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人间》易筝

21、元宵

　　上元节，咸水巷里熙熙攘攘，卖碗糕、枣儿饼和糖葫芦的小贩从街头挤到了巷尾，花灯一溜儿地排开，朝霞也似的铺天盖地连绵不绝。
　　久居深山的莫图南今日难得出笼，像是只开了锁的猴儿，伸着个脖子瞅这瞅那，两条腿像是被人点了成斤的炮仗，无论如何也闲不住。
　　如果有人问行军打仗的最高境界是什么，此时此刻的杨恒道一定会说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拽狗似地用力拽着莫图南，费尽心力地忍耐之余只得连哄带骗地说要请莫少侠上一品楼的雅座里吃汤圆。所谓世间万物，总归是有个死穴弱点，于是此话一出，片刻之间，杨恒道便一招制胜。
　　只是莫少侠瞬间消停下来的同时，眼睛却绿了。
　　一路上又免不了兴致高涨地絮絮叨叨。一会儿是什么“灯树千光照，美极美极！”一会儿又是什么“宝马雕车香满路，不及雅座食汤圆”，诸如此类。
　　杨恒道头痛欲裂，心里更是悔了千遍万遍，这上辈子是造了多大的孽，怎么就好死不死地偏偏在个叫花子面前提起了吃呢？？
　　所以只好一边叹气认命，一边领着莫图南飞速杀向一品楼，只是这脚丫子还没踩上通往二楼的台阶，就被店伴给拦了个正着。
　　“二位客官可曾有订下雅座？”
　　没人吭声。
　　那店伴抬着双眼在两人之间来回扫，青布粗棉的衣裳都洗到发白了，这可值不得几文钱。他脸上堆着笑，却落了一肚皮的嫌弃。
　　“二位客官有所不知，今儿个是年节，楼上的雅间都已经满了，要不我给二位在楼下拾掇个清静爽快的地儿，也是一样的。”
　　杨恒道怔了怔，又瞟了瞟莫图南忽然黑下的一张臭脸，决定就算胡搅蛮缠也得遵守诺言，“满了？小二哥不会是怕我兄弟二人吃不起你这一两银子一粒的汤圆吧？”
　　“怎么能够呢，您可真会说笑…”那店伴应得有些尴尬，又偷偷摸摸慌慌忙忙地向不远处的掌柜递了几个眼神。
　　“既然如此，咱就死了这条心吧。”捕捉到这一细节的莫图南接过话，他似笑非笑地对着杨恒道大声叹气，“唉！这年头，有钱都没处花去，杨兄，你说可气不可气？”
　　杨恒道很快会意，当众掏出一锭十两的银子，默默摩挲了许久，又故作头疼状，惋惜道：“气倒还是其次，就是可惜了这天下一品的汤圆。”
　　“二位客官有所不知，咱一品楼的汤圆除了软糯香甜，还最是解气！”掌柜的自此再也按耐不住，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了过来，大手一挥，支开那店伴，很有几分要力挽狂澜的意思。
　　他对二人比了个“请”的手势，恭恭敬敬道：“二楼雅座早就给二位备好了，您看……”这边点着头哈着腰，那边的两只眼睛却不住地往杨恒道手上扫。
　　莫图南见他尖嘴细眼，两撇八字胡晃晃悠悠地贴在嘴角，满脸红光发亮，着实像只刚从油缸里爬出来的耗子，忍不住对杨恒道笑道：“你这银子只怕留着一会儿要烧手。”
　　杨恒道翻了翻白眼，无语之极，送瘟神也似，将那一锭十两的雪花银就这样赏了出去。
　　掌柜的见钱眼开，哆嗦着手接了，连连拱手作了几个揖，立刻招呼店伴沏壶西湖龙井送来，又亲自领着杨莫两人上了二楼雅座。
　　“二位客官要吃点什么？小店还有腊月里才做的鹿肉脯儿和桂花陈酿。这天冷得紧，喝点热米酒暖和。”店伴提着茶壶，更是一改之前的态度，热切而殷勤。
　　只可惜话音没落便被莫图南不耐烦地打断，“都不用，就要两份能解气的汤圆。”
　　于是半盏茶的工夫不到，两只白瓷碗便齐齐摆在了二人面前，碗里五只羊脂似的汤圆端端正正地凑了个梅花形。
　　莫图南速度极快，二话不说抄起汤勺嗷呜一口就吞下一个。
　　一旁的杨恒道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被莫图南那囫囵吞枣的阵式吓了一大跳，才舀上来的汤圆“叭嗒”一声又给跌回碗里。
　　“你……都不用嚼的吗？？”
　　杨恒道的话音才落，莫图南却又连送两粒入口：“谁说不嚼的？” 他的腮帮子肿得像只□□，只含混不清地应了，最终还是咬牙切齿如见仇家似的把两粒汤圆拆解入腹。
　　果然解气！
　　莫图南又吃一粒，再吃一粒，最后却皱着眉头指着空碗开始嫌七嫌八：“炒芝麻核桃的时候糖搁少了。”说完又舔舔嘴唇，直勾勾地盯着一旁的杨恒道。
　　杨恒道虽熟知莫图南的品性，此刻却被看得混身发毛，靠着自己行走江湖多年的野性本能，杨恒道默默护住了自己面前的那只瓷碗。
　　“杨兄如何防贼似地防我？”莫图南的语气有些受伤，眉目之中却颇有遗憾。于是决定换个思路的莫图南认真感慨道， “杨兄身上还背着血海深仇，万万不可大意，这汤圆……这汤圆”，他想了半天，最终憋出了一句，“这汤圆得试毒。”
　　早有预感的杨恒道大笑，也不点破，反而爽快大方地让了。
　　于是莫图南便很快乐，他心满意足地看向杨恒道，“要不……”
　　要不？？？？？
　　杨恒道又是一个激灵，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他心里大呼糟糕，十两纹银用来吃了十只汤圆已是肉痛，难不成连吃两份的这位还意犹未尽？
　　不！不会的！
　　杨恒道沉住气，面不改色地应道：“嗯，你说。”

　　“要不咱们给每人都带一碗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