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糟糕的生活，幸好你一直在》刘金林

3、第三章：归属

　　（一）

　　三年之后，安雅在狱中的劳改生活结束了，她戒掉了毒瘾的摧残，摆脱了被束缚的生活状态，她抬头望着这个世界，外面变得一片纯白，雪花纷纷扬扬飘落着飘进了她的心灵深处。曾经熙熙攘攘的街道如今在大学的遮盖下变得寂静，安雅游走在这洁白的世界里，漫无目的，也没有方向，她想过要回老家，可是那里真的还有她的容身之处吗，如果没有，那藏身于这片白皑皑的世界里又何曾不是一个选择。雪依旧纷纷地下着，在这做小小的城市里，每天都在发生巨大变化，但又每天都没什么变化，有人瞬间失去了一切，有人找到自己的归属，有人主动放弃了这个世界，有人仍在迷失有时候甚至是小小一片天空有可能一边是阳光普照，而另一边就可能是狂风骤雨，但是对于大多人来说又能怎样呢，生活仍是一片糟糕吧。
　　安雅四处流浪着，不知多少天过去了，安雅仍旧流浪在这片白色的世界里，她就快没有生存下去的物质支撑了。在这片纯色的世界里，每天似乎都是一样的，曾经五彩斑斓的世界，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的颜色都将淡去，被纯白覆盖，直到被遗忘。不过细想过来每个人的生活同样如此。
　　在饥寒交迫的状态下，她想起来小时候常听到的童话故事——《卖火柴的小女孩》，小女孩没有能回去的家，每天都只能在大雪中靠卖掉手里的火柴为生，直到最后，她再也撑不下去了，划亮了手中的火柴，跟随自己逝去的奶奶去了自己唯一的归属。想着想着，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安雅！”

　　安雅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回过头来：“嘉儿！”她不敢相信，在她的记忆里，安雅进狱中强制戒毒没多久后，嘉儿写过一封信给她，并说她到了欧洲，再也不回来了，此后他们就再也没联系了。她简直不敢相信嘉儿居然又回来了，而己在这片白茫茫的城市里依然能一个老朋友！她走上前去，伸出手摸了摸嘉儿红彤彤的脸，随后紧紧将她抱住，她什么都想说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在各种情绪的交杂下，安雅终于晕了过去。当她再度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普普通通的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十分的温暖。旁边坐着一位六七十岁的老妇人，正准备把熬好的汤端给安雅，安雅非常不解，她明明正在街上走着，这里是哪里，他们又是谁，嘉儿又在哪里？

　　经过与老妇人的交谈后，安雅得知，原来正好晕倒在他们家附近，而且雪这么大，估计救护车来也挺麻烦，就把她抬进了家里休养。安雅万般感激，但有点疑惑的是嘉儿去了哪里。在她住在这里的几天里，不断帮老妇人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因为狱中的生活教会了安雅不能够不劳而获，尽管老妇人让她放心地躺着休息，但安雅也没有这么做。

　　安雅四处张望着，老妇人一家并不富裕，楼房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了，尽管还能遮挡风雨，冬天的寒冷透过墙壁，如果没有这些厚重的被子，他们将会冷到瑟瑟发抖，而夏天来临的话，薄薄的泥石墙壁将会让整个房子发热。老妇人一家经营着一间小小的餐馆，原本安雅想留下来帮他们一家经营这个餐馆，但他们并没有能力再招一个帮手，安雅只好在能力范围内帮他们打打杂。一个星期后，安雅消瘦的脸颊慢慢圆润起来，苍白的脸色慢慢变得红润起来，终于，安雅下定了决心，在一天晚上她告诉了老妇人她要离开这里，靠自己的力量生活，不能再给他们一家添麻烦了。老妇人听后，欣慰地对她说：“看你身体还这么弱，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啊，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工作吧，反正你也无处可去。”老妇人握着安雅的手，缓缓说道。

　　或许是源于那连结着中国数千年传统的恋家情结，安雅并不想离开这个城市，在这个城市里，她感受过如此美好的爱情，渡过最美好的时光，尽管她也曾在这个城市里迷失过，堕落过，但是这就是安雅的家呀，她又有什么理由轻易离开这个深爱着的家？

　　安雅对老妇人说：“您的这份恩情，我以后会报答您的，我决定要留下来，好好生活。”

　　只见老妇人摸了摸安雅的头，微微笑了笑：“我知道你的想法，我也年轻过，如果哪天你累了，回来吃碗饭吧。”

　　安雅酸着鼻子笑了笑，她并未曾想过在这个世界上仍有人愿意如此真诚对待一个陌生人，或许生活就是这样，五彩斑斓的颜色在一起，总会相互交杂，感染对方，但安雅并不知道的是，生活更多时候并不如意，寻找一个能容纳自己的归属并不简单。

　　（二）

　　她告别了老妇人一家，重新回到了这片白色的世界里，安雅一个人慢悠悠地走着内心里似乎充满了力量，她看见一行大雁正从南方飞回来，春天快要来临了。她多么怀念那些年的春天，她正坐在教室里，上课时拿着晓峰给她的纸条，偷偷地传着悄悄话，下课后两个人坐在河边静静地看着大雁在天空中飞着，而现在也正是站在这个地方望着大雁从南方飞来，时间啊，咋眼间飞快地过去了，她多么希望这一切能够停留啊。

　　在安雅的不懈努力下，她终于找到了一间能够给她长期居住廉价出租房，因为自己现在已经身无分文了，她坐在租房里想着，她必须得找工作，但她有过不良行为的前科，又有谁能够接受她呢？就在这时，安雅的房门传出来轻轻的敲门声。

　　“嘉儿！”安雅欣喜若狂，她拉着嘉儿的手，让她坐在凳子上，并关上了门：“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你以为我是谁呀，想找你还不容易。”她笑着对安雅说。

　　几个小时过去了，她们像个孩子一样，无话不说，先是聊了安雅的狱中生活，接着又开始对她的看守人开起了玩笑，然后话题又转为口红，化妆品的升级换代，而且还打打闹闹的，时间过得真快。太阳渐渐沉下去了，橙红色的夕阳打在安雅的脸上，使她显得有些许忧愁。嘉儿便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儿了，跟我说说，或许我真的可以帮你解决。”

　　“其实我刚搬来这，身无分文，而且连这的房租都还欠着没给。”

　　嘉儿笑了笑，翘起二郎腿说：“这还不简单，你忘了你大学学的是什么了吗？”

　　“汉语言文学……”

　　“对呀，既然都没地方肯招你，那你就靠写作也可以养活你呀，写得好说不定还能收入一大笔钱呢。”

　　“啊？可我没什么自信，如果你能留下来帮我打点一下还差不多。”安雅扭扭捏捏地说。

　　“嗯……没问题啊，反正我也没地方去，就住你这咯，这有啥！”

　　“其实我还有个很严峻的问题，我连明天的饭钱都没了……”安雅不好意思地望着嘉儿。

　　“你看着我干啥啊，我也没有啊，唉，你明天给我去公园要一天饭吧，我在旁边看着。”嘉儿连连叹气，看起来非常不情愿。她们聊着聊着，一个晚上很快就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安雅和嘉儿来到附近的一个公园里，公园里行人并不多，安雅在面前摆着一个小小的纸箱，嘉儿站在安雅旁边唱起歌来，起初安雅非常地害羞，但在嘉儿的鼓励下，安雅开始跳起了大学时学到的舞蹈，尽管在大衣的包裹下看得像是一条大蛆在摇摆，但仔细看，安雅的脸蛋依旧和以前一样非常漂亮，也因此，这一天赚得不少，够她们好吃好喝好几天了。于是乎，她们有了生活的第一桶金，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安雅的创作之旅开始了，她真正感觉到，这就像是她想要的家了。

　　（三）

　　在安雅的故事里，或许大家都以为是她写的是曾经受过的苦难，美好的爱情，其实不然，安雅比较喜欢写一些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故事，以小小的感动赢得读者共鸣，而这使得她开始受到了许多读者的喜爱，当然，这也离不开嘉儿在旁边的指导，或许正是因为嘉儿带给安雅的正能量，她的故事才那么有可读性。

　　纸张上的文字一点点描述着两个青年在疫情下购买口罩的故事：

　　站在队伍后等待着排队购买口罩的小伙子走上前去，因为他知道他的位置买不了口罩。他用一种诚恳的语调对排在前排购买口罩的女青年说：“您好，对不起，请您不要生气，我想请求在您这插个队，这口罩对我非常重要。”看着他率真的表情，那女青年先没说什么，只是向后退了一步，把位置空出来一点点。小伙子站了进去，连说了好多声“谢谢”，后排的人一直望着他，此刻的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子，低着头羞愧地站在妈妈面前准备接受惩罚，一想到自己这一插队，后面又有一个不知排了多久队的人买不到口罩了，脑袋开始嗡嗡直响，肺里似乎长了跟刺，卡在喉咽鼓上连气都喘不上来。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下，小伙子买走了最后一盒口罩，只见小伙子拿着刚买到的口罩递给了排在队尾的盲人老头，并跟他解释说他下次排队买东西前可以问问还有多少，不然排这么久队买不到也很揪心。

　　当女青年得知小伙子原来是为了一个盲眼老头插队后，她的心里一下子变得五味杂陈，眼里的泪花在直打转。他突然从包里拿出自己之前买的口罩，并把它递到了女青年的面前，他的举动使女青年一下子懵了，这是怎么回事呢看着那个小伙子奇怪的行为，女青年眨了眨眼睛。这时，小伙子说：“您不要误会，其实我已经买到了口罩，但这不是给自己的，我第二次排队才准备给那位盲人买一盒，但却让您没买到，我实在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这不要紧，您在这个地方排了这么久队还让我插队，所以我决定把之前买的口罩送给您，当做是补偿。”

　　这一举动，让女青年的眼泪差点没忍住，她把自己的包打开，里面也有一盒口罩，她对小伙子说：“看来我们想到一块了。”更令他们相互惊讶的是，他们谁也不认识这个盲人老头，他们仅仅是因为善意做了同样的事情……

　　写着写着，安雅像是找到了救赎一般，她抬头仰望着天花板，尽管她知道她写的在生活中并不常见，但这种美好的瞬间即使只是一个想法，能让更多人感受到那一刹那的感动，又何曾不是一件好事呢。渐渐地，她的脑子越来越多的想法，迷迷糊糊中，她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未完成的故事已经添上了结尾，她望了望嘉儿，微微地笑了。

　　不料这时嘉儿却吐槽了一句：“看什么呀，还傻傻地笑，再不寄出去明天难道不吃了吗？”

　　“你真的是没什么情趣，这哪是傻笑啊！”安雅“气”得手舞足蹈。

　　“好了好了，成熟点吧，咋还跟个小孩一样。”

　　“啊啊啊，我受够你了……”安雅假装哭着，然后撒娇地扑向了嘉儿。

　　或许这就是她们的日常，没有其他人的陪伴，只有彼此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相互安慰地生活着……

　　（四）

　　春天慢慢来临，曾一度被冻住的河流开始融化，涓涓细流开始缠缠绵绵滋润着大地，街边的柳树开始萌发绿绿的嫩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湖里的鸳鸯开始成双成对地在水中嬉闹，原本都窝在家中躲避寒冷的小情侣们开始走上街，享受春暖花开的点点滴滴。

　　阳光透过窗上的印花玻璃，朦朦胧胧地照在安雅熟睡的脸上，蓬乱的头发在阳光的映射下呈现出金黄色的光晕。几个月以来的刻苦写作，安雅已经可以摆脱了曾今吃喝都成问题的困境了，她又能像以前一样买来自己喜欢的衣服、化妆品，也不用像以前一样老是拖着房租了。

　　或许是街上逐渐恢复了曾经的喧嚣的缘故，安雅慢慢苏醒了过来，她揉着睡意朦胧的双眼，望着窗外的太阳，街上的人吵吵闹闹，使她多么沉醉于此，慢慢地，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已经多久未曾真正出过门了，每天都是匆匆忙忙地购买一些生活必需品，就连街上的景色都没真正看过几眼，于是，她决定今天好好出去走一走，感受一下这座美好的城市。她看了看仍在熟睡中的嘉儿，并没有叫醒她。

　　她坐在了镜子前，慢慢地画上了粉底，细细地刷着眼影、腮红，然后再精选了自己喜欢的口红涂了上去，尽管她知道就算画得再漂亮，也不会有任何人看到，但没关系，这始终是她自己的选择！

　　一双红色高跟鞋在安雅的穿搭下显得那么性感，她慢慢地走在路上，感受着一路上的所有。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安雅的眼帘，只见她的脸色瞬间红润了起来，双手无处安放地颤抖着，还没反应过来，她的双腿已经带着她奔向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安雅抬起她的右手，正想拍拍对方的肩膀，可是，在那一瞬间，她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下来，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拉扯着，怎么也拍不下去，在那一刻，安雅的呼吸变得多么沉重，明明只是打声招呼却如此困难！她多想对方此刻能回过头来看他一眼！

　　也许真的是天意，那个人真的回过头来了，他望着安雅，就像一个被惊喜惊吓到的人一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安雅。时间定格着，两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连动一下都没有。

　　终于，安雅还是先开口了：“晓峰……好……好久不见了。”说完她低下了头，全身都感觉热热的，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

　　“嗯……是很久了，你最……最近过得怎样？”晓峰挠了挠头，结结巴巴地说道。

　　“挺好的，呵额，最近我在写小说……嗯，你接下来去哪，我们可以边走边聊。”安雅看了看周围，行人匆匆地走着，他们站在中间，如此羞涩地交谈着，似乎是一对刚刚坠入爱河的小情侣。

　　他们慢慢地行走在湖边，湖边上的风徐徐吹来，吹散了安雅的头发，吹近了彼此的距离。安雅和他聊着他们分手以后安雅度过的堕落的日子，也许那些经历真的太像电影里，导致晓峰只是静静地听着，几乎接不上什么话题，他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是惊讶着。他万万没想到，曾经那么纯洁的女孩竟然在眨眼间经历过如此多的磨难，他们才刚27岁啊！而轮到晓峰说的时候，安雅放心了，她知道晓峰没有受过这些苦难。不知为什么，他们并没有涉及到如今的情感状态，或许是源于双方内心的愧疚，或许又是不愿意再次伤害对方。

　　他们第一次约会看电影的电影院仍没有倒闭，他们站在门口，曾经的记忆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他们已经记不得那是多少年前了……

　　过去那种热恋中的怦然心动涌上来他们的心头。那时候的两人与现在的两人在他们的脑子里相互重叠，他们仿佛回到了过去。

　　他们怀着紧张的心情来到电影院门口，手里拿着相邻座位的两张票一起走进了电影院里。他们已经不记得方式看的是什么电影了，只知道当时的安雅被电影里的画面吓得双手紧紧环抱住晓峰的手臂，而晓峰则在一旁嘻嘻地笑着，在黑暗的环境下，晓峰则偷偷地把另一只手放到了安雅的头上，轻轻摸着她的额头，尽管安雅多少次“生气”地推开着他的手，但又总是故意地把头靠近着他，等到电影结束了，安雅才假装自己有看到电影，对电影“头头是道”地点评着，她多想定格在这黑暗中那一刹那啊！

　　时间回到现在，两个人依旧站在门口，他们感受着春风的吹拂，他们看着身边的人，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对过去的惺惺相惜。

　　伴随着夕阳的下落，他们再次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