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我意》昀书叔

4、重逢（三）

　　值班室里小护士接过荷叶饭，鬼灵精地问：“周大夫，我还以为你让我去要电话号码呢？原来就扫个二维码啊，为什么呀，可惜可惜，挺好看一小姐姐。”

　　周怀南正在出神，听到小护士的话，没头没脑地回道：“扫二维码能帮人回家。”

　　“啊？什么呀，”小护士挠挠头，见周怀南埋头在一堆病历之中，就识趣的不在发问，高高兴兴的去吃荷叶牛肉饭了。

　　周怀南盯着病历上密密麻麻的字，面前不由又浮现出她的那张脸来，有笑着的样子，有呆呆的样子，有满脸泪痕的样子，这一切仿佛历历在目，又仿佛像什么上辈子的幻象，轻而易举的拉扯出他深埋在心中的痛楚，翻涌着席卷而来。

　　感冒好了之后，杜可艺去墓地祭拜爸爸，当年杜建军去世时她并不在他身边，前段时间原来的陵园拆迁，秦爸爸的儿子也可以说是她的弟弟，联系到了丁晓彤，在丁晓彤的帮助下迁到了现在的墓地。

　　墓碑整洁肃穆，一看就是常有人来打扫的，杜可艺不禁眼眶发热，她打心中感激丁晓彤，这样的处境之下肯毫不避嫌的帮她的永远都有她，在这之前杜可艺曾无数次的怨恨过命运，怨它为什么要夺走她身边的所有，可现在她又为自己的怨恨觉得惭愧了，自己何德何能呢？纵使在深渊之中也有秦教授一家和丁晓彤向她坚定的伸出了手。

　　杜可艺在墓碑前跪了许久，要说是眼泪，这几年她早就流干了，一阵风吹过，墓碑边的柏树沙沙作响，杜可艺的耳边隐约还能听到爸爸那天爽朗的笑声，他说，想要提前退休，回到乡下去种种地，喂喂鸡。

　　她在旁边答应着：“还要做个秋千，就像小时候一样，让爸爸推着我，一直摇呀摇。”

　　五年了，杜可艺一直不敢来见她的父亲。

　　“是女儿不孝。”杜可艺把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大理石的地面在冬天里钻心的凉，她额头触着地面，过来很久很久才抬起头来，一颗极大的泪从她眼角滑落，吧嗒一声碎在地上，杜可艺挺直背脊，双手合十祈求道：“爸，您保佑我。”

　　既然准备回来，找一份合适的工作是必然的，虽然丁晓彤一再劝她修养一段时间再说，但杜可艺向来心思长远，早在德国她就提前投了不少简历，她学的是法学，辅修经济，回国后又积极参加了许多招聘，加上丁晓彤拖朋友帮忙，意料之中的焦灼等待并没有出现太久。

　　半个月后陆陆续续有几家公司向她抛出了橄榄枝，丁晓彤看着那几张offer表情越来越精彩，终于在看到最后一张时脱口而出道：“这怎么还有超市的？”

　　“超市怎么啦，沃尔玛可是全球连锁的大企业，世界500强呢。”杜可艺倒是很高兴的样子，聚精会神的翻看着。

　　丁晓彤气结：“我不是说沃尔玛不好，我是说，你怎么也是法学院当年的高材生，这......哎！”转过头又恨恨骂道：“这群傻缺平时个顶个的能吹牛，到了帮忙的时候，什么破烂公司也敢往我这边敷衍！”

　　“晓彤，”杜可艺摇了摇怒目佳人的胳膊：“我都毕业多少年啦，再说你朋友推荐的那几家不也挺好的。”

　　丁晓彤从鼻子里哼一声，再不想答话了。
　　几天后正当杜可艺下定决心到一家小公司上班的时候，H市颇有名气的唐华传媒给她打来的电话，说在网站上看到了她的求职信息，杜可艺微有诧异，想了想到底是从善如流，一个星期后正式成为了茫茫都市里的一名小白领。

　　传媒这个行业近几年竞争越来越激烈，就连“唐华”这样数一数二的大公司，亦是一副挖空了心思要血拼的架势，无数的加班和饭局成了稀松平常的事情，光是每天点头哈腰的对着客户就叫人精神崩溃，隔三差五还免不了被顶头上司请去“喝茶”几次。

　　杜可艺倒对这种非人的折磨异乎寻常的适应，别看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文静模样，活交到她手里只要有时间必定给你做的面面俱到，遇到临时救场的时候，更是在公司不眠不休也没有丝毫抱怨，那干劲连办公室的年轻小伙也自叹不如，就这样过了小半年杜可艺这个学法律的居然在传媒公司站稳了脚。

　　“我还以为过一阵你会知难而退呢，到时候我在好心的把你收入到我的麾下，让你叫我老板，天天巴结我，给我做饭，收拾屋子，”丁晓彤幽怨的叹了口气：“哎，计划落空了。”

　　杜可艺慢悠悠地搅着面前的美式咖啡回以浅浅的笑容。

　　临下班的时候得知要陪着梁兰去见一位重要的客户，同行几人皆是怨声载道，唯有她立马收起倦容，一副得体专业的职场形象。

　　洋酒加果汁，一杯杯的深水炸弹，只一会儿杜可艺便头重脚轻，衬着上司与客户相谈甚欢，借口去洗手间，趁机出来透透气。

　　餐厅是客户定的，楼层高的离谱，加上是会员制，整个走廊空空荡荡的，偶尔有一两个人影闪过，带出包间里一星半点的嘈杂声响，恍若隔世。

　　走廊的尽头有个宽敞的阳台，巨大的落地窗隐隐透着城市里影绰绰的人间烟火，无数霓虹闪烁，本是那样一种代表光明与温暖的亮色，因为隔得太远，也变得冰凉冷漠起来，真的是高处不胜寒啊。

　　脚步声由远至近的传了过来，从玻璃的倒影中朦胧分辨出是个男人的影子，他走到阳台外围出的隔带边说道：“进去吧，吴小姐在等你。”

　　阳台一侧本来放着一排沙发，因为隐在阴影里，杜可艺起先没注意，后来听到细小的窸窣声才察觉沙发上还斜斜的坐着个人，他的眉目隐在更深的暗色里，只模模糊糊看到一双长腿交叠着往前伸着，脚上一双黑色的皮鞋折射出一小片浑浊的光点。

　　万籁俱寂之下，两人默契的维系着这种安静，直到刚刚有人来寻，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才站了起来，他活动了几下筋骨，往包间的方向去了，在巨大的玻璃窗上留下一个渐行渐远的模糊影子。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她曾经也这样凝视过一个人的倒影，那时她的牙齿把嘴唇都咬破了，她不敢回头去看他，怕看见他那种掩饰过的厌恶，怕再听他说一遍，“不要让我觉得你恶心的”话。

　　那时她有太多的想不明白了，几乎每天度日如年，可她还是忍不住去想，想他的脸，想他的笑容，想两个人在一起的种种......一直想到她恨他......

　　晚上11点半，杜建军家的客厅电话响了，是女儿杜可艺打来的，她说在新城区参加社会调研，时间太晚打不到车了，想问问家里的司机小王在不在，能不能来接她？

　　张阿姨看了眼杜处长的手势答应下来。

　　小王已经回去了，杜建军于是重新穿好了外套去院里开车，到了电话里的地点远远看见女儿孤零零蹲在路边，杜建军按了按喇叭，她才如梦初醒般站了起来，透过路灯杜建军见女儿面如死灰，游魂一般朝车子走了过来。

　　打开车门见到是杜建军，杜可艺明显一惊，连忙扯出个难看的笑容：“爸，您怎么来了？”

　　杜建军沉声问道：“参加调研了？”

　　杜可艺怕父亲看到自己红肿的眼睛，把头垂的更低些，低低嗯了一声。

　　杜建军倒没拆穿女儿拙劣地谎话，只说道：“下次别这么晚了，女孩子家的。”

　　杜可艺又嗯了一声。

　　听张姨说爸爸这几天一直在开会，常常凌晨才回来，现在这么晚又来接自己......杜可艺抬眼见父亲一张脸上满是倦容，鬓边的白发更是刺人眼睛，心里老大过意不去，想了想道：“爸，我来开车吧。 ”

　　杜建军的确是累了，女儿开车一向稳当，加上凌晨的新城区人烟稀少，宽阔的公路上鲜有车辆通过，略一思索同意了。

　　杜可艺收敛情绪，系好安全带，发动了车子，杜建军则靠在椅背上闭目眼神，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她聊着天。

　　这些年他在机关是人人艳羡的对象，亦是人人妒恨的对象，从科员到现在的位置，看似平步青云，实际上不知看了、听了多少黑暗和肮脏，本来以为小小翼翼这样过着就能相安无事，可惜就像贺从德说的，从二十年前他们踏出那一步后就不可能回头了，这是杜建军活到现在最后悔的一件事情，一步错步步错，终于走到这一步，如今他已近天命之年，渐渐有了淡出的想法，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全身而退，如果不能......

　　他看了眼身旁开车的女儿说道：“丫头啊，你说爸爸提前退休怎么样？”

　　杜可艺知道爸爸一向对待工作十分认真，忽然听他这样讲，先吃了一惊：“爸，您今天怎么了？”

　　杜建军感叹道：“爸爸年龄大了，许多事情力不从心，这几天总梦到你小时候在老家第一次学会走路的样子，那时候你呀，胖嘟嘟的，咿咿呀呀的朝着我奔过来的样子真是可爱啊，”杜建军难得露出一丝窝心的笑容：“转眼就这么大了，丫头啊，你别怪爸爸，这些年我太忙了，总忽略你。”

　　“要是能提前办内退，就回乡下种种地，喂喂鸡，我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早退了还能好好在看你几年呢。”

　　“爸，”杜可艺嗔怪一声，她最听不得爸爸说这样的话，这些年跟着爸爸，眼见他的工作越来越忙，人也越来越疲倦，心里哪里不心疼，听到他这样说也觉得内退的建议不错，附和道：“我觉得提前退了也好，咱们就住回到老院去，门口还要做个秋千，就像小时候一样，让爸爸推着我，一直摇呀摇。”

　　......

　　杜可艺永远都忘不了自己当时在车上的那种绝望和惶恐，车子发出吱呀一声怪响，一切都太快了，她看着车子笔直向前疾驰，看着副驾驶上的爸爸如大鸟一样扑过来护住她，一点点遮住她的全部视线......

　　等她醒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她常常想是不是她做了什么错事，上天才要这样惩罚她，要把她身边所有的一切统统夺走殆尽。

　　她蜷缩着身体，透过医院锈迹斑斑的玻璃窗子，看见他的影子像漂浮在现实与虚幻的重叠之中。

　　窗外一只棕色的小麻雀在枝桠上轻盈的跳了一下，然后展翅飞进雨幕里，她没有动，任由脸上的泪水干涸，有多少次她午夜梦回，总是在这绝望中生出极卑微的一点希望来，她想，如果这是一场梦就快点醒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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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说点啥，就自言自语吧，今天我学肥摩托车啦，哈哈哈哈，有点开心，不过最重要的还是祝愿大家发大财，红红火火，恍恍惚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