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号线》幼稚鬼

5、第四章

　　等到舍友们洗完澡进来，熄灯，男生们又开始“午夜奇谈”，疲惫一天的身体似乎在话题中减弱了酸痛感，一个个兴致勃勃地探出脑袋，拉拢着上下铺的兄弟。

　　男生之间的兄弟情很容易就可以搭建，只要不是第一眼就看不顺眼，有个话题，随便开开车，他们便敞开心扉，毫无顾忌地聊起来。

　　魏子诺歇了一天，很是无聊，盘腿坐起，把枕头拿起来压着腿，正好听听这群男生今晚要聊什么，反正无非就是谁谁看上了谁谁，哪个女生看起来很漂亮，又或者是哪个教官的八卦
　　。
　　“别人班的女生多养眼啊，要是在八班学习，我肯定上课不打瞌睡，就算打瞌睡也睁一只眼睛看美女。”

　　“别提了，咱班那几个简直就是关公，尉迟恭。”

　　“啥？”

　　“那脸油的可以在太阳下反金光，完全就是一降妖除魔的神器。”

　　“诶，听说我们班那个的还不错的女生向年级第一表了白？”

　　“我cao，这么快吗，也太狠了吧。”

　　“我觉得那个年级第一挺帅的，就是看起来不爱搭理人，他应该不会谈恋爱吧…”

　　“他们好像已经聊上了，晚上我看见他们一块儿吃饭。”

　　“我才瞧上眼的姑娘就跟别人跑了，真的是。”

　　“兄弟你还有希望，只要他们不确定关系，舔狗也能翻身！”

　　“我估计没戏了，我要是长得有校霸那么高，我也可以撩，我还一个一个撩，撩完就跑的那种。”

　　“咦—渣男经典语录。”

　　“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初中那会儿有多渣，你每次跟人家女生说：你真的很好，都是我的错…你简直就是一张一张地发绿色好人卡。”

　　“这空调太特么冷了，兄弟，让点位置，我和你一块睡。”

　　“来呀。”

　　“不怕我晚上掏你鸟窝？”

　　“你那金针菇还能占我杏鲍菇便宜不成。”

　　“……”

　　魏子诺看着这一宿舍的人上下铺两两抱在一块儿睡，自己上铺的兄弟探出脑袋来，嬉笑着问他：“要不咱俩也一块儿？”

　　“不用不用…各睡各的。”

　　实际上，魏子诺夜里鼻涕一串接一串地流，他冻得浑身鸡皮疙瘩，窝在床头一边哈气一边搓手，腰间腹部还时不时的绞痛，上铺的同学整夜翻来覆去，老旧的床架子不仅摇摇晃晃，还咯吱咯吱地响。

　　韩依言半夜也是被冻醒，轻手轻脚地下了铺，撒了泡尿。路过魏子诺宿舍门口，他走到窗边，眯着惺忪的眼，仔细一看。

　　魏子诺抱着枕头，斜靠着梯子蜷成一团，双手有规律地轻拍自己双肩，像母亲哄小婴儿一样的哄着自己，嘴里还哼着摇篮曲，蜻蜓点水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睡，月光明晃晃地透过窗户，像审讯小偷似的一束束照在他脸上，难受得浅浅睡了。

　　韩依言的心忽然一抽，也不知道是心疼还是可怜他，他慢慢地拧开门，悄悄靠近床边，抱着浑身冰凉得冻僵的魏子诺，搂向自己怀里，然后缓缓躺下。

　　迷迷糊糊间，魏子诺嘟囔了几句：“对不起…”

　　韩依言摸摸他的头，然后把下巴搭在魏子诺头上。

　　魏子诺的身体渐渐暖和起来，他梦到自己睡在家里的床上，抱着姐姐送给他的大棕熊，然后深深地把脸埋在熊软绵绵的胸脯上，慢慢蹭着……

　　韩依言闭上眼，感受到魏子诺在自己的一起一伏的胸脯上蹭来蹭去，呼出的热气穿透韩依言的薄薄的衬衫，扫过他的肌肤。

　　他不敢动，怎么样他都认了，要不是可怜他，他也不会跑过来给他取暖。

　　当月亮渐渐收敛了寒光，透亮明媚的阳光交替而过，晃过韩依言的面庞。他醒了过来，看见魏子诺还在熟睡，他轻轻地挪开身子，再一次悄悄地打开门离开了……

　　韩依言洗漱着，转头望着窗户，黑漆漆的，可他依然感受得到昨晚，那一种被人依赖的责任感，他捧了把凉水刺激自己的面部，打消这种杂念。

　　不要胡思乱想，毕竟人家是个男生呢。

　　空旷的林地上铺过一寸一寸的阳光，唤醒一片一片的蝉鸣。暖阳渐渐侵占着冰冷的区域，用逐渐炽热的温度炙烤大地。

　　魏子诺一个翻身，平躺在床铺上醒来。他打了个哈欠，坐起，等支起的小帐篷慢慢抽离空气，他起身拿着牙膏牙刷出门洗漱。

　　门口的洗漱台已然挤满了一排排的迷彩服学生，他插丨空洗完，觉得整个人倒是精神了不少，不得不说，昨晚他睡得还是挺香。

　　他同韩依言对视的时候，他像韩依言避开自己的目光一样同样避开了他，但是一瞬间他依然感觉到他冷峻目光夹杂着一种奇怪的温度。

　　像冰块上覆盖了一层阳光，透着明亮而柔和的冷意。

　　魏子诺觉得那像是给乞丐的怜悯。

　　真奇怪！

　　他倔犟地偏过头，韩依言已经走开了，他想也许是他看错了。

　　军训时间已过大半，每个人都晒成了中非混血儿。魏子诺由于没怎么训练，脸上看起来倒是白净，他这个所谓“伤员”偷闲霸占澡堂，拆掉了脸上和腰上的纱布，放飞自我似的在澡堂隔间沐浴。

　　洗浴完后，他想起自己带了日记本和笔，他翻出来，然后扑通倒在床上，把腿一点一点爬上墙，最终贴在墙上，他举起日记本，回想军训发生的趣事。

　　趣事么？

　　惩罚、洗澡、打架……

　　无论哪件事情，他脑海里第一时间都浮现了韩依言的身影，高大的身躯，俊俏的五官，浑厚的胸肌……他把日记本砸到自己害羞的脸上，歪过头，日记本缓缓滑下，摊开。他收脚，趴在床单上，他仿佛闻到了韩依言的体香，他头顶着床，鼻子贴在床单上，紧闭双眼，拱起身躯，抬脚支起腰杆，幻想着……

　　没劲儿。

　　他软软地趴下，脸贴着日记本，拿笔盖戳了戳脑袋，然后调整好姿势，盘腿坐下，开始记载。
　　“我想我应该是迷上他了，他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他想了想，还是撕下来揉成团。

　　他觉得肚子有点儿饿，他铺平床单，往口袋里塞了一把钱去商店。

　　撞上其他班休息时间，商店挤满了人，魏子诺等了好一会儿，还被几个大汗淋漓跑来的“壮汉”插队，他买了两袋玉米肠和一瓶矿泉水，提着东西望向cao场，找自己班上位置。他大概看见几张熟悉的面孔，还不能确定，直到看见常愿那吊儿郎当的模样他才肯定这是自己班。

　　他似乎看见一个人被单拎出来，趴在地上做俯卧撑，还是一个接一个连贯地做。

　　现在他断定是韩依言。

　　他貌似被罚了，不服气的冲劲儿隔老远魏子诺都能感受得到。

　　“哇，好帅，楠楠，那个就是你男朋友吧！”

　　“嗯。”

　　魏子诺背后走过两个手挽手的女生。其中一个长发及腰，五官长得清秀标致，另一个长得较矮小，天生的金色头发闪着耀眼的光芒，她的大眼睛更是衬得她灵动可爱。

　　“娘娘？”

　　魏子诺回头看金发小女生沈渝，惊喜地笑着。

　　“小丫鬟！”

　　原来是魏子诺在桂林旅游的时候，他们小组在舞台上表演甄嬛传，他被迫演甄嬛，沈渝演被掌嘴的丫鬟。这可是他最烦恼的糗事……

　　真巧。

　　“娘娘，你哪个班的啊，我是一班的，这是我闺蜜，你们隔壁十班的。”

　　“我叫魏子诺，我是高一十一班的。”

　　“哦，你和我闺蜜男朋友一个班欸！”

　　“谁？”

　　魏子诺心里已经有了个名字，他在等一个印证。

　　“就是你们班的扛把子韩依言啊。”

　　果不其然，魏子诺早就想到自己不应该和他接触，他现在倒是庆幸这家伙给了他个痛快，至少断掉了一个念头。

　　“你没和你们班同学一块儿军训吗？”

　　“我腰伤了，休息几天吧。”
　　“可怜又羡慕！”

　　两个女生继续手挽手走开了，魏子诺望着那个长发飘飘的女生，心里感觉一阵堵，说不上任何滋味。

　　真是自相矛盾。

　　他与生俱来的卑微刻在骨子里，从小到大即使他的才华横溢，他也看不见，他渴望真实的自己明明白白地活在大家眼里，但他现在却像一个小透明，明白得像月光，渗透生活却少有人在乎，或许压根没有人在乎……

　　韩依言做完五十个俯卧撑，没好气地看着教官，然后归队。

　　“小言！”

　　背后传来女朋友蒋楠小声的问候，他轻轻回头，报以微笑。

　　虽然他是个学霸，但是这是他第二次谈恋爱了，每次都是女生主动。他前一次恋爱感受到的都不是其他人口中所说的甜蜜滋味，听说自己好兄弟喜欢那个女生，他竟然可以同她分手，然后撮合他俩。

　　他感觉自己对女生的喜欢是受到钦佩和内心孤独下的悲哀产物。

　　他渴望得到的像是一个潘多拉魔盒，是救赎。

　　他不确定这一次会不会如愿以偿，他说可以尝试，但是不能打扰他的学业。

　　蒋楠第一次表白就成功了，而且对方是校霸级别的酷哥。

　　中饭时，韩依言先去商店买了两杯酸梅汤，又食堂里打了两碗粥，在十班附近等蒋楠她们班解散。

　　“哇，小言，谢谢你！”

　　韩依言被蒋楠柔软的声音说得脸羞红，他把她的那份递过去。

　　蒋楠余光看见自己班上的几个女生走过来，连忙撒娇：“小言，这粥没有味道，你喂我就有味道了！”

　　韩依言摸摸自己耳朵，然后接过蒋楠的勺子，迅速舀一勺粥喂进她嘴里。

　　魏子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人海一样的商店人群里挤出来，拿着两杯酸梅汁，一杯打算给军训完的韩依言，感谢他帮助自己。

　　他远远地看见韩依言喂女朋友粥，然后默默地走开，他看见常愿迎面走来了，他把酸梅汁递给常愿，然后两个人都没什么胃口，结伴回男生宿舍午休。

　　他深呼一口气，垂着眼眸，看着眼前坑坑洼洼的水泥路。

　　“眼前的路都这么难走，先把当下做好吧！”

　　常愿被魏子诺莫名其妙的感慨惊住，但是他早已习惯，拍拍他的肩。

　　“不管你遇到什么事情，加油！”

　　“嗯。”

　　魏子诺打开日记，他画着窗外郁郁葱葱的合欢树，如伞的绿荫遮挡烈阳，护住枝头沉甸甸的果实，树荫下一男一女靠着树依偎着坐在一起……

　　画完，他抿嘴一笑，搁笔释然了。

　　他想下午就懒洋洋地躺在宿舍，任凭阳光照在他身上，他也不用冷得发抖。

　　这个下午该怎样消遣呢。

　　睡一觉吧。

　　他翻来覆去，硬是精神抖擞睡不着，他拿着日记本走出了宿舍，在门口的合欢树下坐着，他靠着合欢树，燥热的风一阵一阵地吹过，熏的他昏涨涨的，响彻夏天的蝉鸣萦绕四周，像是基调色彩一样，浓厚地铺垫着。

　　魏子诺写下《时光逐风》
　　念旧的风曾往返几趟
　　呢喃耳畔同我分享
　　拂去疲惫撑大我衣裳
　　轻拍胸膛越过我肩膀

　　长情的钟也左右摇晃
　　絮叨身旁笑我倔强
　　闯入梦境赏赐我清醒
　　勾勒现实赤裸我欲望

　　魏子诺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眼前的字越来越花，甚至重叠在一起，他感觉有些困倦，打了个个瞌睡，实在困得不行，迷迷糊糊一撒手直接回到宿舍一骨碌躺床上睡着了。他的日记本忘在了合欢树下。

　　韩依言短暂地睡了一觉，一会儿就醒了，他走出去上了个厕所，然后回来的时候晃荡了一会儿，看见了那本黑色日记本。

　　他看着里面颇有个性的字体，然后拾起拿起回到宿舍。他粗略翻看完了所有的内容，觉得这个日记的主人挺可爱的，像个小女生一样，为了点芝麻大小的事情忧伤整个世界。

　　他翻到了最后面的小诗，想了想，然后笑着在后面添加：
　　风啊，你肆意穿透我伪装
　　还任你刮痛我疤伤
　　你不曾亲吻我的理想
　　我未尝领略你的远方

　　钟啊，你无声经过我成长
　　还由你涂抹我脸庞
　　我不曾体会你的流浪
　　你未尝追寻我的故乡
　　他私心打算把这边日记晚些交到主任去失物认领。

　　“醒醒，这位同学，醒醒……”

　　魏子诺被旁边的舍友推搡着醒来，然后他被告知父亲魏然来接他。

　　他似乎已经猜到了父亲的神态，匆匆收好行李后低着头，耷拉着肩，在一个女教官带领下去见他的家长。

　　“臭小子这点苦都吃不了！”

　　“爸，我是被揍的。”

　　“你那同学不也被揍了么，他没事你怎么有事呢！”

　　“……”

　　魏然拎过魏子诺的行李箱放在后备箱里，然后俩人同教官打了个招呼，和班主任打了个电话就离开。

　　魏子诺靠着车门，斜躺着，忙不迭地打开窗户，热浪扑得他晕乎乎的，像喝了酒一样，他享受这种感觉，像在尚茶门口张望一个个过路行人一样，他静静等待车开动，周围的景色缓缓地道别，再到汽车从这一片绿茵茵的林场呼啸而过，拉下一张巨大的帷幕。

　　宁静的郊区只有风声、蝉鸣；喧嚣的郊区只有呼吸、心跳。

　　待后视镜里的那个军训基地已成黑点，一帧帧流动的风景尽情泼洒在夏天编织的梦，展现最后的热情。

　　他忽然想起来晾衣架上自己有一条内裤没收，还有合欢树下的笔记本没拿…

　　广播频道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偶间接穿插着经典的老歌，他再一次听到了熟悉的旋律，只不过这一次是小红莓的《Dreams》：

　　“Oh my life is changing every day
　　in every possible way……”

　　他对着窗户里反射的那个少年，浅浅一笑，心已不再会蓦然回首……

　　晚饭后自由活动，韩依言和蒋楠在林场散步，蒋楠主动牵起韩依言的手，韩依言起初下意识地闪躲了，看见蒋楠笑盈盈地办了个鬼脸，她肆无忌惮地牵起韩依言的手，扣紧，一前一后地摇摆着。

　　“小言，你以后想读哪所大学啊？”

　　“我想读华中科技大学吧。”

　　“那我也加油读书，哪怕压线也要过华中科技大学！”

　　“小言，我算是你的初恋吗？”

　　“额…不是，你是我的第二任女朋友。”

　　“我要做你最后一任女朋友嘿嘿！”

　　“你喜欢写日记吗？你们女生应该都喜欢写这些吧。”

　　“哪有，女生都忙着喜欢你呢，哪来的闲工夫陪日记啊。
　　”
　　“那你们有女生偷偷跑到男生宿舍吗？”

　　“有呀，原先有个短头发女生天天在门口看你，不过现在她不敢了，哈哈哈。”

　　韩依言望着这一排排的合欢树，提议坐下来歇会儿。俩人像魏子诺日记本里一样，靠着合欢树，依偎在一起。

　　悄无声息的夜，模糊不清的梦。韩依言想到《时间逐风》，他决定回去后要拿着吉他编出曲子，回馈这个多情才女……

　　他对这个女生充满了好奇，绝非灰姑娘故事桥段那样的爱情，而是思想上的仰慕。

　　夜深人静，几个同学沉沉地打鼾声烦扰着韩依言，他借着窗外的月光，细细开始阅读，发现不仅是那张扬的字体引人注目，有些偏激的想法冲击着他，他突然想把这些和一个人讨论。

　　他轻轻地起身，到魏子诺的宿舍，可他发现床上空无一人，什么都收拾的干干净净。

　　他在澡堂和洗手间找了个遍，都没有魏子诺的影子。

　　他回到自己的床上，恍惚间，他听到了天花板的弹珠声，感觉像扑了个空。他翻身，抱着日记本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