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下花》琳狼满目

1、风起一

　　“繆云年间魔物大进，人间混沌。年有一仙人入世驱魔，并在人间扎住定居。苍云元年，三大仙家合力启阵设立结界，阻断魔物入侵。自此人间分为四块，皇家地处中北，“花、慕、从”三家坐镇三角，护八方安定。苍云240年间，从家变故，势力大褪，从此隐没人间。苍云241年初，慕家隐没，花家手握大权，掌管边缘结界，灵力雄厚，皇家恐其从中作梗，暗中打压。苍云300年间，堕魔潮爆发，鬼界趁虚而入，结界破裂，百姓叫苦不迭。苍云301年初，不知为何，魔物尽退，人间死伤严重，花家一家撑起结界。苍云302年间，慕家重现人间，但灵力皆失。皇都大门紧闭三日，一个姓穆的登上了王位。苍云304年间，花家独子突然了无音讯，花家主与夫人相继失踪，世间大骇，皇家震怒，下令搜索。苍云802年间，时过境迁，雪家与月家共镇天下，花家退隐，由内侍祝栖代接操持。苍云805年初，皇家在陌巷一槐树下发现花家少主已死的灵躯，下令集百余名高仙，由月家为首，势必让其复生。苍云900年初，月家成为四大家主，四大家并称‘风花雪月’……”
　　老先生合上书页，沉默地看着眼前三番五次望向窗外的几位孩童，有点气恼地挥了挥手：“罢了，今日就讲到这，你们……”
　　话音未落，孩子们已经爆发出放学的活力，叽叽喳喳地三五成群冲了出去，徒留老先生一人敲着戒尺对着拥挤的背影大声训斥。

　　这是苍云1301年二月的南方。孩子们疯也似地冲到萧梦山脚下，今日是月家少主的生辰，赶着上元之日大小仙家都会前来道贺，萧梦山月府的前院里贺礼已然堆成了山。
　　孩童站在路边看着仙人们布置新奇玩意，只抬手就能在手上搓出一撮灵力，从放到灯底蓝色的火焰猛地窜上顶，整座山的灯笼接连亮了起来。月家的侍卫们忙碌着张灯结彩为子时做准备，不时还给好奇地孩子们发放新做的点心，不远处墨蓝已晕染天空，星星华灯点亮黑夜长河，沿岸街角结彩喧闹不断。

　　“听说这花舫取稀材而雕，皇家建造时可费了不少心思。前些年结界有异，本以为这舫要停工了，谁知非但没停，还多派了好些人手，今日是亮相，确是百闻不如一见！”
　　商人拉着商车沿街眺望，边说边摇头晃脑，摊主好奇心大起，往衣服上一抹沾满油脂的手，绕过摊位凑了过来。
　　只见这花舫通体鎏金，祥云之纹沿船基而上，似有飞升之势；一层以长窗为主，地设软毯一尘不染，其周布下基柱，精琢雕花顺其而上，至二层花窗下方止；灵火伴其四周，其间有花灯绕船一周，暖色在黑夜温洒一片。
　　见有人凑来，商人碎碎叨叨的嘴就停不下来了：“你说这花家也是命运坎坷，不光家主和夫人失踪，独子花晢也惜逝了。虽说灵躯被抬到月家说是使尽手段也要救活，可这一晃就要千年了，看来是救不回来了啊。”
　　摊主错愕地扫了一眼边上的人：“兄台，这花家少主花晢在上元之日苏醒之事……你可是不知道？”
　　那人闻言立刻转头，睁大眼睛猛地摇头。摊主哎呀一声赶忙凑近耳边，小声分享茶馆里传遍了的消息，两人你一声我一嘴，瞪眼抬眉，说得不亦乐乎。忽地，有什么东西进入余光，二人扭头一看，那舫居然在动！

　　花舫。
　　“到哥哥了。”风家少主风誉笙盘腿坐在一楼的白毯上，一手执棋黑白交替，另一手撑着小脸。月家少主坐在他对面，眼眸微垂，盯着黑子不作言语，不知在想什么。
　　风誉笙的食指压在黑子之上，推着滑动转起圈子，转了许久也未见人动，颇有无奈地提醒：“月哥哥？”
　　月晟似乎刚缓过神，将手里摩挲了半天的棋子放下，晕开一个笑意：“抱歉。”
　　风誉笙闭上眼，郁结化口长气呼出，随后仰头一倒，引得船面一颤花灯微晃。门口候着的花侍脚下一歪，差点就要掉进水里，一边冒冷汗一边调整平衡。
　　“哥，你稍微认真一点行不行，我们好不容易得到允许出来一趟，怎么一直发呆。”
　　月晟下颚微抬。
　　风家管得严，平时的活动范围除了风家山头就是其他几家，风誉笙确实没什么机会下来玩。相比较下，他家更严。不是因为月家主爱子心切，而是因为月晟灵力薄弱，几乎和普通人一样，没有任何自保能力。月晟从小就没踏出过月家几次，唯几次还是因为出任务才得到的批准。
　　“等明天雪澈来了，叫他陪你玩。”月晟说。
　　风誉笙长叹一口气：“我不要，雪哥哥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打架。”
　　“……”月晟脑中浮现了一个咋咋唬唬的人，“这次外出只是确保花舫无误而已，我们在这偷玩已经算误了事了。”
　　“又没人跟着咱。”风誉笙回头扫了一眼，末了低声凑近他哥，“哎！哥，这可是御赐！御赐给花家的！多少人抛千金想离近了看看啊！”
　　见他哥还是心不在焉的，风誉笙一声悲叹。好不容易千求万求才被允许跟着月晟来舫上巡查，结果他这个哥是真的一点风情都没有。
　　正待此时，一盏花灯从远至近轻曳而来。月晟的视线瞬间被它吸引。
　　风誉笙也看到了这个家伙，眼中一亮就要下水捞。正逢佳节，河中漂浮物什众多，花灯自是不足为奇，可这盏却偏偏通体透明，碧绿淡淡发着光笼罩在舒展花瓣四周。风誉笙双眼瞪得浑圆，几经犹豫，还是好奇心驱使下，身子不自觉往前探，准备伸手捞过来，结果一个没稳住，眼看就要栽到水里。
　　月晟眼角一跳，在他落水之前一把拽了回来，这才免去一场风波。
　　风誉笙稳住身形与月晟并排蹲着，指尖触及之处略感冰凉不觉称奇，“好奇特的花灯。”
　　月晟的深色暗眸中平静如水。他今天莫名地困倦，浑身软骨，百年一次的下山都无法令他振奋起来。正准备开口，眼前突然一束金光晃了下。月晟一愣，一手按住风誉笙的脖子查看：“……”
　　“啊？”风誉笙被这么一按差点又不稳掉进水里，条件反射双手抓住月晟，“哥你干嘛！哥！”
　　月晟余光扫了一眼站得齐整的花侍，又拍了拍小少主的手让他移开，定睛再看，却什么都没有了。
　　那束光明明是仙纹发出的，但风誉笙还未曾显现仙纹，怎会如此。
　　风誉笙见他一直不说话也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
　　月晟小幅度摇摇头：“我看错了。”
　　小少主一颗心落下来，恢复吊儿郎当的样子：“吓我一跳。”
　　仙纹乃仙家认脉之物，每个仙家的仙纹不同，从入仙家的一刻起，便会在日后的某一时间显现。仙纹落于颈周，位置不固定，灵力运转速度快就会发亮。月家仙纹圆形寓月下伴沧浪，随后短线贯穿，是意“月出于海，上可摘月，下可穿海”。
　　显仙纹就如渡劫，而月晟出生灵力薄弱，显仙纹那日对他来说会更加危险。那日，月府上下如临大敌，月家主亲自上阵，旁侧通行数十位高阶仙师，此举一时间内成了茶馆津津乐道之闻。
　　明日便是月晟弱冠之年，是月家对外解封萧梦山后第一个盛大之日，各路仙家皆聚为其庆生。虽说表面上是庆生，但实则是听闻花家独子将醒之讯，准备借着机会一探究竟。
　　月晟转回头，视线落在舒展花瓣上，荧荧幽光映在水中甚是好看，风起，幽光随风而散攀上月晟面颊，柔化了眼睫，额前碎发自眼前被吹起，脑后红线束缚如瀑马尾受到波及，几缕黑发自白皙颈间滑落垂至胸前。自远处看，男子一袭黑衣也似被侵染，笼上一层淡雅之色，缱绻至极。
　　逡巡，月晟拉起第二次兴致勃勃准备下手捞的风誉笙，不顾其呲哇乱叫沉默无声地在花家侍卫注视下一路出了船准备回府，夜半声渐歇。

　　待到山前已近亥时，月晟蓦地回头看了眼风誉笙，还特意确认颈上如常，才回头踏上山阶。
　　风誉笙见他哥瞧过来瞬间笑眼盈盈，加紧几步小跑过来：“哥，你说我什么时候也能有仙纹？”
　　“不急。”月晟答。
　　“听说显现仙纹后，个子就不怎么长了。”风誉笙抬头看了眼月晟的头顶，俩人差了半个头，“我想再长高一点，那晚一点也行。”
　　“晚一时二刻有何区别。”
　　“那可不一样，”风誉笙双手交叠置于脑后，“又不是谁都能像月哥哥一样有了仙纹还长势不减，你看雪哥哥出纹便滞停了，我若是这样就停了那还得了？”
　　“也许是因为灵力太弱了，抑制不了身高了吧。”月晟面上无所谓地说，心里已经阴了天了。
　　风誉笙还在边上叽叽喳喳，小朋友出门就是喜欢唠叨一路。他蹬蹬蹬绕到月晟前面，一边倒着走一面对着他伸出手指点点远处一袭可见的船舫，“哥，你说我们还有机会再上——”
　　“少主。”临近月府，两旁的月侍恭敬地喊了句。
　　风誉笙瞬间闭了嘴，安分地跟在他哥身后。身后乃月家大门，人口众多，在这儿面对着侍卫嘻嘻哈哈实在不妥。月晟低眼看了他，眉毛微挑，复抬眼审了两侧月侍，步入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