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门之下》Juste

29、亡命徒

　　同往常一样，天还没亮，工人们就起来了。

　　喜胖被工友起床的动静吵醒，揉揉眼睛翻身下榻，去给阿络熬药。

　　工友陆续离开去做工，住处渐渐安静下来。喜胖端着药来到阿络床边。

　　阿络好生休息了一夜，已不像昨日烧得那般严重，只还是有点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喜胖纠结得紧。水路不比陆路，上了船轻易下不来，不养好身子，怕是撑不到栾雄，可继续待在墨阳，怕是更不安全……

　　不能再拖了。喜胖下定决心。

　　“阿络，喝完药赶快收拾行李，我们今天就走。”

　　阿络问：“小喜哥哥，我们要回家了吗？”

　　喜胖说：“不回家，我们去栾雄，我阿爹有位堂兄在那，我们去找他。”

　　阿络有些失望：“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喜胖安慰道：“赚够钱我们就回去，好不好？”

　　“好吧。”

　　喂完药，喜胖便准备出门办事。刚走十来步，他看到一位浓眉大眼的年轻官差坐在台阶上，那人腿上放着一本册子，砚台和笔摆在旁边，脸被太阳晒得通红。

　　官兵抬手擦汗，正好看见喜胖，立马喊道：“你，过来。”

　　喜胖听话地走过去，官兵说：“我是墨阳府的官差林勇，奉命调查谭毅失踪一案。”

　　谭毅？喜胖一头雾水。

　　林勇问：“你叫什么名字？”

　　“翁展喜。”喜胖老实回答。

　　林勇提笔记下，又问：“你可认得谭毅？他之前曾在码头做工。”

　　喜胖摇头：“不认得。”

　　林勇说：“他是九鼎城人，在家中行二，有个弟弟叫谭业。”

　　喜胖问：“你是说谭二哥？”

　　林勇说：“就是他了。”

　　喜胖忙说：“认得，当然认得，我们之前就住一起。”

　　未等林勇开口，喜胖就问：“你说他失踪了？这是怎么回事？”

　　林勇说：“报案人说，自七月廿六以来，谭毅一直杳无音信，至今已是第四天。”

　　说完他问喜胖：“你最后一次见到谭毅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喜胖说：“正是廿六，他来码头找他弟弟谭业。”

　　林勇问：“可有找到？”

　　喜胖摇头：“没有。”

　　林勇问：“他同你说什么没有？”

　　喜胖说：“他问我谭业去了哪里，我说不知道，他又说等谭业回来，让我立马告诉他。”

　　林勇边记边问：“那你可知道他之后去了哪里？”

　　喜胖说：“不清楚，但是他当时脸色很不好。”

　　林勇着重记下这一点，继续问：“这么说，你也认识谭业？”

　　喜胖点头：“嗯，认得。”

　　林勇问：“谭毅和谭业两兄弟关系如何？”

　　喜胖说：“他们关系一直很好。谭二哥很疼业哥，业哥也很尊重他。”

　　“世事难料。”林勇自言自语道，语气听上去有些唏嘘，“你最后一次见到谭业是什么时候？”

　　“也是七月廿六，他一大早就出门了，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喜胖说。

　　林勇记下，之后又例行问了几个问题。喜胖因为许久没见到谭二，对这些问题也都回答不上来。

　　林勇记完笔录，按照规定让喜胖按了个手印。

　　“之后若是发现谭业的踪迹，即刻到官府禀报。”林勇说。

　　喜胖恭顺地答应：“好……好。”

　　林勇问其他工人都去哪了，喜胖说他们都在码头做工，林勇点点头离开了。

　　林勇走后，喜胖长舒一口气，扯着袖子擦干头上的汗，犹豫了一阵，还是跑来客栈找云绰了。

　　云绰正要出门，两人恰好在客栈门口遇到。

　　喜胖着急忙慌地对她讲：“谭二哥失踪了！”

　　冷不丁提到谭二，云绰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怎么回事？”她自然是知道谭二是什么情况，可喜胖是从哪得知他失踪的？

　　喜胖说：“方才官府来人，说是有人报案，谭二哥从七月廿六就不见了。”

　　“有人报案？”云绰想了想，莫非是杨跛子？

　　她说：“待会儿我去官府问问。”

　　“行。”喜胖点头。

　　“多谢。”云绰同他道谢，说完就走了。

　　喜胖有些受宠若惊，不过云绰走远后，他又重新考虑起自己和阿络的处境来。

　　谭业杳无音信，谭二不知所踪……这两天发生的事都太诡异了，离开墨阳果然是个明智的决定。

　　只是船费不算便宜，阿络也得继续服药，他攒下的这点钱怕是不够用的……

　　喜胖想起那块墨玉，心中忽然动了念头。

　　-

　　云绰来到官府，想找承办谭二失踪案的官差询问情况，可问了四五个人，没有一个知晓这起案件，见她问起还很不耐烦。

　　云绰对官府失望透顶，扭头就想走，却忽的被人叫住。

　　“云妹子！”

　　云绰回头，林勇几大步走来，冲她问：“你到官府来，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事儿了？”

　　“算是吧。”云绰说，“是关于谭毅失踪一案。”

　　“哦？你认识谭毅？”一谈起案子，林勇的精气神又来了，脸上的疲惫荡然无存。

　　云绰点头：“他是我一位很尊敬的兄长，我此番来墨阳，其实就是为了查案。”

　　“查案？”林勇的神情变得沉肃。

　　“正是。”云绰说，“实际上，谭毅并非是失踪，七月廿六，他回到了九鼎城，没有告诉任何人，第二天，他就投湖自尽了。”

　　“这……！”林勇无比震惊。

　　再度提起伤心事，云绰的心情着实是难以言喻。她将谭二自尽和谭业失踪的事详详细细同林勇说过一遍，林勇越听，那浓眉就皱得越紧，待得云绰说完，他沉思片刻，到案牍边开始翻找。

　　周围的案牍大多空荡荡的，只有他的摆满了笔记和卷宗。

　　云绰走过去随意瞧了瞧，他手头的案子还真不少，大大小小数十件，都分门别类归整得好好的，也不知他一个人做得来做不来。

　　看来是个极认真上进的人，埋没在这小小的官府里实在是明珠蒙尘。

　　忽的，云绰的视线被其中一本吸引住了，便向林勇提出想看看这本卷宗。

　　林勇头也不抬：“随便看。”

　　云绰翻开来看，林勇竟然在调查黄士威意外死亡一案。

　　十多年前，颍水和奚水长期有水鬼盘踞，专干些杀人越货的勾当，后来申屠志将其收入麾下，转而把目标放在运盐船队上。

　　他们先是凿翻盐船，把船员拖入水中溺死，将沉入水中的官盐盗捞起存，而后就明目张胆地将落水官盐以高价发售到盐荒各县，以牟取暴利。

　　其中有个姓黄的小子表现优异，深得申屠志器重，逐渐从一众水鬼中脱颖而出，最终成为如今的“黄老爷”。

　　云绰蹙起眉头，黄士威的死显然有蹊跷，他既是水鬼出身，那水性定然是顶好的，就算是意乱情迷之下多喝了几杯酒，也断不可能就这么被淹死。

　　莫非，他是被人谋杀？

　　这时，林勇从案牍上翻出一本笔记，对云绰说：“云妹子，你我都是直人，憋不住事儿，尽管有些话，我按律是不当说的，可我清楚，以我一人之力，怕是破不了这个案子。”

　　“勇哥但说无妨。”云绰直觉林勇要说的话将掀起狂风骤雨。

　　林勇沉声说：“经过调查，我发现谭业与另外几起命案有关。”

　　云绰下意识地反驳：“不可能！你肯定查错了！”

　　林勇说：“人心难测，海水难量。我原也以为是我错了，可铁证如山……”

　　他看着仍深陷震撼与怀疑的云绰，明白自己即将说出的话有多残忍。

　　“据我了解，谭业自搬货时被货物砸伤，之后便不怎么在码头做工。有目击者称，不止一次看到谭业在谒湖出现，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谒湖接连发生命案，死者都是家境不错的年轻人。从那以后，谭业便发了横财，出手相当阔绰。”

　　云绰浑身的血液凝冻在身体里。

　　不，不是的。她在心里拼命摇头，一边快速思考一边说：“谭业的兄长谭毅在谒湖捞尸，谭业当然会经常去看望兄长。至于命案，前两个月雨水激增，湖水猛涨，许是死者不小心失足落水……很有可能只是意外，而非命案。”

　　她说得很快：“还有钱，捞尸人报酬颇丰，谭毅赚了钱给弟弟用，也是合情合理。”

　　林勇说：“一两起意外，还能说是意外，连着死六七个人，也过于巧合。二来，经过死者家属辨认，死者身上的饰品宝物通通消失不见，总不可能都被湖水冲走了吧？况且，据我所知，谭业出现在谒湖，谭毅大多是不知情的。”

　　云绰想起谭业包袱里的那个木匣和匣子里的宝物，内心不免有些动摇，但很快，她便又恢复坚定。在有确凿证据证明之前，她仍然选择相信谭业。

　　林勇说：“原先我猜测谭毅极有可能已经遇害，其弟谭业具有重大作案嫌疑，但现在既已查明谭毅是自戕，那么这个猜测便是无稽之谈。”

　　他又说：“不过根据目前我所掌握的证据，谭业正是谒湖连环凶案最大嫌疑人，无论如何都得立即将其缉拿归案。”

　　“官府秉公执法，我作为百姓，定会全力协助。”云绰努力沉住气，“望官府早日查明真凶！”

　　林勇抱拳：“那是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