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番外·苏沉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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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上空漂浮着数不尽的灰色阴霾，死去的人哀嚎声细细，呜咽的风狂野过熙攘的人群。
层次分明的金属灰色长方形被解析成细碎的一块块正方体。
人们睁着黑色空洞的眼睛和苍白如死人的面容来来往往，肢体僵硬如千年陈尸腐朽咯吱作响。
仿佛饥饿的肮脏老鼠，吵闹不堪。
这堪称是超现实主义的画面里，灰色的雨仿佛被放缓了速度落下。
江河倒流，群星在脚下闪烁，令人窒息一般浓烈的土壤腐化气味几乎要将她埋葬。
世界瑰丽无比，但从不属于她。
年幼时，苏沉兰就想过世界是是什么样的。
她家只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家庭，甚至不能算是一个正常的家庭。
她没有母亲，一家四口除了她自己，还有奶奶，父亲，和一个小自己两岁的弟弟。
勉强，也算是幸福吧。
苏沉兰也没什么怨怼，她很清楚自己已经足够幸运，她的父亲虽然酗酒抽烟，但是还是好好的将她和弟弟养大，也好好的供她上了学。
但是有时候，她看着别人的父母家庭美满，看着他们的父母来接他们上下学又或者是一起出去游玩的时候，坦然的说，她是很羡慕的。
她的物质生活已经足够好了，父亲他们已经给予他们所能给的最好的条件，不会太难过，但也不能像是那些富庶之家那样挥霍。
但是精神上的空虚是没办法弥补的。
都说父爱如山，可是身为一个男人，一个婚姻失败，逃避了近乎十年的男人，也实在是没办法要求对方体谅自己敏感纤细的女儿，不是吗？
苏沉兰一直以来都是孤独的。
她的思维世界从来都是宽阔宏达的无尽空虚之地，金色的轨道随着她的思考划过，留下扩散的莹莹光电，金色的粒子从空中落下。
色彩分明。
这才是她的世界。
没有人可以体会，没有人可以理解她所幻想痴迷的那个世界。
她的周围是浮尘漂游的迷路灵魂，被繁重的彩色线纠缠不休，徒徒落下清澈的空气底端沉淀，像是随处可见的灰尘堆积。
呼吸之间沉重不已，仿佛也被其堵塞，手脚灌了铅一样沉重。
她有想过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没有答案。
父亲和奶奶，又或者是周围的人都告诉她。
“苏沉兰啊，你爸和你奶奶养你不容易啊，要好好读书，孝敬他们两个知道吗？”云云如此。
可是这不用说她也会做啊，还是说因为她身上也有那个女人的血液，所以他们就理所当然的害怕，或者说认为她就会是白眼狼？
太难看，也太难堪了。
我的人生难道就只有这样吗？她有时候也忍不住想。
好好学习，找一个好工作，嫁一个男人，孝敬父亲和奶奶，然后生儿育女……然后呢？
她茫然起来，苏沉兰想要的是什么呢？
或许是绘画？
可是，她没有那个资本啊。
那时候的苏沉兰遗憾的想过，艺考生太难了，成本高，也很难成名。
对于她家这种层次的经济实力来讲，走这条路子，其实算得上是放手一搏了。
这一点成年人肯定也料到了的。
所以在了解到一个美术的补习班价钱以后，她看见奶奶对她解释“太贵了，我们不学了吧。”
“嗯。”她于是也这么回答，带着点点的笑意。
仿佛没为此难过一样。
在人世间生存就像是苟延残喘，从生至死，走到头，也就那样了。
她还只有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隐隐窥探到这世间众生百态中的那一点玄机了。
但只是活下去的话，也并不难，只要随波逐流，安然的顺着人潮的推力前进就好了。
但那只是活着。
长大一点的时候，她也像是那些小女生一样幻想过光鲜亮丽的未来，仿佛人生的精彩就在于此，活着也是为此。
但那只是虚幻的泡泡影，回过神的时候，依然只有青黑色的黑板，白色的粉笔，粉尘洋洋洒洒的在上面歪七扭八成一串串文字。
枯燥的灵魂和乏味的日子寡淡如白开水。
但是命运像是拨错了琴弦，在十六岁这一年炸响惊雷。
如同盘古开天辟地的那一斧，鸿蒙初辟的天光微熹。
世界错位了。
十六岁的苏沉兰孑然一身孤身一人。
再也没人陪着她过剩下的日子了。
人死亡的时候是腐朽味道的潮水一波一波缓缓的淹没鼻尖，侵占嗅觉。
他们的身体会缓缓融化滴入不可探知的黑色深渊里，然后微弱的星辰缓缓亮起，像是新的生命在黑夜里诞生。
苏沉兰的脚下亮起了三颗星星。
他们追随着她的脚步，随着漫天撒下如清澈湖面的月色驱逐阴影。
然后来到了另一片天空。
她越来越爱发呆了。
时间仿佛变成了没有意义的单位，钟表虚设在空中，滴答声此起彼伏仿佛在步步紧逼。
有时候醒过来天刚蒙蒙亮，然后一眨眼就昏黄笼罩，落日印在窗帘上，火烧云悄悄的溜进窗帘缝隙。
世界一片寂静。
空虚，空虚，空虚，空虚……
没有意义。
天旋地转。
大海流进天空，树叶飘到她眼前，城市的景象一瞬间像是老旧的电视机一样闪现，一面空空荡荡，一面人潮拥挤。
她才后知后觉的觉得应该去看一下医生。
“……幻觉……？”医生的脸歪曲成毕加索抽象画。
苏沉兰低下头，地面上是一片黑洞洞的深渊和正常地面来回切换。
她感觉脑壳有点疼。
新城市认识的第一个人，那个心理医生递过来一袋药。
她扫了一眼。
“安眠药……？”她脑袋更疼了。
“这几天先好好睡一觉吧，你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医生裂开了嘴巴，似乎在笑“然后每天过来看看，放心吧，不是什么大毛病……你监护人呢？”
“……我知道了。”她点点头。
医生让她把看到的画下来。
蓝色和黑色层层叠叠晕染，如同幻想一样的割裂式建筑，天空和大地揉杂混合起来，仿佛要归于混沌。
海水逆流而上，卷起的浪花汇入厚重的云层。
想象瑰丽，完全不可能在现实里出现的画面。
如果看到的是这样的世界，还真的不知道是好是坏。
“好了，你明天再过来吧。”医生微笑的道。
“谢谢。”她连忙道。
“不客气。”对方的那张脸扭曲得更加艺术了。
如飘落的枫叶，云朵似乎落下来飘在水里。
秋后正在下雨，萧索寒凉，风声戚戚，她走在云丛人群中间，不久白色的云缓缓散在空气里，像是白雾在弥散。
“诶，抱歉。”一不留神就会切换的视野还是带来了严重的后果。
她撞上了一个人。
“抱歉。”
苏沉兰抬头看他，看见高她一头的少年人正举着手机，看着她愣了一下。
“没事。”对方礼貌的道，黑色的凤眼微敛下“嗯，那个，我想问一下，姑娘你是本地人吗？”
“不是。”苏沉兰回答，她垂下眼看向地面，这很不礼貌，但是她需要稳定一下视线焦点，免得又看见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虽然平心而论她看到的那些景象堪称瑰丽无比。
“……这样啊，抱歉，打扰了。”对方笑了声，神情带着歉意。
“……没事。”苏沉兰看了他一眼，发觉对方罕见的不是毕加索风格，而是BJD娃娃风格。
对方黑洞洞的琥珀眼睛和现实中真实的凤眼切换，让人毛骨悚然。
“……？”少年疑惑的歪了歪头。
BJD娃娃也歪头。
……恐怖片。
她心底暗自腹诽，胡乱的点了下头，然后走掉了。
新城市的生活她适应得不错，她已经初中毕业完，要上高一了。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大姑本来想要把她接到她那里生活，苏沉兰拒绝了，拜托她帮她办了转学手续还有一些七七八八的东西。
他们以为她只是不想看见一直生活的地方，却不知道那里已经被数不清的黑红线缠绕，苏沉兰看见细长的人影憧憧。
细碎的磨牙声像是窃窃私语。
刚开始的那几天苏沉兰差点没被逼疯。
哪里都有窥伺感，夜晚的耳边虫鸣声不停，门缝里、窗户外，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她，细长的身体扭曲成人类不可能做到的程度。
虚幻和真实之间她已经快要混淆。
究竟是她的幻觉还是世界的真实被她无意中窥伺？
这是一个悖论。
没人知道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因而也没人可以解答她的疑惑，理解她的害怕。
疯子总是不被世人所理解。
新城市她适应得很好，虽然刚开始被一教室的鲶鱼人给吓了一跳——不，其实其中还混了一只大型橘猫和几只哺乳动物——但是都还挺好相处的。
都很客气，也没什么小团体。
苏沉兰的成绩不算很好，她原来的城市只是一个很小的小县城，她在那种旮旯地的成绩只能算得上是普通，到了这座新城市直接变成了差生。
所幸她没有幻听，所以哪怕她所见的世界同常人不同，就学习上来讲，倒也没什么影响。
她比较意外的是之前见过的那只bjd娃娃是大她一届的学长。
顾念之。
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真的很奇妙。
但他们之间的交集也仅限于此，当时的苏沉兰是这么想的，心里感慨了一句便置于脑后。
许是开始独自生活的缘故，她过去总是没办法完成的设想一一完成。
鉴于事故造成后那一方的高额赔款，她自己思虑再三以后，又和远在另一个城市的大姑商量了一下，在对方的再三确认中，买下了离学校和心理医生不远的一套小公寓。
她心情很复杂。
公寓很好，装修是大姑和心理医生询问她以后定下的，她今年十五岁快十六了，这方面做不了主也不知道怎么弄。
空间刚好，她一个人生活不会很大但也不会很狭隘，有留一个房间给时不时过来看她的大姑。
但是很安静。
非常非常的安静，仿佛海水万里之下，苏沉兰夜晚的时候被过分的寂静弄得焦虑。
不安感和烦躁裹挟着她，安眠药只有少量的几颗，她就算是全部吞了也死不了。
更何况她也不想吃它们。
于是只能整夜整夜的失眠，最后在开学之前硬生生的压着自己睡过去。
她想要活下去，这种念头盖过了去死的欲望。
苏沉兰总是要活下去的。
她怕死。
如此卑劣又难堪的想法。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番外·苏沉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