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根本没什么用》吾念吾

1、奶茶店

　　我发誓，对着大自然发誓，我真的要窒息了。
　　我右边双人桌坐着一个读职高的男生，他每天都穿着牛仔裤牛仔衣背着书包来这家奶茶店“专心学习”，她通常坐下来拿出ipad摆好放一部电视剧，然后打开手机开始打游戏，他厚重的眼镜就牢牢和手机锁在一起，说真的，在他不说话的时候，我是有点喜欢他的，至少他偶尔会一整个下午都沉浸在游戏中，我的安静能暂时和他一起显得不那么突兀。往常是我坐在那个座位的，那个座位正对着门口，可以清楚的看见外面的天气以及过路的行人。他背后坐着俩个女孩子，绿色上衣的女孩很胖整个身体缩在一起。我没近距离观察过，但我猜想她的手肯定像多啦a梦，她对面的女孩穿着灰色的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对衣服的风格简直一窍不通，下身是淡蓝色？牛仔裙？亚麻裙？我不知道她俩刚来时激情和奶茶店老板讨论大事，现在则埋着头玩手机 ，绿衣服女孩的背后也是俩个女生，这俩个女孩很少来，头发的长度让我基本上没有看清楚她们的脸，本来我正在写她俩也很安静，她俩突然爆发的笑声让我内心升起一阵阵厌恶。她们在打游戏，嘴里喊着“左边 ，你看，你开枪。黑色卫衣的女孩倒是抬着头把手机拿起来离眼睛很近，她对面紫色卫衣套着米白色背心的女孩选择把整个头往下沉。有时我担心她会把头沉到肚脐上，整个人折叠起来。她们偶尔还突然爆发一阵笑声 ，她们是整个店里最吵的人，我倒是很想走过去问问，到底有什么事情那么好笑，可以这么开心，当然我不会这么做，因为无论如何这都不关我的事。
　　或许是因为昨晚的月亮又圆又亮，今天的太阳就格外刺眼，虽然是周四行人还是很多，一对初为父母的年轻人抱着孩子进来休息来会老板细心的提醒我们不要在店里抽烟了，是的我们。
　　这个店里有个奇怪现象，来的基本都是旁边职高的学生，还有很多15，16岁没有读书的孩子。虽然我根本不知道这所学校在哪里，（我并不是外地人），周末偶尔会有4、5个已经工作的人来这里耗费晚上的时间，她们打会扑克牌，有时玩狼人杀。我们的共同点就在于人手一只烟。
　　最近那个12岁的小女孩几乎每天都来，有时坐半小时，有时用手机看看电视，我忘了上次老板告诉我她到底多少岁（我对身边的事情总是有选择的注意），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的时候她一来就侃侃而谈，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我深感厌烦就把耳机的声音调到了最大。后来，老板告诉我，这个女孩从这个小商业街对面的坡上下来，中途遇到几个大概同龄的女孩，大声的在坡上嘲笑辱骂她（她们并不认识），那些女孩对她吼“你胸部这么大，是不是做鸡的呀”她很生气，但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只能低头装什么都没发生，快速走开，但是这种被羞辱的情绪并不会很快散去，这就是为什么她一进门就大声嚷嚷，奶茶店的老板是个30岁的男人，听到小女孩说这些还是觉得有些不合适，只是随口敷衍了俩句。老板无论从长相还是行为甚至说话的声音都非常的女性化，让我一开始误以为他喜欢男生。
　　“她就是这样，话特别多。每次来都要说一堆有的没的，她也不觉得尴尬”老板迫不及待的向我抱怨，又急切的把她的遭遇复述给我。
　　我有点后悔，后悔把耳机声音开的很大。我应该听她亲口说，在当事人的语气里，我应该会感受到更多的，同时我觉得很烦躁，青春期的女孩好像对自己的发育有羞愧感。好像在我的青春期这样的事情也常发生，不过更多是对自己身体的审判，导致我很多年都习惯把肩膀内扣，藏起自己日渐明显的女性特质。刚开始胸部的发育是不美，后来是肩膀内扣不美，越想越生气，也不知道可以怪谁。
　　老板越说越兴奋，说到了他曾在另外一个城市工作很多年，回到这座小城是因为要结婚，和他的初恋。这证实我的猜想是错误的，他没打算停下来，说着上次那个老年客人是多么的挑剔，刚才那一桌的女孩子多么的吵。他抱怨客人这个习惯，让我对他的温柔好感荡然无存，我立马想到，他也会向别的客人抱怨我，我足够奇怪，至少值得被抱怨。不说话，一个人霸占一个四人桌，带着笔记本和书，从下午2点开始一直到晚上十点，几乎每天都在学习，备考。当然，客人多的时候我会主动让座，去到一个俩人桌，他会表现的过于感动，实际上他并不那么想，我懒得再和他搭话。
　　我对人就是这样的，五分钟对人的热情一旦消耗完，就懒得继续交流，我没像任何人解释过，甚至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只是觉得他们很粗鲁，要么大声说话，要么把手机声音开到令人难以忍受的量，耳机对她们来说是多余的。不是我夸张，我得对着座椅发誓，你要是仔细听，无论在马路上还是在奶茶店，人们的声音总能穿过物体，到达你的耳边。身边的人从来没抱怨过这个问题，这让我无法向任何一个人诉说这种感受。
　　“我真是受够了，小声说话也能被听到的！”
　　“我真是无语！能不能小声一点！”
　　“说话这么大声干什么！这是公共场所！小声点！”
　　无论在脑中演练多少遍，我都找不到合适的句子可以表达心中的愤怒。
　　“听到你精彩的遗言了，为你鼓掌，现在可以小声点了吗！”
　　不行，这样过于恶毒。
　　年轻女生的大声还能容忍，青年男生的声音真是太难听了，低沉厚重，那种声音是你无法忽略的。要是一群男生坐在你旁边打游戏，那你就自求多福吧，脏话和他们的声音搭配起来能在2分钟内迅速将你逼疯，要是呆上5分钟，你就获得了安定医院定vip床位的资格。但是在随着年龄增长这种容忍度会立马调转，中年男性不会聚集到咖啡店，奶茶店，他们只会在深夜的烧烤店喝着酒大声的说着自己挣了多少钱，或者红着脸互相逼迫对方喝酒，他们神情激动，语言粗俗，但你能听到那种疲惫的歇斯底里，让你无法责怪他们的粗鲁。中年的女性就完全不一样，她们表面疲惫，身体移动缓慢，声音透露的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信息，她们喋喋不休爆发一种在年轻时没有的生命力，无论在奶茶店还是在小城市的河边，你能听到各种各样的抱怨，她们会说自己的媳妇怎么不好，会说自己的朋友处事如何不周到，自己又是如何努力维持一个大家庭的生活，而又无人理解。
　　奶茶店老板火速打断我的思维。
　　“你知道为什么，今天那个牛仔衣男生不坐靠里面的位置吗？我告诉你，刚才他来的时候那边有一对情侣坐在那，一来就摸摸搞搞，那个男生很帅，肯定是女生倒追的。女生还摸男生的下面，还添男生的耳朵，真是辣眼睛”
　　“哈哈，这些年轻人干嘛不去开个房间呢？哦，或许没钱吧”我点好奇。
　　“很多开不了房，没有身份证，这样的事好多次了，还有次一男一女到厕所呆了四十分钟，我实在受不了就去敲门说我要上厕所让他们快一点。那女孩还说男生在上厕所，气死我了，这些职中的学生根本就不学习，就是去谈恋爱的。”
　　我不知道如何接话，只能笑笑，表示不理解。
　　其实，我理解。说不上来为什么，我就是理解，可能是我内心知道这种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吧。但我要是说我理解，大概会被唾沫淹死，老板会悄悄的给每个常来这里的客人说我是个怪胎，或者是给客人悄悄递眼色让他们不要靠近我。他就是这么对我做的，当男孩们吵的连他也受不了时，他就给我递个眼色。我总是能及时感受到，然后给予回应。其实我不理解他想表达什么？尽管我们感受相同，我也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
　　我给自己颁了一个奶茶店最奇怪的人奖，当之无愧。最主要还是因为我的年龄非常尴尬，既能看到一座城市的中老年人，也能看见年轻的孩子们，却没人能看见我。中年人在努力挣钱养家在生活，年轻的孩子们肆无忌惮的做坏事醉酒，他们做什么都不足为奇，同龄人也在工作生活谈恋爱。而我每天睡到十二点，在家里吼我的狗，到楼下的面馆装的人模人样的吃一碗面，抱着电脑和书到奶茶店坐一天。看起来我很忙，很充实，每天要学习5、6个小时，不学习的时候，我就抱着那不勒斯四部曲津津有味的读。实际上是，我的一切都在崩塌，我根本没有一切也要崩塌。作为一个成年人轻易地被击垮，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自己。
　　刚渡过青春期时，我以为自己就变成大人了。没想到，成为大人之后，根本就什么都没改变。我最近甚至开始怀疑我的智力是不是也停留在那个时期
　　当时没想明白的，现在也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