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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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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豫直起腰撸起袖子往厨房的方向走去,傅文故见他还记得给自己做饭,心顿时就软了,走上前从背后将他抱住:“不用你,今天我给你做饭。”
余豫:“你做?”
傅文故在厨房里忙里忙外,余豫就坐在饭桌前撑着腮帮子出神。
上一次傅文故给他做饭还是四百多天以前,手艺一言难尽,但他喜欢傅文故,喜欢到可以丢弃自己做人的尊严与原则,何况是几道不好吃的菜,哪怕傅文故给他的是毒药,他都甘之如饴。
但其实,傅文故现在连毒药都懒得给他了。
余豫自嘲的笑笑。
所以今天傅文故说要给他做饭,余豫真的是受宠若惊,他明明记得,今天的太阳还是照常从东边升起的。
余豫站起身走到厨房门口,倚在厨房的门上静静的看着傅文故,他仿佛看到了他和傅文故刚在一起的第三年,那个时候他是住在傅文故他们家的,傅文故从网上看了美食教程,兴致冲冲的买菜做饭,过程看上去还挺顺利,但成果却不如人意,余豫倒不在意成果如何,很给面子的把傅文故做的东西全吃光了,然后吐了一晚上。
就算是把自己吐的半死,余豫给傅文故第一次做饭的评价还是很高并且表示支持,这些年傅文故做饭的水平也慢慢提升,真的是慢慢的提升,傅文故做饭水平最高的一次,比起余豫的手艺,也差了十万八千里。
以前的时候,傅文故还没有像现在这么忙,三天两头的在家给余豫做饭,可从三年前开始,傅文故回家越来越晚,傅文故最近一次给他做饭,是四百多天前,从那以后,傅文故别说做饭了,余豫在家做好了饭等他回来他都不一定回来,夜不归宿是常有的事。
余豫替自己感到悲哀,他看着傅文故,看着看着眼睛又发酸了。
傅文故半转过身来,正好看到余豫微红的眼眶正盯着他:“怎么了?”厨房里有些热,傅文故将衬衫的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锁骨。
余豫的视线落在傅文故锁骨处的红痕上,没有说话。
傅文故见他不说话,只是目光愈加悲凉,不免觉得奇怪。他随意在围裙上擦了两下手,走过去抬手想去揉余豫的头发:“怎么了,看起来不开心的样子。”
余豫收回视线低头一躲,摇了摇头,一言不发转身离开进了卧室。傅文故抬脚想跟上,却闻到一股烧焦味,低声骂了一声艹,再顾不上余豫。
还要攒上多少失望才能放手呢。
余豫侧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夕阳一点点消失在高楼大厦的尽头,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余豫,余豫。”
有人喊我?
余豫睁开眼皮,看到余静站在雏菊的花海中对他笑。
“余豫,来,过来,到妈妈这来。”
余豫呆呆的看着余静。
在他的印象里,余静从来没有对他笑过。
见余豫没有动静,余静难得没有生气,她自己走过来,蹲在余豫跟前,伸手揉了揉余豫的头发,声音温柔:“眼眶这么红,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
余豫想起傅文故。
但是傅文故好像并没有欺负他,一切都是他在自欺欺人而已。
余豫低头,眼泪掉了下来。
刚刚还温柔的余静突然凶狠起来,抬手甩了余豫一个耳光,厉声道:“你活该!”
她一只手掐住余豫的脖子,一只手死死拽着余豫的头发:“你说你是不是贱?!老娘留给你治耳朵的钱,你拿去给别人治病,好了吧,治了一个白眼狼!还好意思委屈难过?这都是你自找的!你就跟你亲妈一样,都是贱人!你们全都自作自受!”
余静一把甩开余豫,恶狠狠地往余豫身上吐了口唾沫。方才她脚下盛开的雏菊,已经变成了荆棘,缠上了余豫的双手双脚,尖利的木刺将余豫的双手双脚都划出了鲜血。
疼,好疼。
余豫想挣脱,可是荆棘却越缠越紧。
救我,救救我!救命啊!
余豫没了力气,那些荆棘开始把他往后拖。余豫回头看去,那是万丈深渊。
“不要,不要!”
余豫挣扎着拼命往前爬,可他一抬头,却看见傅文故抱着宁华,躺在他和傅文故共同的那个家里,在沙发上,在床上,翻云覆雨。
“傅文故!”余豫大喊。
傅文故只是淡淡回头看他一眼,然后无视。
“文故……”疼痛忽然更加清晰起来,但不是来源于四肢,还是来自于他胸口那颗跳动的心脏。
余豫垂下眼睑。
算了,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你看你是不是活该?”
余静蹲在余豫跟前,拽着余豫的头发迫使他和她对视。
“你今天是不是见到你亲生母亲了,但是你不要忘了,你的亲生父母不要你了,已经把你丢弃了;我这个养母不喜欢你,别说喜欢了,我对你是厌恶至极;你的爱人他爱的也不是你,他只是被你用那肮脏的手段拴住了而已;至于朋友,乖儿子,你告诉我,你有几个真心朋友?”
“你变成今天这样,都是你自己活该,谁让你生下来就是个聋子,谁让你是余乐那个贱人的儿子,谁让你没有自知之明,谁让你自己犯贱呢?!所以啊,这都是你咎由自取,你有什么资格冤别人,你有什么资格难过?那么多人因为你不开心,因为你不舒服,你说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可怜你自己?!!!”
余豫摇着头,他想往后退,却被余静死死抓住了头发,他只能无助乞求:“不是,不要再说了,不要,别再说了!”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是啊,余静说的对。其实都是他自己犯贱,所以这都是活该。
可是他能怎么办,他也不想。
他也不想一生下来就被父母抛弃,他也不想被养母厌恶,他也不想傅文故爱上别人,他也不想让自己那么贱!可是怎么办呢?他能怎么办呢?
一生下来就被抛弃的他,被养母万恶的他,被爱人背叛的他。他能怎么办,他要怎么办,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来到这世上。这样就不用给自己,也不用给别人带来痛苦了。
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来到这世上?为什么他要承受这么痛苦?为什么他要给别人带来那么多痛苦?到底是为什么?!
“余豫,你醒醒,余豫!”
鼻子突然无法呼吸,余豫睁开眼醒过来,看见傅文故放大的脸,受惊一把将傅文故推开,自己坐起来退到床边,眼看就要掉下去,被傅文故一把捞到怀里抱住。
“是不是做噩梦了?没事,没事我在这里,只是梦而已,醒过来就好了。”
傅文故紧紧抱住余豫,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慰他。
余豫急促的喘息着,止不住的全身颤抖。
半晌后,余豫才缓过神来,他推了推傅文故,从傅文故怀里起来,看着窗外已经黑透了的天,长呼了一口气。
傅文故体贴的为他擦去额头上的汗:“做噩梦了?”
余豫看着傅文故,脑子里还浮现着梦里傅文故抱着宁华翻云覆雨的样子,其实不是梦,他有撞见过两人缠绵时的情景。
余豫突然就觉得自己贱够了。
他没有回答傅文故的话,自顾自下床出去。傅文故以为他是做了噩梦状态不好,也没有生气,追上去握住余豫的手,拉着他坐在饭桌边。
“好了,不说那么多了,咱们来吃饭。”
余豫看着满桌的菜,出声问道:“你还记得多久没给我做过饭了吗?”不等傅文故回答,余豫动筷子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嚼了两下。
嗯,手艺比以前好了太多,快赶上他了。
但就算是好手艺也没抑制住余豫胃里翻涌上来的恶心感,他放下筷子冲进厕所,吐了个天昏地暗。
傅文故被吓了一跳,他跟在余豫后面,紧张的为余豫拍背:“怎么吐的这么厉害,是不是胃不舒服?”
余豫手脚冰凉发软,眼前发黑,吐得喉咙发干发酸,胃里本就没有多少东西,到最后吐出来的只有酸水,跌坐在地上,脑子都没了意识。
这顿傅文故精心准备的晚饭是吃不成了。
余豫吐完以后,推开了给他喂水的傅文故,自己洗漱完上了床。
傅文故这回是真忍不了了,他狠狠踹了一脚卧室的门,走过去握住余豫要摘助听器的手:“你够了吧!我又哪里惹你不高兴了?一个晚上都怪怪的,回来这么晚,问你什么你都不说,摆脸子给谁看呢?!”
傅文故手劲大,余豫的手被握得生疼,他深吸了一口气,哑着声道:“我只是累了而已。”
傅文故想起今天路槿墨她们说陈裴车咚余豫,他两配一脸的事,冷笑着道:“你有什么好累的?我特么也是吃多了撑的,回你这来看你的脸色受你的罪!”
傅文故这句话可是触了余豫的痛点了。
他咬牙把手腕从傅文故手里抽出,同样冷笑着看着傅文故:“那你去宁华那啊,他从来不让你受罪的不是吗?”
傅文故一僵,也不知还是心虚还是恼怒,他下意识就给了余豫一个耳光:“你特么胡说八道什么?”
余豫捂着脸看着傅文故,越看傅文故越心虚。
“都说了,宁华只是我兄弟而已,你那么敏感做什么?他哪里得罪你了吗?我们两个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扯上别人?”
傅文故声音越来越大,余豫叹了口气:“嗯,我知道了,你们是兄弟。”说完余豫助听器也不摘了,直接躺下拉过被子盖住了头。
傅文故没由来的一片心慌,他跟着躺上床,掀开被子抱住余豫,软声哄道:“好了别生气好不好,我的错,我不该吼你的。”
余豫不说话,闭着眼睛一副熟睡的模样。
傅文故抱着他许久,最后只能无奈道:“累了就睡吧,晚安媳妇。”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余豫看着躺在床上瘦骨如柴的余静,终是不忍红了眼眶。
余静打骂了他十六年,可也养了他十六年。
余豫知道余静的职业很不堪,因为他总是看到各种各样的男人上他们家来做客。但是他无法厌恶余静,因为余静是他的养母,因为那些男人的钱,最终都被余静用来给他治了耳朵。
而且余静在打骂他的同时,也对他很有耐心,日复一日的帮他做着发声练习,训练他的听力,教他说话,所以除了要带助听器以外,余豫和别的孩子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甚至余豫比那些孩子还要聪明。
人的感情真的复杂,余豫恨余静,可也爱余静。这是他的养母,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所以当余豫看着余静那样了无生气的躺在病床上时,他觉得很解气,以后不会有人再打骂他了,可他也很不舍,以后不会再有人细心的教他发音读字了。
余静得的是胃癌,已经晚期,华佗在世也回天乏术。这时候余豫高三刚开学没多久,课也不上了,请了假整天守在余静床边,看着余静一天天消瘦下去,最后变成皮包骨。
初春的天气总是喜欢下雨的,也不大,小雨细绵,有时随着晴阳就一起来了。
余豫换了新的雏菊摆在床头,他已经尽量把动作放柔,但余静睡眠浅,还是被吵醒了。
因为大病的原因,余静的脸瘦且苍白,看起来也不像从前那般冷漠疏离。养子在前,望着余豫眼底的乌青,她眼中神色渐软,抬手轻声唤道:“余豫。”
“我在呢妈。”余豫握住余静的手,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余静眼睑半阖,进气多出气少,半晌后才攒够了力气:“我养你十六年了,这十六年里,对你非打即骂,你该是恨我的吧?”
“恨。”余豫诚实点头,说不恨别说余静不信,他自己都不信。
余静笑笑:“我也恨你的。”
余豫不解。
“孤儿院那么多孩子,比你乖的,比你听话的,比你健康的,那么多,但我却收养了你。我打你,骂你,我恨你,讨厌你,是因为我恨你爸,恨你妈。”
余豫愣住。
“你的亲生母亲,是我的双胞胎妹妹,你的父亲,本该是我的丈夫,但他们背叛了我,我那么痛苦,他们却那么幸福,可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余静的情绪骤然激动起来,她呼吸变粗,枯瘦的手死死握紧了余豫,指甲生生嵌入了余豫的手中。
出血了,很疼。但余豫咬紧了牙忍住没将手收回来。他从没想过他的身世会是这样,跟黄金档的狗血电视剧剧情一模一样。
这么多年余静对他的打骂都有了源头,知晓了亲生父母的身份,余豫反而有些无措。
“但是苍天有眼,他们的孩子是个聋子,可我没想到他们那么不是人,把自己的孩子丢到了福利院。我心软领养了那个孩子,这不代表着我能放下一切原谅他们,所以我把对他们的恨嫁接到了那个孩子的身上,对他非打即骂。但那孩子也是我的侄子,身上流着和我一样的血,所以我给他治耳朵,教他说话识字。”
余静说着,眼泪掉了下来,没入发中。
“如今我命不久矣,我仍恨着你的父母,但对你,我却很愧疚,其实说到底,这一切,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余豫。”余静满眼不舍与温柔,“你能原谅我吗?”
余豫低下头,颤着声答:“嗯。”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余静松了口气,闭上眼又睡了。
连绵细雨如丝。
余豫低着头站在余静的坟前,眼眶红得和兔子有的一拼。
纪黎将雏菊放在余静坟前,极力将自己眼眶里的泪压了回去。他站起身,抬手拍了拍余豫的肩膀:“不要难过,你妈妈只是得偿所愿了而已。”
余豫微微侧首:“谢谢你纪叔叔。”
纪黎和余静之间的关系,与余静和别的男人之间的关系没有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纪黎是真爱余静的,只是余静并不相信而已。她已经不记得学生时期那个曾被她护过的男孩子,被那样惨烈的背叛之后,又让她怎么相信这个因交易与她发生关系的男子,是真心爱她的呢。
这世上最悲哀的事,就是被深爱而不自知,以为再无人爱自我坠落,入了最黑暗的角落,从此不见天日。
余静死后,她的一切后事都是纪黎在帮着余豫料理,其实也没有多复杂,余豫跟余静生活的十六年里,从来没见过余静有过什么亲戚,包括他的亲生母亲,来参加葬礼的人根本没有多少,而余静所有的遗产,都由余豫继承。
纪黎拿出烟盒,但看着余静的照片,他还是将这烟盒放回了兜里,他道:“你妈给你留了一笔钱,这钱,一部分是你的生活费,一部分,是留给你让你治耳朵的。”
余豫点头低声应了一句:“嗯。”
余豫其实知道余静从不和同一个主顾保持关系超过一年,之所以和纪黎相处长达三年之久,都是为了他的耳朵。
纪黎是个医生,一个年轻有为的医生,有钱有权,重要的是,比起以前的男人,纪黎更舍得为余静花精神和时间。所以余静拜托纪黎帮余豫找个医生治治他的耳朵,纪黎也很上心,只是仍然花了三年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