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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众生百态(一) ...

  •   裴乂是个很聪明的人,聪明到,她能感觉到怡风对自己情感的变化。从前,他莫名其妙的关心,她还能假装是因为自己还有被利用的价值,所以他不想让自己死。可是,过生日这种毫无必要还多此一举的行为,除了他喜欢她,她找不到别的理由了。
      她无法说服自己这是男女之间正常的交往,所以她慌了她害怕了她本能地又想躲开。然而,真正让她害怕的其实并不是他喜欢她,而是她害怕自己也许会喜欢他。一个优秀俊美又对自己关爱有加的人站在她面前,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对他报以同样的欢喜。就像是幽幽清山滚滚江河就在眼前,总会忍不住想要远眺,只要远眺,总会被这大好风景所吸引。继而爱上、等到要离开的时候就会不舍,真正分开之后所有的心悦就会化成思念,思念绵绵,除非死,不能断绝。
      可是她又深知,隔在他两之间的不仅仅是无法跨越的灭门之仇;还有她自小便立下的誓言:这辈子都不会与人争抢丈夫,不会为了一个男子与另外一个女子为敌。若是不能遇上一心一意之人,便是孤独终老亦无不可。也许对于当世的很多女孩来说,她的这个誓言可笑又不自量力,可是她曾经旁观过女子为了抢夺丈夫零星的爱而陷入的魔怔,所以她无法参与其中,因为她知道一旦进入这个争夺圈,要么失败郁郁而死,就像她的母亲;要么永远在争宠的路上,就像她的二娘,曾经也以为自己是赢了,很快便又来了三娘,四娘。有时候她也会忍不住偷偷地想:如果当初她顺利地成为了王妃,爹爹也没有被弹劾,她如今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没那么苦?是不是能够与他相敬如宾,情意绵绵?不过她没有继续去幻想那些不再可能发生的生活,因为美丽的幻想越多,现下的生活便越显悲凉。
      她昨日才看见了一束璨烂的光辉——女子也可以成为拯救别人生命的英雄。她好想好想抓住这一束光辉拯救被悲伤吞噬的自己。她想:如果自己的生命已然残破不堪,那就用自己的残生去拯救那些还能被拯救还值得被拯救的生命。如果无法选择命运,不能恣意潇洒、快乐自由,那便用加在她身上的宿命枷锁去砸开别人身上的沉重的铁索,去留给更多人一个可以恣意潇洒的机会。所以,她的害怕又多了一份。因为爱会让人变成得懦弱又固执,总有一天,她会为了爱放弃尊严,也会为了爱妥协人生,为了爱牺牲自己的年华。终有一天,她会因为爱他,丢开当初的原则,与别的女子争风吃醋,斗得家宅不宁;也会为了爱他,不顾生死,还以为这是伟大而值得被歌颂的真挚感情。就像《玉钗记》的贵门小姐,爱上了一个书生,为他送上玉钗,最后就会走到以死明志的这一步。终究到死也没有得到幸福只留下悲伤的故事......
      “裴姑娘你怎么还在这里?”苏阳景捧着一簸箕的生姜、麻黄、艾草等药材和一个舂桶、碾槽等物从外面进来,见裴乂呆呆地杵着,目下无光,一反常态,便靠近去问她:“殿下早上的时候来过,不是说要来带姑娘去庙里上香吗?还说今日是姑娘的生辰。”
      裴乂见是苏大夫,便从游离中回过神来,淡淡地回道:“事情多,就不去了。”这时她才知道,怡风的邀请尚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被她无情地回拒了,想来,他现在正不知在何处生气吧。
      苏阳景一边把手上的舂桶递给裴乂,一边道:“知道姑娘机敏,却不曾想竟然和文殊菩萨同一天生日,那也难怪姑娘如此聪慧过人了。”
      裴乂接过苏阳景递过来的东西,一边蹲下把这些药材放进去舂碎,一边回道:“苏大夫过誉了,我要是真聪明就好了。”
      苏阳景却话锋一转,笑问:“姑娘知道什么人最痛苦吗?”
      裴乂回:“我想人生在世,最痛苦莫过于家破人亡,生死离别。”
      苏阳景却说:“生死离别再痛,终究会被时间冲淡。但是有一种痛,却是时间无法治愈的,相反,时间越久便越痛。”
      裴乂看了看苏阳景,道:“是我孤陋寡闻了,却不曾知晓有这样一种痛苦,请苏大夫不吝赐教。”
      苏阳景却大笑一声道:“哈哈哈,那便是姑娘现在的样子。”
      裴乂一听,却感疑惑,回问:“我现在的样子?不解。”
      苏阳景又道:“知道越多越痛苦。”
      裴乂听罢,便经不住笑了出来,道:“虽然不知道苏大夫指的是什么,但是这句话却颇有道理。”
      苏阳景又回:“知道,或许是知道了这世间百态,但是无力改变,所以痛苦;也可能是知道了原本一些不想知道的事情真相,就像姑娘现在的样子。”
      “苏大夫就没有这样的痛苦吗?”
      苏阳景又笑说:“也不能说没有,但是姑娘的痛苦犹在我之上,所以我却不敢在姑娘面前说我的苦。”
      “苏大夫这么说的话,我倒是觉得我矫情了。如今疫情严重,生命如卵,不堪一击。作为医者,您自然比我们这些人看得更多知道得更多,自然也就更痛苦。”
      苏阳景看看她,说道:“很多人都说,病人在前却无力拯救是作为医者最大的痛苦,在我看来,却不然。我,最痛苦的是,看着那些活着的人找不到活下去的希望。生命来来去去,本就是世间最平常的事情。有我能看到的,有更多我看不到的,行医久了,对于生死便看淡了,心肠也就硬了。但是眼前人的痛苦,却总不能像死了的那般一了百了,而是绵绵无绝,即便心肠再硬也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裴乂一滴豆大的泪珠掉下脸颊,掉在了一叶艾草之上。这么久了,这是裴乂第一次知道到这个世上还是有人看到了她的痛苦的,并以她的痛苦为痛苦,就像是儿时受了委屈,原本还能倔着不哭,可一旦有人来关心却再也忍不住了,一定会控制不住地委屈巴巴地嚎啕大哭起来。
      苏阳景假装没有看到,又轻轻道:“姑娘,你这么聪明肯定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停顿了一下,才又补充道:“裴姑娘去做你该做的事吧,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可以了。”说毕,把裴乂手上的舂桶拿了过去,悄声离开。
      望着苏阳景离去的背影,痛苦似乎也随着他渐行渐远。院子被阳光填满,一片金黄。树上的陈叶才刚掉落,装点大地,葱葱郁郁的嫩芽便已经迫不及待地冒了出来,迸发出新生的喜悦。天气越来越热了,阴霾被来早了的初夏的风吹散。
      裴乂拿起那个昨夜里才做了一半的面纱罩子,就像掌握了自己的未来一样,充满力量。

      却说怡风,原本是想来给裴乂过一个生日的,却吃了个闭门羹。他是又气又不解,闷闷地回衙门去了。回到衙门门口,却碰到了一件更加荒唐的事情。一个妇人正在衙门那里大吵大闹,举报自家的汉子在自己去将理院治病的那段日子和邻居的有夫之妇私通。吸引了一大群人堵在衙门口处观看,全然不管疫情的禁令。
      “大人,你要帮民妇做主啊,做主啊......”那妇人在堂上喊一会哭一会,“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自家有汉子还去勾搭别人家的,整天搔首弄姿,穿得花红柳绿,像个老鸨的女儿似的......”余下说的话均露骨不堪,难听之极,那些围观的人却听得乐不可支,哄堂大笑。
      宋小池不得已拍了一下惊堂木,大喊肃静,又拍一下,命底下的小吏去把那妇人的丈夫和与他私通的妇人抓来对质。话刚落下,那状告的妇人见势头正好,立马又说了一些他们怎么伤天害理,怎么不知廉耻,怎么瞒着她没日没夜地没羞没耻的话。那些围观的人群听得越发的兴奋激动,有的学着她说话的,有的在大喊那妇人叫什么的,有的在猥琐地大笑的,还有的在跟着骂的,还有的添油加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宋小池连连拍了好几下惊堂木依然不能阻止,正踌躇间,突然才瞄到怡风正站在人群后面,表情严肃。他立马站起来,迎了出去,哈腰垂首道:“大人,您回来了......”
      怡风见了,对他低声道:“把外面这些人遣散了,现在不能聚集你不知道吗?”
      宋小池此刻才后知后觉起来,立马唤人来要把聚集在衙门门口的看客给遣走。不料,那些看客正看得津津有味哪里肯走?不仅如此,那个妇人也立马站起来,把那些小吏一一地推搡开来,不许他们靠近旁人,又一边大喊大叫道:“从来没有听说开堂不许人看的,凭什么把他们赶走?我就要留他们在这,让大家都看看那两个天杀的干的不要脸的事......”
      一堆人就这么在那审案的公堂上闹哄哄的你推我搡,你喊我嚷。甚至怡风都被人群挤地又拥出了公堂的门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这失控的场面,他由不得想起那日在枫筠寨上,裴乂是怎么三两句话把控全场,诱敌深入的。如果她现在在这里的话,想必也可以做到三两句话就能让在场的人全部听她的吧?一念及此,不免又伤感袭来,先前对她冒起的那一点点怒火也随即消散转变成道不明言不尽的情素搅乱心头的平静。可是眼前的这一场闹剧又由不得他自去伤春悲秋,多愁善感。正欲喊一声去喝止,话才到嗓子眼,耳边却响起一声如虎啸一般的声响,只听那声音道的是:“都给我住手。”
      由于此人的声音实在是太洪亮又带着不可置疑的威严感,公堂上的众人听到便都不由地停了下来,齐刷刷地望向声响的这边。原来是罗仲正从外面回来,一回来便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又见怡风呆呆地立在门外不知何故,他便刻意地想在怡风的面前彰显一下自己的能力。
      “怎么回事啊?没看到抚谕使大人在这里吗?闹什么闹?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国法?”就这么一句简单的话,既带出了怡风又震慑了在场的众人,他们竟然真的全安静了下来。众人怔怔地看看怡风又看看罗仲,一时半会也不知该怎么办,似乎都成了等待罗仲安排的傀儡。
      “大人,您先回去休息,这事交由下官处理便可。”罗仲又道。
      “不知道罗大人打算怎么处理?”怡风转向他问。
      罗仲又嬉笑着道:“自然是秉公处理,为民请命。有罪的伏法,无罪的释放;闹事的以妨碍公务的罪名拘捕,以儆效尤;守规矩的良民,既往不咎,各自回家。”
      这一番话既是对怡风说的也是对在场的那些民众说的,谁人听不出来?当下,那些人便有了自觉,一撮一撮地往衙门外离开。
      那个妇人还想再闹,被罗仲一个眼神瞪了过去,立即缩成一团,不敢再说话,乖乖地站在堂上。
      怡风看着那些人群散开,便不想再为难他,只留下一句话:“希望罗大人说到做到,秉公执法。”
      “下官遵命。”
      说毕,怡风便往后院而去了,带着他那年少的幽怨、彷徨和哀愁。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众生百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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