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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京城烟云(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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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北京
都说北京城是个风水宝地,人杰地灵,尤其是这文玩古董两行更是门路四通八达,底蕴深的一铲子挖下去能折了你的腰。每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挤破了脑袋往里送,总想着一步到位,赚他个盆满钵满。就拿北京潘家园来说,这一晌午的功夫,那些个揣着自认为价值千金的“文物”的藏者,来来往往数以千计都不夸张。路边摊上的商品更是琳琅满目,但一眼扫过去总能看见那么几个相似度高得惊人的“古董”顺着不同的摊位垂直站一排,恨不能长出个脸来梗着脖子冲买家叫嚣:“老子才是真货。”
就这么一群鱼目混珠的人中间,却冒出了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是个农民工模样的年轻小伙子,长的干干净净朴实无害,小脸儿红扑扑的,身高不足一米七,带了个显眼的军绿色大帽子,一圈棉毛不知怎的炸的老高,身上的大袄也是左开花右露馅。整个人往那一站就是个人形盆景,畏畏缩缩地东张西望。一个眼尖的摊主可是瞅准了这个机会,眼瞧着这小伙子快走到自己摊位面前了,便开始扯着嗓门揽客,硬生生把自己包装成了个油头粉面的老鸨,恨不得把自己家那一排泥巴姑娘都送人家包里去。
小伙子被他这一嗓门叫唤惊地往后退了几步,不得不多看了他面前的摊位几眼,却压根儿没有想出手买的意思,只是在摊位前抠着手指头一脸的若有所思。那摊主怕是也叫唤累了,估摸着这穷小子也拿不出什么钱来,便不再费口舌。一改之前殷勤的态度,大手一挥就要赶人。少年赶紧在那老板之前开口把话堵了回去。
“老板…我是想打听一下,那个..您知不知道邱严邱爷的店在哪啊?我..我有事想请他帮忙。”
此话一出那老板跟看鬼一样瞟了他一眼,脸上每条细纹都写满了蔑视。“邱爷,邱爷早在十几年前就关了店跟着尚家混了,你这消息够闭塞的啊,大清亡了一百多年了这消息你知道不?”说着就跟着左邻右铺一顿哄笑,那小伙子脸涨得通红,站在原地支支吾吾半天也再没憋出个屁来。老板估计是嫌这么个穷酸玩意儿挡了自己的门面,一脸不耐烦地把他往一旁拨拉。“你要找邱爷,就去京门酒楼,就在潘家园出去左拐的那个路口,往里走就能看见,快别在我这碍事,走走走。”
那小伙子一听,这可高兴了,搂着自己的破布包一个劲儿地给人鞠躬道谢,抬腿就一溜烟儿没影儿了。那老板看着人离开的方向轻蔑地“切”了一声儿,自顾自点了烟蹲在地上戳了戳隔壁卖石头的老王:“就那孙子,要是能进了京门酒楼,我脖子上这颗脑袋今儿晚上就留给你当夜壶。”
说着两人又哄笑起来,嘴里不干不净地开了几个玩笑,便各忙各的去了。
少年抬头看着眼前的京门酒楼,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又左右看了看,怀疑这附近是不是有两家京门酒楼,自己看走了眼,走岔了路。毕竟这酒楼能被称为酒楼都是勉勉强强,总共就一五层的小破楼,上面几层那阳台的栏杆都满是豁口,中式装裱,二层正中央的位置挂了个结满蜘蛛网的赤金正楷红底大匾额,上面写着四个大字,京门酒楼,就是门字少了个点,也不知道被风刮哪儿去了。门面大敞着,能看见里面的玄关。再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那少年苦着一张脸小心翼翼地踏上脏兮兮实则是汉白玉做成的石阶,站在门口东张西望了一会儿,鼓足了勇气问了一句:”请问有人吗?”
等了好一会儿里面才走出来一个服务员模样的人,来人上下打量了这穷小子一番,什么旁的都没说,只一句:“信拿来。”
这下可给这倒霉孩子问懵了,他哪儿来的什么信啊,只得愁眉苦脸地跟那服务生解释:“这位老板,我身上没有信,我听说邱爷在这…我想请他帮忙,您看这方便…..”
还没等他说完,那服务生已经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脑袋一下子就大了,也不敢上前去追问,只得在原地抓耳挠腮干着急。过了一会儿看那服务生再也没出来,便抱着包,整个人跟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往那一囤,大有要在这里等到地老天荒的意味。
“哟,木老板今儿怎么扔了个小玩具出来,让他家戚爷给好好管管,玩完就扔出来这事儿干的可不够地道。”台阶上的倒霉玩具听了抬头一看,就看见个贵公子模样的人迎面走了过来,人高马大的,瞧着也就二十出头,身上穿了一堆花里胡哨的名牌,架着个红框的粗边眼镜儿,头发上也不知道喷了多少发胶,油光锃亮的。那张脸长的实在跟这身行头不搭,太正经了。鼻梁高挺眉目清秀,被这么一堆土味儿穿搭衬的怎么看怎么别扭。这位爷上下扫了这小孩儿一眼,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明白,却依旧提高了嗓门调侃,明摆着不是说给这小子听的。“以后别跟着这穿上裤子不认人的主了,跟着我吧,保你吃穿不愁。”
还没等那穷酸小子说什么,里面便传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任九你这孙子是不是活腻歪了,半个月没打你皮就松成这样了。”
话音刚落里面便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个男人,前面那个穿着白衬衣西装裤,衬衣袖子被随意地挽起,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嘴唇很薄,鼻梁挺拔。两道剑眉下是一对窝着一汪水的桃花眼,好像一直都带着笑意,但眼神空洞无光,瞎的自然。此人蓄着一头打理的十分整齐的短发,举手投足风度翩翩。且身材挺拔,两条长腿在阳光的照射下扯出长长的影子,好看得跟身后的破旧小楼显得格格不入。他身后还跟了一个人,身高比身前的少爷略高一些,身材比例很好,理着很短的寸头,一双眸子漆黑深邃,五官极为立体。唇型完美,看起来冷峻孤高,大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自始至终都没有将目光从身前的人身上移开过,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微微抬着,隔空护在他腰侧,生怕一不留神这个瞎子摔个狗吃屎。
这前者便是长大了的尚黎木,尚家少家主,后面跟着的是戚子兮,尚家老家主的养子。
“半个月不见,木老板想我不?”任九说着就上前去想扯着尚黎木进去坐下,不想被戚子兮一把挡开了,只得自顾自收回手摇了摇头。“我又不会吃了你们家木老板,戚爷你怕什么啊。”
戚子兮站在旁边撇了他一眼,“一身的铜臭味儿。”
任九的脸一下子黑了一大截子,跟身上那群花花绿绿的布条凑一块,拼成了个调色盘。他看了看在一旁憋笑的尚黎木,又瞅了眼比他高了快半头的戚子兮,一肚子气儿撒不出去,只得当个屁放了。幸亏这公子哥除了一身的臭毛病还有个不记仇的优点,这不转脸就好了。闹和着要喝他尚家的新茶。三个人抬腿就要进去了,全都选择性忽略了门口这么个人形绿毛盆栽。
只见这个盆栽方才瞧瞧这个瞅瞅那个,长了张嘴却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看着这人都要消失在玄关处了,这才扯了一嗓子:“木,木老板!我我我我我….想见见邱爷”
尚黎木这才停下了脚步,双手往身后一背,转身大踏步就走到人身边蹲了下来。戚子兮都没来得及跟过去。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还真不是一般瞎子能比的。
“你你你你你,这儿到底几个你啊?”尚黎木饶有兴致地笑着问他,平时来这里或是找戚子兮鉴宝的,或是找自己谈生意的,都一个个儿八句话说不到正题上,天南海北一通客套,像这种直肠子的宝贝疙瘩,他倒第一次见。
“一..一个我,我想见见邱爷,请他帮个忙..您看这方便吗?”
“啧,这可不太方便,邱叔今儿不在家,出门跟人打牌去了。”尚黎木也不顺着继续往下说,摆明儿了要听这祖宗问个啥他才说个啥。这下可把这小子堵住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继续说下去,差点就把天聊死了。
“你叫什么名字?”尚黎木听着这小子再没音儿了,便反客为主又问了一句。
“叫…缸子。”
任九听了在旁边嘟囔了一句:“这年头怎么还有人叫茶碗呢。”惹的那少年又把脸憋红了。
尚黎木扭头“看”了任九一眼,戚子兮在旁边立马心领神会地赏了任九一个白眼。
”你先进去等吧,晚上等邱叔回来,我跟你说一声儿。”这小少爷怕是逗累了,也不再跟他废话,站起身来抻了抻胳膊,还像模像样地拍了拍裤子,搞得好像他真的能看见他裤子哪里起褶皱了一样。随后便跟着戚子兮和任九有说有笑地进去喝茶去了。
这下可把缸子高兴坏了,抱着自己的小破包应了一声儿,就屁颠屁颠地跟着人进去了。
京门酒楼门口又变成了一副冷清样儿,破破烂烂地一座楼杵在那里看着人来人往,世态炎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