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女的企图》一己之愿

34、放手

　　姬怀暖睡醒的时候，楼下有明显的吵杂声，似乎不止一两个人在她家。

　　她有些迟缓地眨了眨眼，这才想起应该是春山的人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到她这儿集合，这房子没设置结界，隔音不好，所以才这么吵。

　　楼下客厅的矮桌上放着好几大包坚果，瓜子、花生、松子、核桃……林林总总有十多种，全是从春山带来的。

　　“虽然繁华，但中央城也太热了点。”人前优雅温柔、光辉圣洁的姬韶菲此时衣袖挽到手肘上方，裤腿也撩了起来，大马金刀地坐在小榻上，一手使劲儿摇着扇子，一手还在忙着磕松子。

　　她旁边站着个黑衣的守护战士，正拿着套扫把不停掉落的松子壳一个个扫进去。

　　沐雪和林恒在一旁作陪，林恒对此见惯不怪，沐雪却是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黑衣青年：原来，守护战士是要这样做的吗？

　　忽然，少年转头朝楼梯上看去。

　　“真该让那些被骗的家伙来看看你这幅样子。”姬怀暖一边下楼一边用手梳拢黑色的长发，随意地在脑后扎了个马尾，“还有，不要再欺负叶战哥了，韶菲姐姐。”

　　看到姬怀暖，春山来的巫女全都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微微低头以示恭敬。守护战士们立在各自效忠的巫女身后抱拳，众人齐声道：“少家主。”

　　唯独叶战一个人单膝跪在石板地面上，行武将礼，“少主。”叶家自古就是姬家的家臣，一直负责保护姬家的血脉传承，历史几乎和巫女家族一样悠久。

　　姬怀暖摆手让众人起来，又亲自扶起了跪在地上的那个，小声道：“叶战哥，除了祭祀，平时别这个样子。”让外人看见多尴尬啊。

　　事实上，对这副场景感到陌生的，也就沐雪一个。他到姬怀暖身边的时候少女只有一个人，除了会巫术，看不出和其他普通的女孩子有什么差别。今天这一遭，才让他对姬怀暖在春山的地位有了个模糊的认知。

　　“得到了就不珍惜了，韶菲姐姐果然是这种类型。”姬怀暖拂去叶战身上被姬韶菲刚刚的动作抖落上去的碎渣，替青年抱不平，“待他好一点啊。”

　　叶战的父亲是所有守护战士的总教官，作为家里的长子，叶战本该继承父亲的衣钵成为下一任教官，可硬是因为长的美被姬韶菲花言巧语地拐到身边，说是做几年守护战士才更知道该怎样教导守护战士什么的。

　　不错，叶战是个难得的美人，仿若画里出来的古典美男子，在春山，别说是男人，就是女人也没几个可以与他的相貌媲美。青年一头长发高高束起，俊美却不阴柔，但就是太俊俏了，以至于叶战平日里都带着半张面具，不轻易在外人面前显露样貌，不然就容易招惹麻烦。

　　叶战是春山守护战士的武力值天花板，也是颜值天花板。这么个神仙人物，却整日在人前给姬韶菲充当装逼的背景板，在人后还要被她各种刁难。

　　“我这是为了磨炼他。”姬韶菲撇了撇嘴，说出了一如既往的台词。

　　叶战眨了眨点墨般的眸子，露出认真的神色，“我的不足之处仍有很多，还需要认真学习。少主放心，将来，我一定能胜任总教官一职。”

　　姬韶菲耸了耸肩，“看见了没，我就说他是木头，没有有趣的灵魂，漂亮的躯壳也不过是木塑泥胎，没什么好玩的。”

　　这种渣女发言……

　　姬怀暖翻了个白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姬韶菲拽到榻上一阵儿揉捏，“来妹妹，让姐姐看看，离开春山之后是不是瘦了？”

　　而原本是逗她的姬韶菲在摸到女孩空荡了一截儿的腰身后微微一愣，转眼又笑起来，“可见中央城的水土不养人，都没肉了，这身衣服不怎么合身了，袖子也短了些。”

　　“改天有时间了姐姐带你去买衣服，刚好也逛逛这座人类第一城。”

　　姬怀暖争辩：“我是长个子抽条才会掉肉的。”不然中央城这么点事就累到她，岂不是显得她很没用？她可是……少家主啊。

　　姬韶菲摸了摸她的头，也不拆穿这个爱逞强的小姑娘，只拉着她说些闲话。

　　众人七嘴巴舌相互问候了好一阵儿后，姬怀暖才终于有机会指着少年跟众人介绍：“他叫沐雪，现在暂时担任我的守护战士，是个很好的孩子。”

　　姬怀暖起身拉过沐雪，按着他的肩膀，带着点炫耀道：“他的身手很厉害，不需要巫力加持也能一个人能打一群的那种，再过几年，或许连叶战哥也不是小雪的对手。”

　　众人看沐雪的眼神一下子变了。

　　除了姬怀暖出现的时候，一直表现的非常淡漠的叶战也抬起了头，用一种似乎能穿透人身体的眼光仔细审视那个少年，“临时的？”

　　姬怀暖还没点头，沐雪先抢答：“永久的！我会一直陪在怀暖身边的。”

　　“呵。”俊美不似凡人的叶战第一次露出笑容，说出的话却完全没有之前那样克制平和，“做姬家少主的守护战士可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不过我这一关，你永远是个杂兵。”

　　已经知道他在春山职位的沐雪陡然握紧了拳头，表情瞬间阴沉下来，他最恨有人质疑他留在姬怀暖身边的资格，“你想怎么样，放马过来好了，打架的话，我随时奉陪！”

　　姬怀暖才不想看他们在自己家上演全武行，立刻阻拦，“马上要吃饭了，不许打架。”

　　“好吧。”叶战顺从地移开投注在沐雪身上的视线，转向那边的林恒，“那么少主，他呢？”

　　“我刚刚就想问了，这个背主之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林恒的身体陡然一僵。虽然姬家家主姬月歌对待解除契约离开巫女的守护战士态度十分开明，但在春山，并非每个人都是如此。

　　有些人，完全无法容忍这种近乎背叛的行为，如果不是家主不许，说不定会万里追凶用手中的刀清理门户，家中世世代代都负责培养守护战士的叶战就是其中之一。

　　这位曾教导过他近身白刃战的前辈，以前对他有多么看好，多么和颜悦色，如今就有多么失望，多么憎恶。

　　那种冰冷的目光，让林恒半边身子都麻木起来。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男人俯视着独自立在冰天雪地里训练的他，眼里充斥着连遮掩都懒得遮掩的厌恶。

　　手边传来暖意，林恒偏头一看，是姬怀暖拉住了他的手。

　　“叶战哥，我尊重你的职权，但如今，林恒他并不是我的守护战士，而是警务厅的警官。”

　　姬怀暖直直迎上叶战具有压迫感的目光，“可就算不是守护战士，林恒也是和我一起长大的伙伴，是春山养大的孩子，春山永远是他的家。”

　　“他随时可以回去，也随时都有资格出现在这里。”

　　叶战一愣，似乎没想到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姬怀暖是少主，对于她的话，叶战绝对不会当面反驳。

　　“是，在这里，我不会干涉您的生活。”青年躬身退下，但刚刚那种其乐融融的氛围是彻底没有了。

　　姬韶菲瞪了退到她身后的青年一眼，还是上前打了圆场，“走走走，去我们那边，那里的饭厅大，晚饭在你睡醒之前就做好了，懂厨艺的上手做了几道菜，又在外面点了些新奇的小吃让人送来，我们去吃饭吧。”

　　姬家和姚家来的人被分开安排在了姬怀暖和姚梦语住所的附近，这次人多，没有独栋小楼的待遇，一家的人都住一起，每人一间房，其他的都是公用，但好在来往方便。

　　姬韶菲长袖善舞，在她和其他人的努力下，总算没让春山诸人在中央城的第一次聚餐尴尬收场。

　　宴会快散场的时候，姬怀暖终于再次跟叶战搭话，“叶戡也在中央城，叶战哥想见他的话……”

　　“让他做自己的事，不必为了见我暴露行踪，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没等姬怀暖说完叶战就拒绝了和弟弟见面的提议，然后就被姬韶菲狠狠踹了一脚。

　　果然是个木头，女孩子主动递梯/子和好都不会接。

　　姬怀暖则转头说起别的事情，“今日便罢，以后在警务厅做事，用不着看我眼色、听我命令，那样会让谢漠觉得掌控不了你们，心里难免不舒服。”

　　“既然选择接受谢漠的雇佣，就遵从契约精神，听从他的调派就是。”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见众人领会到她的意思点头应下，姬怀暖这才带着林恒和沐雪离开。

　　而河对岸姚家众人的住处，正有一人坐在窗边望着姬怀暖缓步归家的背影。

　　穿着短裙戴着贝壳珍珠饰物的少女冷笑一声，“哼，什么四大家之首的春山姬家，什么巫女家族新一代的领军人物，笑话！”

　　“我很快就会让她知道，才不配位的下场。”

　　她身后梳着满头小辫子、小麦肤色、身材健美的两个青年皆点着头附和，“当然，小姐才是最厉害的巫女！”

　　姬怀暖回到家中，把沐雪支去后门拿带回来的肉喂外面喵喵叫的黑妞，然后才把目光转向身边的青年，“林恒。”

　　因为叶战的那些话，聚餐的时候林恒兴致一直不高，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我没事。”青年笑着宽慰她，“没关系，这都是我活该。当初做下那样的事情，无论怎么被指责也……”

　　“林恒！”姬怀暖打断了他的话，青年比她高一截儿，少女跟他说话都累，干脆把他往后一推，“坐下。”

　　小榻的矮桌上还散落着些坚果，被两人的动作碰掉一些，姬怀暖也没去管，她捧着林恒的脸，直直盯着他的眼底，“你在说谎。”

　　林恒对丢下她离开的事情，多多少少是有些愧疚之心的，姬怀暖相信这一点。但那是出于对两人从小到大情谊的亏欠，对她妈妈和春山抚养之恩的亏欠，而不是因为所谓的“守护战士的忠诚”。叶战指责他的那些理由，都不是林恒心底认同的理由。

　　几乎被少女压制在榻上无处可逃的青年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沉默下去，没有否认她的话。

　　半跪在榻上的姬怀暖低下头，和坐着的林恒四目相对，“我们一起长大，多么了解对方啊。”连那些阴暗的，晦涩的，不那么理直气壮的部分都是。

　　可她从来，都没有用彼此的身份，用恩情，用其他人的道德指责或者别的什么来折损林恒骄傲的意思。

　　“我其实，还挺喜欢你意气风发的样子的。”甚至在看到那张寄回来的照片后，有了种林恒离开春山似乎也不错的想法。所以才更生气。

　　“林恒。”少女抱住他，下巴抵在青年头顶，语气轻柔又亲昵，“选择让你快乐的生活吧，这一次，我不会怪你。”

　　林恒愣了半晌才缓缓收拢手臂回应了少女的这个拥抱，“小暖。”怀里的小姑娘暖融融的，穿透十数年的时光让当年在冰天雪地里冻结的肺腑感觉到了温度。

　　怀暖，姬怀暖。花词大人果然给唯一的女儿取了个极好的名字。

　　所以，怎么可能会放手。

　　林恒反客为主抱紧了怀中的少女，“我做不到，小暖。”

　　“哪怕会痛苦，我也想跟你在一起。”

　　门后，早就喂完猫的少年冷冷看着屋内相拥的两人，握在门框上的手指微微使力，号称比石头更坚硬的铁木就被抓烂。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都悄无声息，比猫更灵巧安静，只有不可闻的话语和在他手中被碾成粉末的木屑一起飘散在空气中。

　　不肯乖乖放手的话，以后的苦头你怕是吃不消呢，林警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