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姝》哭唧唧呀

1、清醒

　　正是八月，暑气最盛，勤拙院里除了蝉鸣，鸟都倦怠了，不见一只。

　　西侧房里的大通铺上躺着一个人，见她睫毛微微颤抖，倏地睁开了眼。

　　“醒了？”

　　守在床边的两个丫鬟连忙探手过去，在那人眼前晃了晃。

　　琥珀般的眸子在眼眶里转了几圈，眼前的画面变得清晰起来，朝姝一惊，艰难地张嘴吐出一口浊气，“春梅，我这是怎么了？”

　　叫春梅的丫头给她喂了口水，说道：“还能怎么？昨日刚来就病倒了，祁妈妈来分院子你都没赶上，也留了我们在这里照看你，好的去处都没了。”

　　另一个跟着说道：“你这会说她作甚？我去请祁妈妈，你看着点。”

　　两人走了一个，春梅也不乐意再那看着，理理衣裳，到门边坐着了。

　　朝姝喝过水有了几分精神，自己爬起来，靠在墙边，见周遭熟悉地一切，清醒的意识到，这不是在顾家，这好像是在她从前做丫鬟时的将军府。

　　她回了顾家之后，没几年就死的不明不白，明明自己才是那个真正的嫡小姐，偏偏怎么都像是外人，没人瞧得起她，就连亲娘对她都不屑一顾，她兀自想着，她当初就是在将军府里老太太院里当差，才被前来做客的顾老太太相中，后来做了滴血认亲，一朝麻雀变凤凰，做了京都世家的嫡小姐，风光无限。

　　现在她躺在这堆旧棉絮里，怎么想怎么可笑，顾家的嫡小姐还不如在这做个丫鬟，平静安宁不知比落个曝尸荒野的下场强上多少。

　　“祁妈妈，你看人已经醒了。”

　　祁妈妈是将军府里管丫鬟婆子去处的，她们这批都是从伢子手里新买来的，先住在勤拙院打杂，之后再送到各院里去，昨日，朝姝她们就是应该拨到其他院子里做事了，只不过临了，朝姝病倒下来，该去的院子就还没定下来。

　　跟春梅说的一样，剩下地院子，应当没什么好的去处了。

　　祁妈妈走到朝姝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好些了？”

　　“回妈妈，好的差不多了”，朝姝披了件外衫下床，脚底下还有几分虚浮说道：“还有几分虚，但也不碍事。”

　　祁妈妈见她确实见好了不少，清了清嗓子，“昨日就不该留在勤拙院了，罢了，今日也不算迟，还剩下两个去处，那两个丫头已经选好了，就剩下你了，日后就去寿泽院伺候吧！”

　　寿泽院是个好的去处，多少人都捞不着去，朝姝也是运气好，病了这么一场，等人都拨完了，老太太院里又传来消息说，要添丫头，好事就落到她头上了。

　　朝姝上辈子去的就是寿泽院，那里过得的确舒坦，将军府里什么金贵的好的东西，都是先紧着寿泽院，有什么时兴的点心其他院子里也是眼巴巴地送过来，老太太上了年纪，压根吃不了多少，身边的嬷嬷也是一样，一般全赏下来了，得到的赏赐都比其他院里丰厚。老太太喜静，院子里虽然有那么多伺候的人，但也用不着整日在眼前晃，做好自己洒扫的活计就好了。

　　可就是上辈子就是在寿泽院，才被顾老太太一眼看到了，她现在改变了想法，不想认那门亲，要是去了寿泽院，保不齐要重蹈覆辙，不如现在就拒了，去别的地方。

　　朝姝道：“祁妈妈，还有一个去处是哪，我自愿去那里。”

　　祁妈妈一听这话，觉得这丫头，病了一场还把脑袋也病坏了，放着寿泽院不去，去别的院子。

　　“是寿泽院的差事不好？”

　　朝姝跪下摇头，“是我身子没好利索，要是过了病气给老太太是多大的罪过，这才自请去其他院里伺候。”

　　祁妈妈听她说完，自己一想也是，这丫头才病了，送她到寿泽院确实不妥，便道：“春梅，你就顶了这份差，去寿泽院吧。”

　　春梅受朝姝拖累，去的院子也不是很好，这会听见自己要去寿泽院，站在祁妈妈身后笑得跟花似的，忙道：“多谢妈妈，多谢妈妈。”

　　祁妈妈没理会，继续同朝姝说道：“除了寿泽院，就剩下三少爷的落书院了，你可愿意？”

　　“愿意。”

　　朝姝回答的没有丝毫犹豫，只要同顾家再没纠葛，去哪里都行，落书院，又并非豺狼虎豹窝，没有什么去不得。

　　春梅念着朝姝把寿泽院让给自己的那份情，等祁妈妈一走，就过来问道：“真要去落书院？”

　　朝姝点头，“嗯，是要去的，哪里都差不多吧。”

　　“差不多？！”春梅差点跳起来，“你刚来府里不知道吧，三少爷他有病，要是发起狂来，整个院子都要遭殃，我来的比你早，都没见人去过落书院伺候。”

　　春梅把落书院的恐怖好一阵描述，手底下收拾衣物细软准备过去的朝姝，心里都险些打出退堂鼓来，不相信地问道：“真这样吓人？”

　　春梅见朝姝眉心蹙着，怕这人是要打退堂鼓，不知怎么就想到自己可是沾了她的光去的寿泽院，要是她不去落书院，自己不就没了那门好差事，立马改了口，道：“我开玩笑的，将军府的去哪都是差不多的。”

　　这话，朝姝半信半疑，总觉得春梅是在给她吃定心丸，怕她反悔。

　　昨日拨到各院的丫头是祁妈妈亲自带过去的，今日祁妈妈有了事忙，只给朝姝交代了几句话，让她自己去西南角的落书院，找李嬷嬷就好。

　　朝姝推开落书院的门，这里荒僻的不像样子，院子就只有一棵歪脖子树还算长得不错，满树的绿叶，没掉下一片来，她蹑手蹑脚地站进去，想从这片院子里找到祁妈妈口中的李嬷嬷，四处没人，一时间忘了祁妈妈的嘱咐，莫要进主屋。

　　“李嬷嬷？”朝姝往里看了看，手扶着门。

　　“你是谁？”

　　声音出现在朝姝后边，她僵硬地转过身来，扑通一声，跪下了。

　　视线所及，那人穿着一双黑靴。

　　春梅的描述中，三少爷陆承安十六岁时同他的父亲在边关，上了战场，手上不知道染了多少人的血，回到将军府，只穿黑衣。

　　这是一尊煞神。

　　朝姝垂着头，战战兢兢地说道：“回三少爷，我是新拨到院里的丫头，春竹。”

　　朝姝原先不叫朝姝，那是顾家嫌她在将军府的旧名字难听，重新拟了朝姝，她原先同春梅一样，她叫春竹。

　　“抬起头。”

　　朝姝依言抬起头，露出整张脸，此时她也看清了陆承安的模样。

　　他脸上有道疤，在眼下，那是双桃花眼，只是眸子幽深，他又紧抿着嘴，周身像是有杀气一般，让人避而远之。

　　“嬷嬷病了，在左边的侧房。”

　　陆承安话说完，进了里间，并不怎么在意朝姝这个外来人。

　　朝姝像是被狗撵了似的迅速爬起来，走出主屋，往左边的侧房去。

　　李嬷嬷确实病了，她早年患有腰病，随着年岁增长，发作地就越来越厉害，今个早上，就已经起不来床了，好在陆承安也用不着她伺候，就一直躺在左侧房里休息。

　　朝姝进去，李嬷嬷听见动静已经爬起来了。

　　“嬷嬷。”朝姝细细的叫了一声。

　　李嬷嬷脸上的皱纹很多，像是沟壑，她拿那一双已经浑黄不清的眼睛看向她，露出善意，“叫什么名字？”

　　“回嬷嬷，奴婢春竹。”

　　李嬷嬷道：“落书院不比其他院子，是要吃点苦的，春竹你要是后悔了，现在出去也不迟。”

　　“嬷嬷，我不后悔。”朝姝定定地看着李嬷嬷，越是这种偏僻的地方，她才越能与顾家划清界限。

　　李嬷嬷见她这样，又说道：“把包袱放下，你就睡那里。”

　　李嬷嬷说的那块地方，是好几个通铺组成的，这院子人少，李嬷嬷睡了一部分，剩下的就全都是朝姝的了。

　　朝姝把东西放好，又听李嬷嬷的把被褥拿出来铺好。

　　之后听她吩咐道：“厨房不会送午膳过来，你去取一趟。”

　　“是。”朝姝应了声。

　　大厨房离朝姝之前待的勤拙院近，离现在的落书院就远了不少，朝姝走到那里，已经是满头的大汗。

　　“刘妈妈，我来取三少爷的午膳。”

　　大厨房的管事刘妈妈背对着她，不打算理会。

　　朝姝又说了一遍，刘妈妈就极为不耐烦的转过身来，训斥道：“说得耳根子都要生茧了，你们三少爷金贵，这片刻都等不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朝姝讨好地笑笑，拉过刘妈妈的手，“刘妈妈，我今天也是头一次当差，您就行个方便。”说着话，把手上的一只镯子推到刘妈妈的手上。

　　她那只镯子的成色不错，是之前就得到的物件，她之前也不舍得拿出来，知道落书院在将军可能举步维艰，才狠狠心拿出来铺路，让日子好过一些。

　　刘妈妈摸了摸镯子，表情变了变，随手一指，“就是那了，拿走就是。”

　　朝姝走过去瞧了瞧，见饭食没被克扣，满意地盖上食盒走了。

　　回了落书院，整个院落都是静悄悄地，她去请示了李嬷嬷，说是让她把饭食拿进里屋就好。

　　朝姝脚步很轻，提着食盒，大气都不敢出。

　　“你在做什么？”

　　陆承安突然出现，把朝姝吓得一个趔趄，食盒差点飞出去。

　　“少爷，午膳给您取来了。”

　　陆承安看了看外头的日头，问道：“今日怎么这么早？刘妈妈不当差？”

　　平日里，都是要等到日头不怎么大了，饭菜都凉了，同全才能把饭取回来，不过这些朝姝都不知道。

　　朝姝将饭菜替他摆出来，一面回答道：“刘妈妈今日当差的。”

　　陆承安嗯了一声，便让朝姝出去，他吃饭用不着人伺候。

　　朝姝出去就蹲在那棵歪脖子树底下，想起，她上辈子在顾家闹得凶了，被关起来，听几个丫头闲聊提到过陆承安。

　　陆承安二十岁之前，就同春梅说的一样，十八岁回了将军府就落寞了，还患了疯病，不过这事朝姝不知真假。

　　朝姝听丫鬟们说的是他二十二岁之后的事了，将军府一门除了他竟然没出一个能上战场打仗的，边关战事吃紧，朝廷派新的将领去镇压，将军府连夜把他给推出去了。

　　当然这些事是在他打了胜仗，立了大功之后，才慢慢被人提起来的，这人只是现在落寞，日后就是背负起整个陆家的荣耀，将军府真正的主人。

　　朝姝看了看主屋，那里头就是未来的大将军了，自己要好好的照顾他才是，也能为自己谋个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