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精灵》Couatl

19、第九章 下（修）

　　虽然在培罗神术的帮助，伤口能够快速愈合，但是失去的体力和血液却是无法补回来的，米兰妮和奈吉尔的同时受伤，代表着冒险团队失去了侦查的主力和一半的战斗力。
　　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冒险团队选择了后退宿营，他们需要给两个伤员保证至少八个小时的静养以恢复身体，而且在不到两个小时里面两次遇敌，这让冒险者们总觉得事情似乎有些问题。
　　退出馒头树林，团队在一个隐秘又避风的阳面山坡下扎营。
　　说是扎营，其实现在只有下午三点多的样子，太阳还高高挂在天上。为了避免吸引到其他敌人，大家虽然也找了一些柴薪，但是并没有生火，只不过是让米兰妮和奈吉尔两人平躺在各自的睡袋里，安静地休息几个小时。
　　背着二三十磅甚至四十磅的沉重背包走了好几个小时，之后又是两场战斗，大家多多少少也有点疲累，不过除了受伤比较严重的米兰妮，其余的人谁都睡不着。
　　伊维一如既往地端茶递水，时不时和精灵少年低声谈笑着，两人之间似乎充满了粉红色泡泡，完全没有其他人介入的余地，这一点总是让卷毛大叔看得眼红不已，郁闷地不停挠地。
　　这个人，实在是个看不明白的人……大胡子战士看了一眼陪在精灵左右的黑发青年，心里盘算起来——猜不出真实身份，猜不到真正目的，据说是个战力强大的人物，却总是不肯亲自动手，还偏偏找了个奇怪的“自然学者”的名头。最奇怪的是，他的身上总是能拿出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虽然除了那包丢在熊地精鼻子上的辣椒粉之外，几乎全都是为奈吉尔服务的吃喝疗伤之物。想到克莱恩恨恨地评价对方是“贴身管家”，埃德加也忍不住失笑。
　　也许是自己注视的时间过长，让对方察觉到了，看着伊维回复过来的那个标准式微笑，大胡子战士浑身一抖，觉得背上一阵冷飕飕。

　　略微犹豫一下，埃德加决定还是要去找伊维谈一谈，这个任务走到现在出现了一些不太正常的状况，他现在需要借助这个人的经验。而且说不出理由的，他总觉得伊维在这件事情上似乎……知道点什么。
　　和克莱恩低声商量了一会儿，卷毛大叔点点头去宿营地四周加强警戒，埃德加转身走向那两个人，为了后面的路程，有些事情他们必须要互相确认一下。
　　“两位，不介意我打断一下吧？”说出这句话之后，埃德加径自坐了下来。
　　“队长，有什么事情吗？”奈吉尔从平躺撑坐起身体，右手拨动几下散落肩头的银色长发，琥珀色的眼睛直直盯着他，身旁的伊维将自己的睡袋卷了起来垫在他身后，让他靠得更舒服一些。
　　“呃……我在想，我们接下的这个任务，是不是有些什么问题。”埃德加习惯性地抓抓自己腮边的胡子，看着黑发青年唇边那个固定不变的笑容，他的神情有些为难，“你们对之前看到的工会任务卷还有印象吧？”
　　“嗯，我记得，后来你们还从商队伙计那边得到一点补充情报。”奈吉尔点点头，而伊维更是保持不变的表情，似乎对这个话题没有一点兴趣。
　　“……我们前期得到的各项情报，都说是‘许多’地精，根据经验，地精洞穴里会留守30%力量守卫……可是咱们今天连续两场战斗，如果说第一场还是偶然遇到，那么第二场就明显是对方特别针对的行动。
　　“我们以前也经常接受清理地精的任务，一个地精巡逻队一般是四到六只，可是我们遇到是一只熊地精带领八只地精……第二次更是出现了十四只的配合作战……”
　　“不对，是十五只，灌木丛里面还有一只。”奈吉尔摇摇头，打断他的话，手指指向伊维，“兰斯洛从上面能看得很清楚，他说了那家伙的外形，伊维说，那只不是地精，是大地精，那家伙是袭击半人类……米兰妮的指挥者，后来见到你们赶到救援，自己先跑了。”
　　刚才伊维就是在给奈吉尔讲解地精的分类和生活习性，他们到现在已经见到了地精、熊地精和大地精三种敌人了，这已经大大超出任务范围，所以现在埃德加前来商议的行为，正好省去他们想办法对他提醒说明。大家毕竟是临时队友，有些事情多说少说还是很难把握分寸。
　　奈吉尔这话一说出来，埃德加立刻就明白，原来伊维早有心思要插手这件事，这让他心里松了一口气，管他是为了完成这个任务，还是为了保护精灵少年的安危都无所谓，只要对方肯出手就好。
　　伊维一直在注意他的表情，一看埃德加的表情变化,就知道对方已经明白了己方两人的意思，便从背包里翻出地图展开，推到他面前，轻描淡写地说着：“队长，我看你刚才和克莱恩也已经商量过了，可以让我们先听听你们的意见吗？”
　　埃德加盘腿坐下，一只手握拳撑住下颌，另一只手在膝盖上敲敲打打，整理着思路：
　　“那我就不客套了，到现在为止，我们遇到了两组地精小队，其中包括一只熊地精，二十二只地精，还有一只逃跑的大地精，这个数量已经接近我们预想中敌人的三分之一；两场遭遇战的位置可以表明，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距离目标洞穴最多半天的路程；但是在第一次遭遇战之后一个小时左右，就遭遇了第二拨地精，并且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来布置陷阱，想来这个位置应该在米兰妮遇袭地点为圆心，方圆三到五哩的丘陵或者树林区域。
　　“但是这个推论有一个问题——我觉得更多的是这个该死的任务情报出现了错误。熊地精是地精家族最凶狠的分支，而大地精则是最狡猾的分支……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人发现这里居然存在三种地精？”
　　啪啪啪，伊维拍了拍手，转头对奈吉尔说着：“埃德加的说法，是根据战场和地精习性做出的推论，你能理解吗？”
　　“嗯。”奈吉尔点头。
　　“好……那么下面我从另外的角度来分析，埃德加，你先听听我的想法，不要着急说话。”黑发青年做了一个“请安静聆听”的手势，拿出一枚金币放在地图上写着“橡木镇”的区域：
　　“镇长的车队是长期来往橡木镇与水柳镇的，‘长期来往’的含义就是，他们在这条道路上有把握平安往返，换句话说，镇长应该是与这条商路上的马贼劫匪们有黑色协议，否则，他手下的人为什么不与其他商人们结伴而行？三辆大车只有七个人，去掉一个管事的，也就是两个伙计赶一辆车，这么单薄的武力，为什么不雇佣保卫队？好，那么第一个疑点出现了，如果一直都能够平安往返，为什么这次商队会被打劫？被打劫走的商品究竟是什么？”
　　他把第二枚金币放在第一枚上面，接着说：“镇长将这个任务交给了马蒂尔发布，如果他真的非常在乎商队或者人质，他应该会选择全开放任务——也就是人人都能接的任务，就算现在是森林采集季节，但是几个团队凑一凑，一二十人一起出动，是不是很快就能解决战斗呢？第二个疑点出现了，他选择的是‘只有接下任务才能得知详情’的非公开任务……为什么？”
　　然后又放上第三枚金币：“任务卷里面提到，地精数量是‘一群’，就是不超过二十只，商队伙计透出来的信息是‘许多’，就是不超过五十只……里面还应该再加上30%的洞穴守卫力量，这部分差别有多大？不管是工会或者商队伙计，给出的数量都是非常模糊的，这是第三个疑点，关于数量和种类的疑虑。”
　　“还有第四个疑点……你们究竟为什么会接下这个任务？”黑发青年唇角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修长的手指捏住第四枚金币放在最上面，“这是我最担心的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会接下这个任务，我们为什么会知道你们接下这个任务……说得再直白一些，这个任务究竟是不是专门针对这个冒险团队来设置的——如果是，那设圈套的人是谁，原因是什么；如果不是，那么到现在完全是巧合，还有还有些其他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身下的丘陵草坡并不是完全水平的，虽然铺上一层毯子，但是四枚金币摞在一起已经开始摇摇欲坠。大胡子战士看着那越来越歪斜的金币，已经不知道要说点什么来缓解内心越来越大的不安感。
　　哗啦一声，金币散落倒下。

　　◇　　◇　　◇

　　奈吉尔安安静静地听着伊维分析情况，心中也根据他所说的话进行思考，他们两人说的都是自己根本没有想到的事情，尤其是伊维，几乎是每一个疑问都异常尖锐。
　　刚才埃德加没有走过来之前，伊维正在给他讲解地精的生活习惯。这些被冒险者们叫做‘黄皮’或是‘臭虫’的家伙们，根本不讲究卫生，浑身上下和洞穴内外都是恶臭不堪，性格极端贪婪，但又胆小如鼠，受到一点惊吓就会抱头鼠窜。总喜欢玩弄各种不入流的小手段，但是又没有真正的执行能力，每次都把情况搅合得乱七八糟。
　　按照正常的情况，这些极其会生养的家伙们根据自己周边的环境，在繁殖到一定程度之后，为了保证自己的生存空间，就会有一个或几个头目自动带领一部分地精分散开，成为互相联系的新地精族群。
　　可是现在，他们已经遇到了残暴贪吃的熊地精，遇到了更狡猾会指挥的大地精，他们会巡逻，会设陷阱，会埋伏，那么真正的地精洞穴里面，还有多少敌人？还有什么没有使出来的计策？
　　而伊维的思路则是完全跳脱开眼前，直接说他们接下来的任务有问题，冒险者工会发下来的任务有问题……奈吉尔突然想起来，吧女姐姐曾经开玩笑地说起过埃德加的小队一直在做地精任务，后来半人类出现的时候，好像她还说过——
　　精灵少年觉得自己好像抓住点什么东西，但是马蒂尔小姐当时究竟说了什么，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叹口气，他握拳敲了敲头，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黑衣青年。
　　伊维掐了掐他的尖耳朵，换成精灵语说着：“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对你说的那个秘密吗？”
　　“咦？”精灵少年猛然一惊，不自觉地也换成精灵语回答，“你是说……”
　　黑发青年用食指点点他的嘴唇：“有些事太秘密，说出来不见得是对人挖心剖腹，闭口不言反而是一种保护。我们算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临时队员，所以指出疑点就够了，更多的怀疑不能让我们自己来说。”
　　“那我们两个……”奈吉尔看了看拧眉思索的大胡子战士，“你知道是谁吧？”
　　“这个任务是他们接下来的，主要目标自然是他们三人。从现在的情况看，七成几率是有人要这三个人自己去送死，纯属巧合的可能性顶多有三成。”伊维此时的笑容带着一点隐藏的寒冷，不过很快转换成略带狡猾的笑意，“其实一点都不难猜呢，这个任务牵涉到的人并不多。”
　　“镇长？”
　　“不只……给你一个提示，是谁这么用心介绍我们加入他们的团队？”
　　“你是说……马、马蒂尔小姐！？”奈吉尔惊诧万分，在他的印象里面，那个穿着清凉艳丽、喜欢调戏人的吧女姐姐其实是个热情爽朗的好人，可是怎么被伊维一说，就变成了设计圈套的阴险邪恶地下大魔王？
　　“没有镇长，这个任务不会出现，没有马蒂尔，我们这群人不会聚在一起。”伊维摊开双手，“连你都不相信我的推论，更不要说是他们三个人了，所以还不如什么都不说，让他们自己去想吧，反正下面还有很多时间去证实这个推论的真实性。”

　　埃德加听着这两个人用自己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几句，奈吉尔那小精灵脸上露出了极其惊讶的表情，之后又摇头又点头的，心里知道必定是伊维有些什么不想让他们知道的事情。
　　大胡子眯起眼睛，想起刚才克莱恩说的“伊维带着奈吉尔参加这个任务，一定是有其他打算”的怀疑，虽然说卷毛大叔对外一直都是那么一副猥琐好色的中年大叔模样，其实他的观察力和分析力非常出众，这份怀疑自然不会是表面上那种争风吃醋的理由。
　　不过冒险者们互相搭伴组临时队伍，互不探问与任务无关的事情是惯例；他们两人也是在自己这方接下这个任务之后才加入进来；伊维在附近几个镇上早就名声在外，而奈吉尔更是走出森林没有三天，要说他们有什么专门针对自己这方的诡计，似乎也有点乱猜。
　　大胡子甩甩头，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敲打自己膝盖的手指慢慢规律起来。他们不愿意直接对自己明说的内容，是与自己无关，还是有什么原因不能直说？看着地图上四枚散落的金币，他沉默地思考着。
　　埃德加并不算是个笨人，只不过有些事情一旦形成习惯，就会成为盲点，他的思路并没有像伊维所希望的那样，去想想任务本身和任务来源的问题，反而开始东想西想胡乱猜测。
　　一时间，三人之间重新陷入沉默之中。

　　◇　　◇　　◇

　　克莱恩在周围转了一圈回到宿营地的时候，瞄了一眼仍在熟睡的米兰妮，便鬼头鬼脑地向一直在发呆的埃德加询问他和另外两人商量的结果。
　　说了没两句，卷毛大叔就开始翻白眼，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抡起手报复样狠狠给了他后脑勺一个大巴掌，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你个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的家伙，平时看起来精明得像个鬼，真正遇到事情就笨得快和黄皮儿有得比了。”
　　“克莱恩，你打我做什么？”大胡子嘶嘶地抽着冷气，揉着自己疼痛不已的后脑勺。
　　“我打你，哼，我看还要再使点力气，没准能把你打得更聪明一些。”卷毛大叔气哼哼地嘟囔着，“人家就差没指名道姓地告诉你怀疑对象了，你还在这边莫名其妙呢。”
　　虽然看那黑发青年不顺眼，甚至认为他们一定是借着自己这个任务准备做什么其他事情，但是目前看起来，对方怀疑的重点在马蒂尔和镇长的身上。自己三人是通过马蒂尔招募人手的，也许对方是在怀疑自己三人和她联合起来设局？伊维没有说出来的话，十有八九就是告诫小精灵注意提防，当然不能让他们听明白。
　　克莱恩再把思路转回到埃德加转述的四个疑点上，不得不承认，黑发青年的怀疑很难推翻——不不，也许可以将镇长大人的嫌疑稍微降低一点。
　　他继续回想着关于马蒂尔的事情，但是越想就越是发现，自己对那女人的印象似乎只有一个——在暧昧的灯光中那个总是穿着橙色低胸衣、放荡地坐在吧台前面和客人们调笑，偶尔也会开些沾点荤腥的玩笑……这的确是个常见的酒吧女郎形象，让人生不出一丝怀疑。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卷毛大叔屈起手指敲了敲额头，看到大胡子投过来的复杂视线。
　　其实他和埃德加一样，不愿意相信他们现在的处境是被人一手策划的，准确点说，是不愿意相信这个策划的人是马蒂尔。
　　想来埃德加也必定是首先排除了这个可能，然后才去设想其他的可能，所以才会越想越混乱。但是伊维说的没有错，只要把“马蒂尔”挂上这个角色，他们之后的事情就会非常清晰，一眼就能看个分明。
　　再叹一口气，克莱恩不自觉地将自己所想的话说出了声音：“怎么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