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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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启明初升，白淑殿难得来了名贵客。
彼时的江慕卿想着今后计谋，心不在焉，随手折了支沾露的蔷薇把玩，本打算再去前头花园里散心，谁知刚一抬头，就瞥见亭边立了道人影。
来者身形颀长而挺拔，一身锦衣漆黑如鸦羽，指节闲闲地搭在剑柄之上，却如同虚按着一座山峰。
待看清那人的面容，江慕卿心下一悚，竟是下意识出声:“父亲…!”
司天台监天司，谢映泉。
那人还是和从前一样，玄衣、纁裳、灵台冠冕，肩披日月星辰，背织巍峨群山，此时似是察觉到旁人的目光，抬眼看来，漫不经心的目光中，竟有一种令人窒息胆寒、不敢有一丁点儿忤逆心思的威压，以至于让人一瞬间忽视了他昳丽邪冶的神貌。
“慕卿，过来。”
迷人而微微暗哑的声音在耳膜上引起细颤的战栗，像是颅骨内侧被什么冰凉的东西窸悉簌簌地搔过，江慕卿整个人僵了一瞬，像是平白无故被人浇了一桶冰水，只觉得冷，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冷，像是冰凉软腻的蛞蝓或者水蛭分泌着稠浊的粘液，紧密地吸附贴合在光裸皮肤上蠕动着爬满全身……
绵密的阴冷绞织重叠着丝丝缕缕的恐惧渗入脑中与本就烦琐的思绪缠作一团，让人喘不上气。
“……父亲。”江慕卿低声吐了那两个字，眼神很微地动了动。
那人没说“过来”而是说了“慕卿，过来”，但凡男人这样叫自己时都意味着他心情不好。而如果他心情不好，只能意味着一件事，江慕卿会很惨。
于是身体作出本能反应，江慕卿后退了半步，不料后腰撞上了冰冷的石栏。他正欲回头，男人的佩剑却不知何时已横在他的颈侧，剑鞘上密布的星轨纹路硌得他锁骨生疼。
“你真的是大了，有主意了。”江慕卿抬眼，只见谢映泉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泠泠的月光浮游其上，让那张邪肆的面容显出一种虚幻不实的美，甚至在一瞬间还有一丝冰冷而狂暴的阴鸷，吊诡邪异得像蝮蛇冰棱般阴冷的凝眸。
江慕卿眼睫低垂，掩下眼底翻涌的杀意，“慕卿不敢。”
虽说是父子，江慕卿与谢映泉的五官却并无半点相像，就连肤色——不同于泠泠潺潺白若凝脂的儿子，男人肤色冰冷苍白，若三重冰霜纨雾縠，偏一双斜飞的墨眼藏秀含蕴邪妄非常，把一脸邪美都压了下去，隐隐显出杀伐之气。
“你有什么不敢？”谢映泉欺身上前，手指捏住江慕卿的下颌，凉而湿润的气息吐在他的皮肤上，让人不寒而栗，“江玉雪……不是你杀的吗？”
江慕卿猛地抬头，“父亲！”
“呵…”冰冷的手指游离在青年的脸侧，谢映泉唇边缓缓地浮现出一抹笑容，弧度很美，也很可怖，“做得不错。”那双黑色的眼睛带点儿漫不经心的赞许，流动着冰冷而迷人的光，如蝮蛇的竖瞳，折出嗜血的欲望。
又是这样！
漫不经心的夸奖、漫不经心的欣赏、漫不经心的赞许……他什么时候才能得到那人的认可？
江慕卿负气扭头，避开对方占有性的抚弄。
“我没有杀死阿姊。”
男人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真的？”
江慕卿漠然回应：“既然不信，何必再问？”
男人垂目，良久，低笑一声，“问了才知道该不该信。”
薄薄的怒意渐渐弥漫，凝聚成隐隐的危险气息……
江慕卿惊诧地抬眼，立刻被凶狠地扼住咽喉！
“我不怪你杀了她，”谢映泉冷笑，指腹按在青年剧烈跳动的颈动脉上，收紧，“但你不该优柔寡断。伤了自己人，却没杀他们，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我不是你！…做不出这样……这样蔑伦悖理的事来！”江慕卿愤恨地咬牙，扒住谢映泉的手，拼命地往外掰，指甲已经剜进了肉里，但他已经没有心思去顾及之后他弄伤了男人的手会发生什么可怕的后果，因为他已经快没有之后了！
“幼稚。”谢映泉低垂着眼睑，长睫落下的阴影将双眼遮住，说话声悠长飘忽得仿若叹息，“你总是这般天真莽撞，为何我教你的东西你一样也记不住？”
男人的五指逐渐收拢扼紧，一点一点死死地掐住了江慕卿的咽喉,“身为江家一子，你必定要做‘大逆不道’之事！也必须去做‘蔑伦悖理’之事！”
“不要……！”江慕卿用力攥着男人的手指，眼中溢满了泪水，胸腔中的心脏剧烈地搏动，好像垂死的鹿，嘴里艰难地吐出破碎的话语：“……父……父亲……不，不要……”
气息有出无进，生命开始一丝一丝地从肉.体中抽离出去，甚至最后连痛苦也感觉不到了，只是无意识地一遍遍哀哀喃喃着：“……父……亲，父亲……”
“只有在求情的时候才会叫我父亲么……”缺氧让视野泛起灰翳，江慕卿瞳孔逐渐放大，快要看不清谢映泉的脸，却能听到他飘忽又沉沉的声音，“……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素月分辉，明河共影，黑幢幢的影里，繁星竟也好似闪动着饥馋的凶光，要扑下来择人而噬。
“父亲……”
神光涣散的眼瞳里，江慕卿只能看见蹁跹的光，灵魂渐渐升高了，一滴泪却从眼中滚落了，跌碎在男人的手背上，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唉……”
谢映泉叹了一声，松了手。
江慕卿瞬时像被抽了骨般软倒下去。
“疼吗？”谢映泉扶着腰把人抱到怀中，轻轻揩拭着他眼下的泪，亲吻他的鬓角。
江慕卿不及回答，只是蜷在男人怀里呛咳不止，耳边仍是错乱的心跳和嗡鸣，他试着挣扎了一下，想要避开男人冰冷的碰触，却是被折腾得一丝力气也全无，只能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喘息……
“真可怜啊……”谢映泉低低地笑着，掌心贴上青年线条紧韧温暖的腰侧，抚揉流连，细细品味着细腻的肌肤包裹着瘦削的骨，在掌下微弱的颤栗。
青年难得的温顺，如羔羊般羸弱无辜的脆弱，总是让人无限怜惜又无端心生暴虐……
谢映泉眼神一暗，深深浅浅的吻很快跟了上来……
从额角辗转到唇瓣，湿漉黏腻的轻微水声里，唇与唇暧昧交融。舌尖从双唇的缝隙滑过，探入青年不自觉微微启开的齿龈，灵活的舌面重重舔舐着口腔内的细肉，又勾住对方软绵的舌头细细品尝……
江慕卿在缺氧的呆愣中茫然地睁眼，似乎完全消化不了眼前发生的事情，直至舌尖突然传来的刺痛惊醒了他，猛一下子挣扎起来。然而这点微弱的反抗很是无济于事，谢映泉似乎模糊地笑了一下，唇舌抵近一步，压下他的抗拒，侵.入他的口腔，卷衔他的舌头，硬是把尖上那一点儿血珠都食吮尽了，连一星甜腥都不留下。
“做错事的孩子总要受到一点惩罚，”男人垂首吻了吻他湿漉漉的唇，“你呀，总是惹我生气……”
“父亲！”轻促的呼喊脱口而出，随之而来的还有难以启齿的羞耻感，江慕卿一时又惊又怒，常年累月积攒的压抑恐惧在一惊之下瞬间爆发，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攥住了谢映泉腰侧系着的佩剑：“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会改的，我会乖乖改的，父亲，父亲！你不能这样对我！”
谢映泉没有说话，只冷冷地注视着他，片刻后，他低下头，慢慢、慢慢地，却不容置疑地吻下来。
“唔…”青年困兽般的哀鸣，溺亡在对方侵占性的亲吻里。
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近，唇与唇摩挲碾吻，谢映泉的发丝垂下来，与江慕卿的发绞作一处，谁也没有闭眼，彼此的睫毛甚至触得到对方的肌肤……
温热的泪液一下就从眼角流淌下来，江慕卿攥紧剑柄的手颤抖不止，出鞘泰半的利刃凝着霜华一般的冷芒，无声渴求着热血的浇灌……
“接吻都不认真，真是任性的孩子。”谢映泉低低地喟叹一句，伸手握住青年攥紧剑柄的手，然后微微偏头，带着一点慢条斯理的意味，不疾不徐地牵着对方鞘引、柄走、刃渡，繁复的剑鞘交由他手，锋利的刀刃直指自己——一如毒蛇吐信前探首。
“岁在鹑火，太微垣东移三度，紫宫帝星晦而复明”谢映泉低而又低地轻轻吟述，“——此乃荧惑守心之劫尽，新主承乾之兆。”
“然则彗孛贯昴，白虎七宿泣血，主少帝孤悬，当有参商之祸……”
云暗天低，风过銮铃，谢映泉不徐不慢的音调，起承转衔之处高低有韵，有一种高慢而又矜贵的漠然。
“云卿儿…吾之骨肉……”谢映泉停了一下，忽而俯身凑近了，如情人耳鬓厮磨时窃窃呢喃的缱绻私语般，微微勾起了尾调，“太子命宫犯天刑，若欲践祚，须得……”
“……你去承了他的命。”
低柔微哑的嗓音从谢映泉的喉间淌出，似乎有一种性感又阴郁危险的吸引力，随着一点发凉的寒意，从脊背缓缓蔓延爬升到天灵骨，侵入脑海中拨弄着听者的敏感神经。
“——以荧惑为剑，岁星为盾，剜北辰之辉补苍龙七宿垂泪处。”
目中无人，目下无尘，帝王受命于天，而嗣天子臣某，敢用星命，昭告于普天众生。
“……你疯了吗？”江慕卿哑着声音。
谢映泉不置可否，只低低一笑，低头温柔地含住青年的唇，微微亮出的尖牙细细碎碎地啃咬对方的下唇，厮磨辗转，气息相融，手指强硬地捏开下颌两边，舌尖抵着牙缠绵地探了进去……
“命也，理也，天命犹天道，不过造化之谓也。”低柔温训的话顺着两人接吻的间隙，含得温热缓缓吐出，“你要听话。既然作出了选择，就不能回头……”尾音滑过交缠的红舌，流入青年的喉腔，渐渐消散不见了。
更鼓声咽，子夜铜漏将尽时，东天忽绽青玉髓般的光晕。
天快亮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月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