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思故渊》松子砚

4、逃婚

　　前一天晚上仿佛喝多了酒，一大早脑袋就开始突突地疼起来。沈池故揉着脑袋，按着习惯，下意识地喊了句，“沈书渊——”
　　“醒了？”书渊端着汤进来，“先喝醒酒汤。”
　　要不是那一身华贵衣衫，沈池故还以为他一觉睡回去了，沈书渊又变成了他的小书童，随喊随应。
　　沈池故捂着脑袋，“难受呀。”
　　书渊把汤送到他嘴边，沈池故习以为常地喝着，一勺一勺下去，果然清明了许多。
　　池故这才想起来，“你怎么还在王府？”
　　“昨晚跟若雪看上的那唱戏的探口风，喝了几大坛，都把我喝懵了，那小子却精神得很。”沈书渊像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事，把剩下的半碗醒酒汤灌进了自己肚子里，“不知那小子怎么了，我却稀里糊涂地就回到了以前的房间。”
　　池故笑，“你还有这么迷糊的时候——你的房间我没让人动，昨晚睡得好吗？”
　　“不好。”沈书渊愁眉苦脸，“要搂个小美人才舒服。”
　　沈池笑着故打他一拳，不痛不痒，“正经点。”
　　沈书渊唉了一声，“世子也算个美人，昨晚也喝那么醉，早知道我就来抱着你睡了。”
　　沈池故红了一点脸皮，“你不去上朝？”
　　“啊，还要上朝，”沈书渊才想起来似的，“你不是也要上朝吗？”
　　沈池故愣了下，“对啊，我也要上朝了。”
　　两个刚过春闱的人忙里忙慌地开始洗脸，沈书渊闻了下自己，昨晚没空洗澡一身酒臭，嫌弃了一会自己，熟门熟路地打开了沈池故的箱子，“池故，我拿一套你的衣服来穿。”
　　沈池故一把冷水拍在脸上，顿时打了个激灵，“你拿吧，帮我把朝服也拿一下。”
　　沈书渊哎呀一声，“穿你的衣服也没法直接去上朝，还得回去换朝服——干脆告假不去了！”
　　沈书渊想定就罢了，悠闲了起来，慢悠悠踱着步，“世子殿下早去早回，我回府补个觉，再会。”
　　沈池故喊了两句若雪没人应，又叫住了沈书渊，“你等等，再帮我更下衣。”
　　沈书渊回来，熟练地给他穿了衣服，熟练地比了一下腰围，熟练地调侃，“世子怎么瘦了，腰细了许多，摸起来手感还挺好。”
　　沈池故拿开他的手，“你可是越来越流氓了。”
　　沈书渊挑挑眉，明眸皓齿，妖艳动人，他的流氓气盖不住他出挑的相貌，沈池故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也没能抵抗得住，经常还会为他瞬间失神。
　　沈书渊又摸了一把他的腰，流氓地笑着，“世子殿下对我真是知根知底。”
　　沈池故指着大门，“回去补觉去。”
　　“冷漠的男人，”沈书渊在他耳边吐气，“用完了就丢。”
　　别说姬妾，沈池故是连个通房也没有的，沈书渊这气一吐，顿时有些招架不住，颤抖着声音指着门，“沈大人，回府吧。”
　　沈书渊以为他被气到了，乐呵呵地应了句“好”，自己回府去了。
　　王府这些年其实已经有些不景气了，外表看着光鲜，其实内里已经发霉腐败了。
　　沈池故性格一向有些清冷，不喜交际，朝廷上找他说话的大人们都跟他聊不下去，后来找他说话的几乎没有了，每天独来独往，倒也落了个清净。
　　上朝的官员成百上千，却有不少人都发现沈大人没来，彼此询问着，与他关系好的几位大人开玩笑说着，是不是被床榻上的小娘子耗光了精力？
　　沈池故掏了掏耳朵，感觉一道视线盯着他，他望过去，是陈太尉正在打量他。
　　对方是长辈，沈池故作了个揖，算是打过了招呼，陈太尉点了点头，两人的交流到此结束。
　　回府的时候，王妃难得的叫了沈池故去用饭，王爷院里的饭菜可没有若雪做的好，沈池故不情不愿地去了，只见王妃无比慈祥地看着他。
　　“我儿十六，是时候成婚了。”
　　沈池故一口肉卡在嗓子里，半天才咽下去，“成婚？哪家姑娘？”
　　王妃拉着他的手，“是陈太尉家里的三姑娘，模样伶俐俊秀的，我看着很可人。”
　　沈池故放下筷子，心想怪不得今天上朝陈太尉今天盯我看了老半天，“见都没见过的姑娘……”
　　“见过的，见过的，”王妃言语温柔，“你昨天生辰，你和书渊听戏时坐你旁边的姑娘，说是对你很满意呢。”
　　沈池故心想坏了，昨天忙活着看若雪的婚事，没想到自己的婚事却没看到。
　　“你没看到吗？”
　　“看到了，”沈池故胡乱敷衍着，“是个挺好看的姑娘。”
　　“是好看，我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她是个顶好的姑娘，很满意她。”
　　沈池故没了胃口，“父王和母妃是怎么想的？”
　　“你应该感觉到王府最近很不景气了，很多开销都吃力，”敬德王摩挲着酒杯，“那陈三小姐的母亲，娘家是京都的首富，当年陈夫人出嫁时，十里红妆，艳羡了京城多少人。王府需要这笔钱挺过去最难的时候，那位陈三小姐对你很满意，我与你母妃想的就是，尽快成婚，免得夜长梦多。”
　　沈池故听得心里悲凉，娶她，竟是为了她的嫁妆，利用她来周转王府的开销？不免觉得有点讽刺，心里窝了火，然而父王与母妃却是一脸理所应当，沈池故面上也仍然和煦，“依父王之见，要有多快呢？”
　　“这个月吧。”敬德王下了最后告知，“具体的日子你可以自己选。”
　　这么匆忙，果然是怕夜长梦多。沈池故心里比较着离开京都漂泊和留下来成婚哪个更糟糕，脑海里闪过沈书渊似笑非笑的脸，拿定了主意，笑眯眯的，“那孩儿就先回去看看黄历了。”
　　“你懂事了。”敬德王妃拍拍他的手，心情明显地变好了，“等会母妃让小厨房熬点燕窝给你补补。”
　　沈池故慢悠悠地回到自己院子里，关上门的一瞬间就换了张忙里忙慌的脸，收拾着房间里的珠宝细软和金铢。
　　若雪推门而入，“世子殿下在找什么？”
　　沈池故动作一顿，“没什么，我在找看看有什么稀奇玩意可以拿去给余旧玩玩。”
　　若雪笑道，“哪里要你给郡主找，你有什么好玩的都是被郡主拿去了的。”
　　沈池故嘶了一声，对了，余旧那丫头一直都很富有，问她要点钱应该没问题吧。
　　第二天沈池故照常去上朝，在街上溜了一圈，又回来换了便服，取了包袱，左右一看外面没人，就偷偷地出城了。
　　沈池故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说走就走，背着自己的全部家当和从余旧那里要来的钱，现在已经走到城门外了，这感觉还有点彷徨，毕竟他没有缘由地不想娶妻，跟就这样离开前途未卜相比，仿佛娶妻也不那么严重。特别是沈池故深知自己是娇生惯养而来，吃不了苦，如果有一天灰溜溜回来那岂不是整个京都的笑话。
　　沈池故在思想斗争时已经走出了一里路，娶妻是早晚的事，为什么要排斥呢？躲得了这一个，能躲一辈子吗？这样走了，那人家陈三小姐的名声……
　　官道宽敞，又靠近京都，路上行人很多，沈池故走走停停，走走停停，一匹马擦着他的肩膀而过，他差点摔在土里。
　　马停了下来，沈池故抬眸一看，却是沈书渊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他眨眨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
　　“书渊？”
　　沈书渊翻身下马，“你打算去哪儿？”
　　沈池故顾左右而言他，“我来郊外散散心。”
　　沈书渊眼眸幽深，“听说你要和陈三小姐成婚了。”
　　沈池故点点头，“就是那天听戏，坐我们旁边的姑娘。”
　　沈书渊回忆了下，“光顾着看若雪喜欢的那人了，谁还能注意到个姑娘。”
　　沈池故心道也是，面上却说，“长得挺好看的，陈三姑娘。”
　　沈书渊笑意不明，“什么时候结婚？”
　　沈池故说不出具体的，“大概这个月吧。”
　　“这么快？”
　　“天时地利人和。”
　　沈书渊看着他，一副懊恼模样，“那我可害了你了。”
　　“怎么了？”
　　“南海那里无端接连着下暴雨，我早上跟圣上请旨去南海前线，让你跟着我去。”
　　“圣上同意了？”
　　沈书渊点点头。
　　沈池故喜笑颜开，“那你真是害了我了，这不得延期好久嘛。”
　　“圣上让我们十天内出发赶过去，你赶一下，还能成个婚。”
　　沈池故佯装生气，“这可是正妻，怎能如此草率？”
　　“也是，”书渊拍拍他的肩膀，“委屈你回来再成吧。”
　　沈池故回头往后走，“那就回京都吧。”
　　“你不是在此散心吗？”
　　“散够了，”沈池故甩着包袱，“对了，你怎么来这里找我的？”
　　书渊憋着笑，眸色幽深盯着他，“我去你院子里找你，若雪说你上朝去了，我分明没在朝堂上看到你，又看你屋里的细软都收拾走了，我就猜你，是逃婚了……”
　　沈池故拿包袱打他，“你一早就猜到你还问我干什么？！”
　　包袱里装了些易碎的镯子之类，打一下有清脆的碎裂声，沈池故苦着一张脸，“这下完了，本来就不多，又碎了一个。”
　　沈书渊哈哈大笑，“你想要多少，来我府上，我给你准备。”
　　沈池故威胁着挥舞拳头，“你就是姬妾多，所以珠宝首饰也多是吗？！”
　　这天沈书渊刚上朝，陈太尉就贴了过来，“沈大人，小老儿家里有喜事。”
　　“什么喜事？”沈书渊一副恭喜的表情，“可是陈太尉纳了个性感风骚的小妾？”
　　沈书渊一向嘴上不把门，陈太尉也不恼，“是小女要出嫁了，请沈大人一定来喝杯喜酒。”
　　“那真是恭喜恭喜了，”沈书渊作揖，“敢问这位新郎是谁家公子，这么幸运娶得陈太尉的小女？”
　　陈太尉欣慰了一下，“是敬德王家的世子。”
　　“哦——”沈书渊笑意不达眼底，“那真是恭喜陈太尉了。”
　　“沈大人是从王府出来的，与世子殿下更是交好，”陈太尉瞅着四下都是各位官员，又靠得近了些，“敢问这位世子殿下，是否像民间传的那样，温和有礼、温柔谦逊？”
　　“这——在背后议论以前的主人家……”沈书渊皱了眉头，面露难色，实则已经在心里开始组织语言，定要开口就要这小老儿放弃这位女婿。
　　陈太尉拍拍他的肩膀，“沈大人放心，我这嘴，最是能保守秘密的。”
　　沈书渊叹了口气，“我视陈太尉为忘年交，陈太尉心爱的女儿要嫁给别人，我是怎么都要提醒一下的——这位世子殿下，看着温和有礼，实则最是目中无人，恃才傲物，陈太尉应当注意到了，他在朝堂上是从来不与别人说话的，这就是证据了。再者，这位殿下性情奇怪，你说世家子弟，高傲也是应该的，偏的他要在人前装作谦逊模样，以前我在王府时，其实世子殿下还打死过几个丫鬟呢，王府处理得低调罢了——你以为为什么王府会买一个奴隶来当太子伴读，就是怕世子殿下一个不高兴，把人打死了不好收场——”
　　陈太尉回忆起沈池故冷冷淡淡的眉眼，“世子不像是这种人啊……”
　　沈书渊拍拍陈太尉肩膀，安慰道，“所以这就是装的好，以后三小姐嫁过去，不知世子殿下对着枕边人还会装吗？”
　　陈太尉反应过来，一副大彻大悟的模样，“我那天看到世子对着台上的戏子指指点点，晚上就把他留下来了，还是沈大人你过去帮那戏子解的围。哎呀，这可真是进退两难，可怎么是好？我都与敬德王说好了。”
　　沈书渊一脸大义，“我瞧圣上正愁南海暴雨的事，南海鲛人灭绝后，就全是些破破烂烂的渔村了，我猜没有多少人愿意去，到时我请命南海，求圣上让世子殿下随我同去，这一去少说也得一年，陈太尉与敬德王只是口头约定，到时不知不觉把女儿嫁出去，也没人敢说什么。”
　　“沈大人圣眷正浓，何苦去那那贫瘠的南海——”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沈书渊眼睛明亮，一副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表情，“我去南海本是心意已决，只是顺便帮帮太尉。”
　　陈太尉露出肯定的神色，“沈大人果然是少年热血，这份情我陈某承了，哪天沈大人需要我陈某的帮助，陈某定是赴死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