽语第二次走了神,把刚沏好的凤凰单丛斟在了茶盘上,不由沉声询问。
“出什么事了,一晚上心神不宁的。”
闻泽语抬头看向对面安坐如山气势迫人的年轻男人,纠结半响,最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我弟惹了点事……要来我这躲躲。”
段鸣野面不改色替他斟了杯茶,不甚在意道:“什么事?”
“电话里没说清,只说是招惹了京城宋家的人,被堵了好几次。”
听到“宋家”两个字,段鸣野波澜不惊的神情终于起了一丝变化。
京城宋家,那可是天子脚下横了几代人的势力。
这几年虽然迫于形势改旗易帜,跟着做起了正经生意,可人还是那一亩三分地上的地头蛇,轻易不能招惹。
段家和宋家说起来还有那么几分交情。
两家祖辈上曾拜过把子,称过兄弟。
后头一家盘踞京城,一家扎根平城,虽天南地北的少了来往,可也没了根本上的利益冲突,反倒一代代交往至今。
段鸣野虽和宋家当家人差了辈分,得叫人一声叔,可如今他是段家实打实的话事人,身份摆在那,总还是有那么几分薄面在。
想到这,段鸣野放下盖碗挑了根烟点上,抬眸问:“你弟什么时候到?”
“让司机去接了。”闻泽语知道段鸣野已经明白自个儿的心思,也不再藏着掖着。
“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说好听点叫根基浅,说直白了就是暴发户。这事我想来想去也只能请你帮着递个话,只要能让我弟全须全尾地活着,要多少钱,我闻泽语都愿意给。”
段鸣野摆摆手,示意他这事等会儿说。
现在只知道闻家二小子惹了宋家的人,惹了谁不清楚,惹出多大的事也不知道。
这要是闻家的小孩已经卸了宋家人的零部件,那他段鸣野就算面子再大,也不可能单靠钱平了这事,说不得还要周旋一番。
闻泽语也知道这事没那么好办,急不来,伸手替对方续了根烟,转开话题聊起最近听说的几个市政项目。
两人这边对坐着喝了两轮茶,就听见助理敲门说接闻家小少爷的车已经到了会所门口,问要不要让后厨准备上菜。
闻泽语应了声就把手上的烟熄了,起身走到窗边散了散身上的味。
见段鸣野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叹气道:“我家那宝贝疙瘩金贵,不爱闻这味,不高兴了能当面给你撂筷子。”
被他这么一通形容,段鸣野马上就想到个嚣张跋扈娇生惯养二世祖模样的熊孩子,原本想掐烟的动作一滞,磕了磕烟灰,又继续抽了起来。
这种小屁孩,他还真不乐意惯着。
段鸣野这根烟最终没能抽下去,原因无他,就是门口进来那小孩长得实在太乖了。
小孩大概一米七出头的个子,套了件连帽卫衣,踩着板鞋。
人不仅瘦,骨架子也细,露出的锁骨交汇处凹出个清晰的弧度,像能稳稳盛上壶陈年佳酿。
往上是一张巴掌小脸,下巴尖细,五官精致。
最出彩的莫过于那双漾着水光的眼。
眼型偏圆,眼角向下,不笑的时候不显冷清,反倒有几分无辜可怜的味道,看得人什么脾气都没了。
等见他一进屋就被烟味呛得咳了两声,红着眼眶叫闻泽语哥哥,段鸣野就不自觉自个儿把烟掐了,他要有这么个弟弟,估计也下不去手收拾。
闻泽语揽着肩膀把人带到段鸣野跟前,教道:“这是段哥。”
“段哥好。”小孩乖乖喊了声,喊完也不认生,眨着眼,光明正大地打量他。
向来不动声色的段鸣野反倒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伸出手道:“你好。”
大概少有大人这么郑重其事和他打招呼,小孩儿看起来有些拘谨又有些开心,握上段鸣野的手自我介绍:“我叫闻嘉言,嘉言懿行的嘉言。”
一口吴侬软语,软软糯糯,就像江南水乡的云和雨。
闻嘉言的手很小,被夜风吹得有些凉。
段鸣野只觉得手掌上一半覆着软绵绵的冰,一半还是空荡荡的热,一时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等两人手分开,三人就在饭桌边围坐下来。
闻泽语替闻嘉言倒了杯水,见他喝完一半散了寒气,才冷下脸问:“说吧,到底惹了什么事。”
闻嘉言垂着眼,半响才支支吾吾地把起因经过从头说了一遍。
原是他们班一个富二代过生日,请了十来个要好的同学去酒吧玩。
酒过三巡有人提议玩国王游戏,闻嘉言运气不好中了签,被罚去隔壁卡座找个人告白。
他心想跟女孩子开这种玩笑不太好,就随便挑了个男的想应付了事,哪想到反倒闹出事来。
“我哪知道那人会喜欢男的。”闻嘉言鼓着脸委屈得很:“我才说完他就搂着我要亲嘴儿,我一急,甩了他一巴掌跑了。”
小孩儿小心翼翼看了眼他哥的表情,见对方只是拧着眉没生气,才敢继续说下去。
“第二天那人就找来我学校,把我堵巷子里说要跟我处对象,还说他叫宋修谨,让我想明白了还要不要躲……”
说到这,闻嘉言的脸已经皱得像只十六个褶的小笼包子,段鸣野忍不住抬眸多看了两眼,右手拇指搓着食指尖,心想也不知道拿根手指戳一戳,能不能戳出水来。
闻家这小孩儿,果然娇气得很。
闻泽语听完前因后果心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甩人巴掌这事说道起来可轻可重。
往轻了说,不过是听了个响没见血,不算下重手;往重了说,对方身份特殊,这可是落了人好大的脸面。
再说到他弟惹上的这朵烂桃花,可不好挡。
宋修谨,宋家这一辈最最受宠的小太子爷,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不为过。
被他盯上,自家这倒霉孩子还跑得了?
闻泽语侧身看向段鸣野,试探着问他:“段哥,你看怎么办好?”
段鸣野食指曲起,在台面上不轻不重地敲着,半响,沉吟道。
“先看看宋修谨那边什么反应,他要是就这么算了这事也就过了,他要是死咬着不放。”段鸣野目光微沉,“那还是考虑下,让嘉言暂时留在平城吧。”
原本乖乖在一旁装鹌鹑的人终于坐不住了,苦着脸问:“那我什么时候能回去上课啊……”
段鸣野没想到都到了这么个节骨眼上,对方还惦记着念书的事,忍不住侧头逗他:“还想回去?不怕被宋修谨抢去当小媳妇?”
小孩儿像被针扎了的气球,瞬间蔫了。
大概是到了亲哥身边心里头有了点底,等上菜的时候闻嘉言已经忘了自己被人逼得收拾包袱跑路回国这事,满心满眼都是吃的。
闻泽语见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愁也不是,气也不是,眼里飘着刀,手却没停顿地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边夹还边训话:“就知道吃,什么时候能长大点,少给哥惹事。”
闻嘉言嘬了口汁,满足地眯了眯眼,连带着说话的尾音都跟着拉长上扬,对着他哥撒起娇来。
“我也不是故意的嘛……”
段鸣野又忍不住抬眸看他。
窗外灯笼透出的光恰好染红了小孩儿半边眉眼,合着他眼里那一汪水,在初春的夜里晃晃荡荡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风情。
段鸣野拧眉,觉得自己今晚真是魔怔了,对着个小孩儿怎么还起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