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晚，眼看着冬天已过大半，堪堪只剩下个尾巴尖儿，雪花才慢悠悠地落下来。临近新年，街上到处都在张灯结彩，大红灯笼挂满了各家门面，高频音箱里放着经久不衰的《恭喜发财》，声波浩浩荡荡穿街而过，仿佛连路边的枯枝败叶上都沾上了喜气。
姜林站在超市不远处的路口向远处的天空望了望，灰沉沉的带着点黄，像块没洗干净的破布，雪花飘落下来，悄无声息地趴到他的头发上，钻进漏风的脖颈里，冻得他猛地打了个寒战。
阿嚏！
随后一个喷嚏就不受控制地喷出来。
姜林吸了吸鼻子，抽出插在口袋里的左手抬手揉了揉。右手机械地向前伸着，指尖已经冻得发麻，黑色签字笔在手中摇摇晃晃，像是下一秒就要掉下来。
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十分钟了。来来往往的人形色匆匆，没有人停下来看他一眼。
啧。
姜林把左手重新插回兜里，原地轻轻蹦了蹦。
太特么冷了。
他今天出门太急，没来得及带上帽子手套，穿得也薄，透骨的小北风一吹，冰凉的空气顺着骨头缝儿往里钻。
“下雪了，今天就别出门了吧。”
他想起出门前姥姥说的话，嘴角弯了弯。
姥姥只知道他要出门，但是不知道他出门是来打工发传单，要是知道了，肯定拦着他不让他出来。
老人家自己日子过得苦，但见不得自己的外孙子受苦。
姜林自己在外面打工的事情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他害怕看见姥姥心疼又夹杂着痛苦的眼神。
更何况他们刚搬到这个城市不久，人生地不熟，让姥姥知道了会更担心。
又在冷风里站了十多分钟，手里最后的一支笔才终于被人接了过去。
收工！
姜林在心里吹了声口哨，冻僵的指尖轻轻蜷了蜷，但还不等他把手收回来，手心忽然被人一把攥住了。
温热的体温顺着皮肤渗进来，烫的他轻轻一抖。
接着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手心里一痒，姜林抬眼看过去，震惊地发现有人正低头在自己手心里写字。
唰唰唰的，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
姜林由于太震惊，都忘了把手抽回来。
他的视线顺着那只熟悉的笔往上看去，只见一个毛球，哦，不，一个全身上下裹得跟个毛球似的人也正抬眼看着他。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对视了几秒，周围人来人往，他们却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毛球大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看不太出长相，只是露出的两只眼睛很漂亮，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漂亮，而是眼神通透干净，看了让人觉得舒心的那种漂亮。
见姜林看向他的时候，弯起眼睛笑了笑。
姜林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毛球突然伸出食指做出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合上笔帽将签字笔放回姜林的手心，一转身走了。
直到视线里的毛球被远处的人群彻底淹没，姜林才回过神来。
靠！
他低头看着那支好不容易发出去又被放回来的笔，磨了磨牙。
搞什么，竟然遇到个神经病。
手心里痒痒的感觉还在，姜林伸出手盯着那上面的字看了看，没看懂写了个什么。
像是名字又像是画，很有艺术感，一看就是专门练过的。
难道是遇到了什么明星，把自己当成了蹲守的小粉丝？
姜林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那支笔，黑色笔身上面印着行白色的广告，xx理财，一亿目标不是梦。
……
姜林又盯着那个类似签名的字看了几秒，摸出手机对着手心拍了张照片，把最后一支笔揣进兜里，冲着手心哈了口气。
算了，回去吧。
姜林把右手也揣进口袋，抬头望了眼落雪的天。
马上就要过年了……这天真冷啊。
往回走的时候，街边已经亮起了路灯，暖黄色的灯光和着小摊前飘出来的热气，让他不自觉地想起曾经学过的《卖火柴的小女孩》。
“师傅，来个烤红薯。”
姜林在一个推着小车的摊子前站定，冲摊子后面站着的大叔喊了声。
“要多少？”大叔大着嗓门问。
“三个，帮我挑火大的。”姜林冲大叔笑着说。
“得嘞。”
姥姥和表妹喜欢吃烤红薯，姜林给她们留了两个最大的，自己挑了个小点的边走边吃。
北方的冬天，烤红薯和下雪天是绝配。
走了没几步，安静了一整天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姜林把吃到一半的红薯放回袋子里，伸手掏出手机看了眼。
“听说大舅带着你们搬到这边来了？”
是很久没联系过的表哥王鹏发来的消息。
“嗯，这个月刚搬过来。”
姜林简短地回过去，眼睛在屏幕的对话框上停了停。
上一次的聊天记录显示是中秋，王鹏群发的祝福消息，姜林没有回。
他和这个表哥很久没见过了，小时候两人经常在一起玩，长大后分开就没再怎么联系，不过他对王鹏的印象还不错。
“你现在是不是在上高中？”王鹏又回过来。
“嗯，高二。”
“那是不是得转学，转到哪个学校？”
“六中。”
“我去，我母校啊！！！”王鹏发完又跟了一连串的感叹号。
姜林看着那串叹号笑了笑，回过去三个字，“学长好。”
他表哥比他大一岁，按照正常上学来算的话，现在应该已经上大学了。
姜林自己因为一些原因，初中的时候晚上一年，所以他比班里大部分的人年龄都大一岁。
“别，我也上高二。”王鹏回过来个尴尬的表情，“初三复读了两年”。
姜林：……
这倒是没听说过。
俩人又闲聊了几句，约好了过年的时候见一面叙叙旧，姜林才又把手机放回兜里。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烤红薯已经有些凉了，手指也冻得发麻，他加快脚步往家里赶过去。
“红薯甜不甜？”
“还行。”
“报销。”
“臭小子，买个红薯还报销，穷死你算了。”
朱彤坐在沙发上举着半块红薯没好气地瞪了眼自家表弟，“多少钱？”
“五百。”方小武摘下耳机坐过来，冲朱彤亮了亮手机屏幕，“快转钱。”
上面是个收款二维码。
“你这红薯上镶钻了吗？”朱彤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拿过自己的手机扫了扫二维码，给方小武转过去五百块钱。
他俩之间经常这么转钱，据说是为了过一过当老板的瘾。
“跑腿费495。”方小武笑眯眯地说。
“听姨夫说你最近花销挺大，找对象了？”朱彤问。
“保密。”
方小武高深莫测地一笑，晃了晃手机，“谢了姐。”
“跟我还保密。”朱彤咬了口红薯，又瞪了方小武一眼，“对了，你们和六中开学还打架吗？”
S市三中和六中是宿敌，时不时的就会打上一架，各有输赢，过了年开学的时候，又到了一年一度切磋的日子。
“嘘，那不是打架，是切磋，通过亲密的肢体接触来友好的交流。”方小武低头戳着手机屏幕，抬头看了朱彤一眼。
朱彤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几秒，忽然叹了口气：“方方啊。”
嘶……
方小武全身的汗毛顿时齐刷刷立起来一片，他抬手搓了搓，“靠，有话好好说。”
朱彤又看了他几秒，“你也不小了，什么道理不懂，我也懒得说了，不过你自己要有分寸，别捅自己收拾不了的娄子，知道吗？”
“不是还有你吗。”方小武故意逗她。
“滚滚滚，我才不老给你擦屁股，又不是卫生纸。”朱彤轻轻踢了方小武一脚。
方小武抬头冲她呲了呲牙。
“六中那个带头的叫什么来着？”
“王鹏。”
“哦，就是那个脑子有坑的小屁孩啊。”
方小武十分赞同地点点头。
远在几公里之外的王鹏适时地打了个喷嚏。
一转眼年就过完了，对于姜林来说，过不过年日子没什么两样。过完年他又出门打了几天工，最后一天的时候去书店给舅舅家的小妹买了几本书。
开学的那天天气不错，太阳懒懒的挂在天上，天是蓝的，没有雾霾。
老师领着他进门，简短的介绍了几句就匆忙地开始讲课。
姜林被安排在最后一排靠门边的位置，背后就是门，从门缝里能进来嗖嗖的小凉风。
同桌是个戴眼镜的女生，短头发，包子脸，见到姜林坐到旁边，转头冲他笑了笑。
之后就是照常的上课时间。
姜林对于学习这方面比较认真，虽然这个学校的老师水平参差不齐，但这不妨碍他仍然听得认真。
中午放学的时候，王鹏神神秘秘地过来找他。
小时候的王鹏肉乎乎的，长着张人见人爱的小包子脸，现在已经出落成了个大小伙子。一米八五的个头，棱角分明的脸，乍一看过去，还颇有一番男子汉的气概。
“跟我来。”
王鹏站在门口拍拍姜林的肩，眼神在他左脸的创可贴上停了停，又不动声色的移开。
“哦。”姜林站起来跟着他出了门。
天挺冷，他拉了拉衣服上的拉链，跟着王鹏一直跟到了教学楼后面。
太阳斜射下来，把不宽的小片空地割成两半，明暗分明。
俩人靠到亮的那面的墙根底下。
“什么事？”姜林环顾了一下四周，觉得来这地儿不像是有什么好事。
“送你件礼物。”王鹏掏出根烟点上，迎着冷风抽了口，“作为见面礼。”
姜林的视线在他身上转了转，没发现有什么礼物的样子，于是沉默着没说话。
王鹏又抽了口烟，抬头吐出个烟圈，“其实六中这个学校也挺好的，我觉得挺好的。你别看它这样，在咱们这个地方很有名的。”
“哦。”姜林不明所以地应了声。
全市排名倒数第二，确实有名。
“你呆久了可能就适应了，同学和老师都挺好的。”王鹏又接着说。
“嗯。”
“我听老妈说了，你之前学习好，上的学校也不错，现在……哎，其实只要脑子聪明，在哪都能学好，你说是不？”
“嗯。”姜林点点头，心里忽然一暖，原来表哥说来说去是为了宽慰自己。于是觉得光点头有点冷淡，就又加了句，“谢谢哥。”
他之前待的学校其实也不算什么特别好的学校，只是跟六中一比，那算是相当好了。当时上高中的时候，是姥姥坚持，舅舅才勉强同意。现在搬到这边来，舅舅撒谎说六中是这里数得着的学校，姥姥才放心。
姜林其实挺能理解的，毕竟他的成绩上六中是免学费的。
“谢什么。”王鹏又吐出口烟圈，伸手在姜林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视线撞上那片创可贴的时候，眉头皱了皱，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
“那什么，这个送给你。”
王鹏扔掉烟头，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个东西，伸手抖搂开，递给姜林。
“……我能不要吗？”
姜林看了看王鹏手里的大红纸，本能的拒绝，身体甚至跟着往后退了两步。
他虽然看不大清上面写了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别见外。”王鹏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伸手把大红纸又往前递了递。
“哥哥为你打下的江山，现在传给你了。”
什么玩意？
姜林站着没接，眉头跳了跳。
“快拿着，别扭扭捏捏的。”
王鹏一把将那纸拍在姜林的胸口处。
姜林被迫接过大红纸，摊开看了眼，“六中校霸宝座传位于亲爱的表弟姜林同学”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跃然纸上。
还不等姜林消化完这神奇的大红纸，那边王鹏突然拿出手机冲着话筒喊了句“都过来吧”。
接着就从两边的不知道什么地方呼啦啦进来了一堆人，把两人团团围住，冲着姜林整整齐齐地叫了声大哥。
……
现在转学还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