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无问西东》蠖

1、秋光

　　芙蓉金菊斗馨香，天气欲重阳。远村秋色如画，红树间疏黄。

　　流水淡，碧天长，路茫茫。凭高目断，鸿雁来时，无限思量。

　　只是一阕传抄而来的小词。处理完一天的政务，赵祯手里搅着那张薄薄的素笺，独自坐在睿思殿内，显得有些烦躁。

　　小词是晏殊所作，眼前的字迹却不是先生的。“远村秋色如画，红树间疏黄”，赵祯念了几遍，在心里默然想象着那个场景，举目望向殿外。

　　看得出，外面月明如素。

　　皇宫内的房屋，无一处不是精雕细刻。触目所及，睿思殿绛红的门框之外，无非又是另一片金碧琉璃，珠帘绣带，这在整个皇宫里都差不多。

　　所以，他从来没有见过有红树和黄叶的远村秋色是个什么样子。自幼困于宫闱，足迹未尝出汴京，外边人人熟悉的景色，赵祯这辈子都不曾见到过。

　　“晏殊居外，未尝有所请，其亦有所欲耶？”赵祯转过头，对一边的侍臣说，“你且去吧，让中书省去问问。”

　　“臣领旨。”

　　看着那官员躬身告退走出大殿，偌大的睿思殿也就彻底空了。赵祯望向头顶精美的藻井，略略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独自在殿内徘徊了一番，终于又坐回了老地方。

　　他方才的这句口谕，自然会传到陈州，但是他又能够得到什么回复呢？也许先生连一纸复书都不愿意给他写。

　　今夜又是月圆时了，明亮的月光从窗格里照映进来，纵然殿内摆了许多灯烛，那月色还是在地面的金砖之上投下一扇扇长长的棂格的影子。在这宫里永远也看不见远村、城郭、红树、白蘋，只有高天上的一轮明月，他与先生看见的，是一样的。

　　庆历四年秋天晏殊罢相离京，至今已从颍州转到陈州。可是，四年了，先生，你没有再给我写过一个字，没有再往宫里捎过一句话。

　　现在你身边有个梅尧臣作诗酬唱，就不记得朕了吗？哪怕你只是要给子孙亲戚们讨个恩荫都好啊。赵祯每日里眼巴巴地盼着晏殊能上个奏折，可惜那个人从无动静。

　　倒是有一篇篇婉约中透着刚劲的小词，从他看不见的地方，由歌姬舞女们口口传唱而来，最后才传入宫中。落到赵祯的耳朵里，就变成了一根根绵绵的丝线，在他心上绞缠不休，勒得他喘不过气。

　　就像之前的一次次，那个人，靠着婉言相劝，躬身作揖，自请贬谪，把堂堂天子困在这无形的城墙里。原本是亲密无间的先生和学童，硬生生地被那人亲手划开，推远，成了朝堂之上普通的君臣。

　　“臣在外任，不能妄议朝廷。”

　　如果先生知道了他的心思，一定会这么说吧？赵祯苦笑，到如今，晏殊或许连“官家在位日久，理应自持，朝事体大，总该避嫌疑为好”这种教训都不会再说出口。既然是个外臣，先生便会谨守好地方官员的本分，勾连内廷，影响朝政，这决不是先生会做出来的事，哪怕先生对如今一帮旧党把持的朝堂必定心有微词。

　　流水淡，碧天长，路茫茫。凭高目断，无限思量。

　　所有，赵祯因为困在宫里而没有见过的景色，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