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小店不营业》coco不要可可

11、硕人（三）

　　罗瀚从来没想过，当他失去联系的时候，第一个找到他的人，不是自家那些伪善的亲属，不是哭闹着的慕家人，不是蜂鸣着赶来的警车和医护人员
　　是尤敏
　　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和自己有最亲密的家属关系，却没有任何血缘的女人

　　时间回溯到一天前
　　秦灼与陶夭分开后，在学校后街遇到了受伤的罗瀚，看样子是和人刚打过架
　　如果说昨晚的秦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今早的一桩桩新闻和罗瀚从他家里突然的消失就充分地说明了一个问题：
　　罗瀚被打，还有南区项目的事故之间，必然存在某种还没被公之于众的联系
　　等秦灼维持住自己的理智之后，指尖已经按在了手机里那个名为‘陶夭’的号码上

　　“发生什么了，一件件说”
　　陶夭回头给沈昱使了个眼色，沈昱为四人捏了一个隔音决。
　　“昨天我们分开后，我在学校后街看到罗瀚受伤了，后街本来小混混就多，我还以为他是被劫财了，但是罗瀚和我说，不要回学校打扰其他人，更不要回家里和公司。我本想把他带回我的公寓，再和你商量，但是这一晚上啊，陶夭，为什么我找不到你”
　　“接着说”
　　回答秦灼的，只有陶夭冰冷的声线
　　“今天一早，我下楼买药和早饭回来，公寓里就没人了，打电话关机没人接，我去查过监控，罗瀚他，是一个人拖着重伤离开的”
　　“罗瀚留下什么了么，或者你觉得他是因为什么离开的”
　　“不确定，但是我回来的时候，电视还开着，是今天的早间新闻”
　　“……”
　　“陶夭？陶夭？！你知道什么对吧，陶夭！回答我！”
　　陶夭将还没挂断的电话扔给幺哥，转身走了
　　“陶夭？陶夭！！”
　　“秦先生，非常感谢您为我们提供的帮助，这件事请您不要再管了，再见”幺哥说完，按下了关机键
　　沈昱、幺哥，还有萧白都站在原地，同源医院一楼大厅来往人群的哭声和喧闹被隔绝在阵法之外
　　他们看着陶夭望着那扇自动门开开合合，然后吐出一句话
　　“走吧，去找人，事儿，咱一件件来。”

　　尤敏是在临城的海滨公园找到罗瀚的
　　她到的时候，
　　是罗瀚关机离开的第二天上午十点。
　　她看着那个孩子抱膝坐在沙滩上，赤着脚一遍遍踩进奔袭而来的海浪
　　明明周围的环境这般吵闹，一个人坐在那里的罗瀚却无比孤独，仿佛下一秒就会踩进浪花里，失去声音再也回不来
　　尤敏将高跟鞋脱下，开会时接到那个叫秦灼的孩子的电话，放下手中一切的工作，什么都来不及换，开车赶到了这里，她知道的，这是罗家若干照片里记录的，罗瀚最喜欢的一个地方，也是焦小柔离世前，和罗瀚来过的最后一个地方
　　尤敏提着自己的鞋子，学着罗瀚的样子在他旁边坐下来，也不管罗瀚有没有在听，轻轻地开了口
　　“我小时候，家里经济状况并不好，在我高三那一年，外婆因脑梗住院了，半年多一直在医院，父亲要工作养家，母亲要在医院陪护，其他的亲属都没回来，我甚至想过，为什么这样的事情要一起发生在我身上，然而更糟糕的事情到来了，你知道是什么么，小瀚？”
　　罗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眼里的光芒没有了，但是尤敏知道他在听
　　“我外公，自杀了”
　　“……”
　　“为什么呢，我也在无限次的噩梦里反复的问过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能让一个老人让刚回家的孩子看到他在阳台自尽的样子？所以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困在了一个噩梦里，我怨恨所谓的血缘和法律关系，我怨恨我自己，少之又少的陪伴才给了老人家这样的选择，但是小瀚啊”
　　尤敏沉默了一下，转头望向一侧堆沙堡的孩子，继续轻轻的开口
　　“可是小瀚啊，有时候事实也许不像我们像的那样沉重，选择离开的外公，是带着不给家人带来负担的愿望，平静地离开的，他说希望下辈子遇到的，还是我外婆。”
　　罗瀚还是看着反复打在沙滩上的海浪，没出声
　　“要记住，离世的人，是不会再回来的。”
　　尤敏不再说话了，她知道的，这个叫罗瀚的孩子，貌似成熟的外表下藏着太多太多的心事，焦小柔的葬礼他没有哭，罗阳走的时候他没有哭，自始至终机械地完成着一切，但其实内心就像胶水粘起来的玻璃娃娃，一碰即碎
　　罗瀚藏着的问题，尤敏不知道，罗瀚见过什么人，知道了什么，尤敏也不清楚，所以她在等，等罗瀚问出他想问的，她再一件件回答，她希望这个孩子，放下对已逝之人的亏欠。

　　“我母亲……那天到底说了什么”罗瀚吐出的这一句话，声音很哑，仿若汪洋大海中的人执拗的抓住最后一块浮木，那浮木在罗瀚心里，名为焦小柔
　　“她，是一位优秀、美丽、值得敬佩的女子，她爱你，信任她的婚姻，爱着那个男人。小瀚，她从来没有怀疑，或者放弃过你。”

　　陶夭在慕远家门前见到秦灼的时候，说不尴尬是假的，毕竟自己昨天挂了这人的电话不说，整整一晚都关机没联系
　　按过门铃，说明了来意，在等待管家开门的几分钟里，终究还是秦灼先开了口
　　“怎么？陶老师两天不见，忘记我的脸了？”
　　“还好”
　　“还好？就还好？陶夭，你就没点别的要说？”
　　“没有”
　　门开了，慕远的管家来接二人进去
　　秦灼仿若自嘲一样的呵了一声
　　“陶夭，我们这次第一天见面时，你问我的问题，现在换我来问你”
　　陶夭本来已经走在前面，回头被秦灼抓住了右手
　　“陶夭，你真的相信我么”

　　走到慕远的会客厅门前，秦灼也没等来陶夭的回答
　　他们进去的时候，慕远正在斟茶，陶夭闻着味道，依然是上次的煎茶
　　“慕先生真是情有独钟”陶夭坐在方几的一侧，茶杯里蒸腾而起的热气模糊了慕远的脸
　　“谈不上，想不到陶先生和秦灼认识，竟一起来了”

　　指针滴滴答答的，慕远望着面前杯中的茶叶，人们明明都说，竖起来的茶梗，是代表着好运的。
　　慕远无奈的笑了笑，抬手将那茶缓缓倒掉，青绿色的水流伴着阵阵香气，透过那水流的影子，慕远不知在想什么
　　“陶先生这次来，是想知道些什么”
　　“慕先生，我想我们也不需要绕弯子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有些事，小的们不清楚，你，总不会不懂吧”
　　慕远笑了笑，黑色镜框后的双眼幽幽向陶夭望去
　　“我喜欢和聪明人讲话，陶夭，你还算聪明”
　　“那天的慕远，还有尤敏，去找焦小柔，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秦灼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点，陶夭刚刚说‘那天的慕远’。
　　那天？哪天？慕远？慕远不是就坐在他们对面儿呢么。
　　慕远继续咯咯地笑了，有些说不出的骇人
　　“哎呀，就男女情爱那点儿事啊，有时候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陶夭的眉头微微皱起，不知道为什么，秦灼看着这个一向温润的男人，竟感觉到了一点杀意。
　　陶夭摸索着扇骨“说说看”
　　“那天，我们去见焦小柔，一个母亲，一位妻子，关心的还会是什么，她知道尤敏，两个女人居然就这么和颜悦色的坐下来，哈哈哈哈哈谁知道我当时憋笑憋得那叫一个艰难，焦小柔说她知道罗阳请她回来是为了南区的项目，希望她多劝多帮罗阳，还嘱咐她以后一定要照顾好罗瀚，人间多悲凉，演什么姐妹情深呢”
　　“接着说”陶夭的声音冷的不像话
　　“然后焦小柔又和慕远说好久不见，说有机会让他把慕容带去见一面，这老东西后来还真的带慕容去了，焦小柔说了什么‘我相信小瀚的选择’，还说她作为罗瀚的母亲，不相信慕容是一个真的爱慕虚荣的孩子，让律师把自己的股权分成三份，说罗瀚一定能做出他自己的选择，哈哈哈哈哈哈哈，简直可笑！”
　　陶夭低头，看不见神色，握着扇骨的骨节泛着不正常的白。
　　与此同时，在海边，尤敏也将那天的事说给了罗瀚听。

　　有孩子提着挖螃蟹的小桶从他们背后跑过，若是从后面看去，只会觉得这是两个出来散心的人。
　　抬眼望去是蓝天和海面，尤敏双手撑在身后的沙滩上，数着刚飞过去的海鸥
　　“小瀚啊，你母亲最后和我说的是，‘我相信我的小瀚，那可是我的命’”
　　混着海风湿咸气味传来的，还有尤敏身旁那个孩子轻轻的啜泣。
　　“是坚定的选择爱你的真心，还是一纸安逸契约的坟墓”
　　罗瀚把头埋在膝间，终于肆无忌惮地，在这个自己好不容易信任的人面前，放声哭了出来，他一遍遍重复着“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和尤敏一起赶到的萧白和幺哥，隐去了身形，在二人身后不远处，听完了一整段故事
　　萧白很难受，说不出的难受，她来自青丘，妖神的情感一向简单，所以她不懂，不懂自己心里因共情而带来的情感是什么
　　幺哥将手伸进风里，施了个刚从陶夭那儿学的术法，捏了件青灰色的披风出来，轻轻的搭在萧白的肩上。
　　青丘狐族辅助月老，掌管人神妖、精鬼怪几世情感，尽管萧白尚未管理族中事务，但是身为青丘一族，共情能力却是与生俱来。
　　相传，青丘一脉的术法，若是掌握到极致，可以看透所有的内心，甚至感知回忆、通晓未来，但前提是，他们想。
　　地府史料记载，青丘狐族每代不乏天资卓越、意气风发之人，但可惜的是，修炼这古今之术，最后因观尽世事无常，心灰意冷留下的，寥寥无几，就算是留下的，后来也闭关不出了，用一位前辈的话说，叫‘不见，则不念’。
　　现在青丘的大长老，已经是个完全分不清年纪的长者，有狐仙问过，为何不取消那古今之术。
　　大长老只说，过不去本心一关的，学不会此术。
　　所以幺哥希望，萧白一辈子，都不要修炼青丘的术法，就这么做她的掌执，还是那个为他拔刀相助的萧白。
　　“别难过，小白”
　　萧白摇摇头，“我只是不太懂”
　　幺哥揉揉萧白的头，心里想的是自己那两位黑心的老板，让他和萧白化形跟过来，不就是想利用萧白的通心能力么，装什么正人君子，我呸！呸呸呸呸！
　　“尤敏有句话说的没错，离世的人，是不会再回来的。”
　　“……”
　　“我和老板每日看着走过奈何桥的，有那么多亡魂，未竟之愿数不胜数，每日向神官祭司祈求的怎么也数不清，走过去，这一世就真的结束了。但是这个说法也不准确”
　　“？？？”
　　萧白只当幺哥是在安慰自己，双手抓着披风一言不发
　　“离世的人，他们还活在爱人的思念里”
　　听到幺哥的话，萧白向沙滩边的那两个背影看过去
　　“罗瀚他，一直生活得很幸福，他拥有恩爱的父母、优越的家境、帅气的样貌、在同年纪的人里也有着不错的成绩，他曾有过一个爱人。但是他父母相继离世，唯一和自己有亲属关系的人，却没有血缘上的羁绊，他和曾经的爱人有了隔阂，很多人对他虎视眈眈，他无人可信，亦无人可诉，小白，这是罗瀚悲剧的来源。”
　　“那…那罗瀚现在…”
　　“该怎么说呢，焦小柔的离去就是罗瀚心里最大的一根刺，而尤敏用最温柔的方式把这根刺在他的心里变成了玫瑰，既然人死不能复生，不如让罗瀚接受这个现实，至于尤敏是不是真心的，我想这应该就是老板让你和我来的原因吧，真情还是假意，小白，你看得出的。”
　　“嗯…”

　　此时的罗瀚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态，除了面色依然憔悴，但是轻松了不少，萧白感觉得到，尽管罗瀚还是没有放下，却也只是需要时间而已了。
　　罗瀚嘴巴开开合合，对着尤敏说了句
　　“尤姨，走吧，还有人在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