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笙歌（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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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风烟袅袅消散，月色缭乱。
河畔的古琴吟唱着清泠的曲调，那未央夜的笙歌，如痴如醉，亦真亦幻。吹灭了水面的波澜，平平仄仄，映照清清月光。夜凉如水。
被夜气打湿了的长袖飘扬，和风而舞。
“窗棂暗，离月长；
云船坳，夜色凉。
清风明月若如霜，
挽衣梦蝶浅梳妆……”
是那歌声，唱动了如斯静谧的夜。
【二】
琴弦的波动戛然而止，悠悠的歌声却传得很远，很远，终究停歇。
水岸边，身着罗衫的少女吟吟而笑，转靥生花。眉间的朱红色如火焰般跳动着，暖了人心。于是那夜也醉了，用温柔代替孤寂。
“少爷的琴声永远是那么美，让我恨不能……”恨不能一辈子都留住它。少女住了口，盈盈朝前方福身，恭谦有礼。
她亦有柔软的名字：笙歌。
案上的男子缓缓站起，抬脸，漆黑如墨的发丝遮蔽了他如星火般的眼，但那犀利的目光却无从可当。然，那张白皙的脸也是出奇的俊俏。
绿水河畔，郎才女貌，仿若佳偶天成。
男子潜藏笑意，轻点少女的鼻尖，低声训嗔：“笙儿，这可是在奉承我？……若你说不是，我便信了。”
笙歌一滞，旋即微笑：“当然不是。”
说完望了望天色，道，“晚了，少爷先回吧。笙儿把琴收了。”
“我陪你。”
“不了，”笙歌浅浅地低头，“回头林嫂晓得了，可要怪笙儿不懂事——怎么能让堂堂凝王爷等一个婢女？说不过去的。”
男子收回欲伸出的手，背到身后，道：“那……我回了，收完了琴便去歇着吧。”
身后的手越来越用力地握紧，男子携温柔的笑意，他顿了顿，轻轻嘱咐：“……小心。”
说完再不留恋，转身离开。
笙歌久久凝望男子渐行渐远的背影。
“是，少爷。……笙儿知道。”那轻不可闻的回应，已经太迟。仿若风中凋零的叹息，脆弱得不堪一击。一晃，便没了……
【三】
男子的身形湮没在拐角处。
笙歌这才抱起那厚重的檀木古琴，嗅到衣襟留下的清香，如春日盛放的野雏菊。她呆滞片刻，锁着眉，皱缬了眉心的朱红。然后缓缓朝书房走去。
书房。凝王府的书房。
离去的男子，他有显赫的身份。
他是这座宅子的主人；是权倾朝野的凝王殿下；是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幼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护国将军……
三年前，他的铁骑踏平了妄图入侵的邻国晏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威慑天下。那一年，全国都在欢呼雀跃——为了他们了不起的王爷、将军。
人人都赞他的风华绝代，智勇无双，然而鲜少有人记得，这个锋芒毕露的男子，现下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三年前，他的身上没有光环，仅有“少年”二字。
这些，笙歌都知道。
她在三年前跟了凝王，便知道他的一切。直至今日，她体会他的柔情，了解他的孤独，明白他的悲伤，懂得他低头时的倔强，他的何恨不能言。
她不否认，她存心吸引他的注意，然后如愿以偿地听到他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个男子，其实真的很单纯。
笙歌还知道——
他守着这座冰冷的凝王府，只为了守住他和母妃的回忆；他权倾朝野，但丢失了他向往的平静与安宁；他因为“功高震主”而再也得不到兄长的真心怜惜；他手握兵权，如同握着随时会吞噬他的危险……
他渐渐如水温柔，如水清冷。
唯独对她，他用尽了心——百般护她，不惜流言蜚语缠身。她不要名分，他便不逼，许她自由。他教她唤他“少爷”而非“王爷”，他说王爷的身份太过遥远，这份沉重，他一个人来担便好……
笙歌扬起嘴角，离开书房的脚步轻快。
沉浸在喜悦之中，她并不曾发觉，夜幕的角落之处，自始至终都有一双眼睛在端详着她——目光灼灼。
【四】
那一日，王爷回府很晚，将自己关进书房。
他匆匆一瞥的淡漠刺痛了笙歌的心，憔悴的容颜让她看不下去。利刃拂过心肺，切割的尖锐都抵不过这磨人的痛楚。
她端了茶水，轻叩书房的门扉，屋里烛光晃动不歇。
“少爷，笙儿端了茶来。”
“进来。”他温润的嗓音有些沙哑。
笙歌推门而入，瞧见桌上的奏章凌乱，摊开的纸上，朱红的批示刺目。笙歌收回目光，将茶放在圆桌之上，轻声道：“凉茶伤身，少爷早些喝了才好。”
“嗯。”男子漫不经心地应着，抬脸相对，遇上笙歌微带愠色的眼，浅浅苦笑，道，“罢了，拿过来罢。”
笙歌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喜滋滋地捧了茶奉上：“少爷请喝。”
茶是极好的雨前龙井，茶香蔓延在唇舌之间，醉人心弦。只是那份清香，却怎么也提不起神，寥寥入口，终究败给了心的倦怠。
“笙儿，明晚弹琴，带了这茶去。”男子随口说着，转眼便切入了正题，“只是不知我还有多少时间，可以这样品茶。”
笙歌皱眉：“少爷这是说什么呢？……出了什么事？”
男子伸手推过桌上的奏章，自顾自说着：“今天又多了参我的人。有左相为首，他们真是愈发大胆！只是，这次的罪名……通敌叛国，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什、什么？”笙歌愣住了，“通敌？叛……国？”
“……没事。”男子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朝笙歌淡淡一笑。他其实不知道，他的笑有多么苍白无力，“他们办不了我。”
笙歌怔了怔，急道：“可是……可是皇上他恨不得……”恨不得对您杀之而后快……这是笙歌未说出口的话。
权力蒙蔽一个人的双眼，帝王的眼里是容不下功臣的。自然，当今圣上容不下一个独揽大权的凝王殿下。
——哪怕他是曾经被他护在手心的弟弟。
左相，那不是一直和少爷作对的人么？只因为一年前，凝王拒绝了左相唯一的爱女。而一年前，正式他对她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时候……
男子沉默良久，挥了挥手：“罢了，我倦了，出去。”
笙歌不甘极了，愤愤跺脚，决然的转身。临到门边，却还是忍不住别过脸，瞥一眼案上那个坚忍的男子——这样的人，终究是要受伤害的吗？如她所愿也罢，非她所愿也罢，木已成舟……
只是再听不到他说：“笙儿，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五】
少女离开，房门阖上时，有悠长的“咯吱”声……
烛光映在男子的脸上，苍白一片。良久，他缓缓起身，走到岸边的木柜旁，伸出手，似乎想要拉开它。然而，又像是惧怕着什么，倏然缩回了手。
“不，不会的。”
但是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不断质问着：为什么不会？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为什么不敢相信？你到底还在希望什么……
终于，他打开了木柜的门……
一纸书信，静静地躺在柜中。宣告一场无形的背叛。
柜门投下的阴影浓重如墨，旁边是男子惨白无血色的脸。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真的太傻。
如同一个滑稽的丑角，上演着自以为嘲笑世界的哑剧，却不知道，全世界都在嘲笑他。然而，别无他法。除了继续演下去，他无力承受更多。
每每搂住少女，乌黑的发丝遮没了她的脸，亦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愿意相信，那温热的泪水，是真的。
那爱，也是真的。
笙儿，笙儿。
留你在身边，是对是错？若是错的，又何苦一错再错？然而却总也放不开手，该放的时候不放，不该放的时候却将手藏到身后。
终究，是自己太过自私……罢了。
【六】
日子如行云流水般纤纤掠过，凝王府平静如初。
潜藏在这平和之下的，是凝望舒不开的眉，终日紧闭的书房门。然，下人们丝毫没有察觉这变化，因为每至夜里，王府的水岸边，古琴依旧，笙歌依旧。
终于在这一天，一切都变了。
锦衣的禁卫军配着冰冷的刀剑，破门而入。——他们整齐而迅速地伫立在各座楼宇之间，房门之口，如手中的兵刃一样，毫无商量的余地。像铺天盖地的铁锁，罩住了凝王府。
他们也曾经这样——在凝王果决的指挥下，封杀叛臣。
而此时此刻，凝王——那个如水的男子安静地坐在书房，他听见府内下人的哭闹声，听见侍卫趾高气昂的呼喝声，听见笙歌轻叩门扉。
“咚！”“咚！”
“……进来。”他知道门外的人是笙歌。除她之外，再不会有旁人。
“少爷！”笙歌推门而入，行礼时有些颤抖：“少爷……他们……他们说……”
她太过不安了，男子微微蹙眉，走过去揽住她安抚着。
“皇上下旨……”笙歌流下泪水，紧抓着男子的衣袖，眼里写满无助，“皇上封了凝王府，软禁了您！……怎么办？怎么办！”
男子只是紧紧拥住笙歌，柔声安慰着：“别哭，别哭。……不值得。”
“少爷，这样下去皇上终有一天会……”会杀了您。笙歌不敢说，甚至不敢做这样的猜测。她害怕这一切的发生。
“好了，先别哭……”男子哄住笙歌，好不容易等到她止住了泪水，才说道：“不过只是软禁吗？我曾说过，他们没有证据，便办不了我。……别担心。”
“真的吗？”笙歌仰起头，希望在她的眼里闪过，“只要没有证据就可以？太好了，太好了……”
男子牵了她的手走到案边，将桌上的字拿给她看。
雪白的纸面上，笔如勾，墨如云，唯有两个字：笙歌。
“笙儿，你可知道——这两个字，总是让我觉得彷徨。笙歌纵好，怎堪得夜夜唱？”男子将字塞进少女的手中，“只是，它是你的名字……我总觉得放不下。”
“……什么？少爷这是，什么意思？”笙歌一怔，怔了很久，直到在男子的目光下无所适从，才轻轻一笑，但神情却是茫然的，“少爷，笙儿听不懂……”
“听不懂便罢了。”男子释然一笑，“没什么要紧的。罢了，你出去照看着吧。——宫里的人，若是有需要，就好好打点。——我不出去了。”
“是。”
茶香浓重的味道熏醉了人，男子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力不从心。那一瞬间的迷茫，他不自觉唤了少女的名字：“笙儿！”
笙歌转身，低眉问道：“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你可否……”男子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笙歌细细地去分辨，才听清了那轻不可闻的话语。她感到一阵难耐的酸涩，汹涌的情感倾泻而出，再也挡不住。
那些支离破碎的话，直到很久以后，依旧缠绕在笙歌的心上。一遍一遍，折磨着那脆弱不堪的感触。如凌迟之痛。
“笙儿……你可否……唤我一次？唤我的名字……”
“少爷……”
“不是‘少爷’。是……”
“云、云烨……”
“嗯……”
【七】
京城里流言四起。
人们都说，凝王反了。——明明有倾世之才华，却屈居人下。终是心有不甘的，所以联合三年前被灭的晏楚国，准备叛变。幸而当今圣上英明，察觉出端倪，这才防患于未然，软禁了凝王。然则，国家将再次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呵，多么可笑！
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却在皇帝的一纸诏书下成了真。三年前，是护国将军带兵马灭晏楚护国都，三年后，却是凝王通敌卖国！
这可能么？不可能么……千万的怀疑和唾骂，都消散在凝王的一声冷笑之下。
笙歌明明看见，男子收起雪白的丝帕，点点殷红从绸中渗出。
夜未央，新月如钩。
水畔的风奏出无名的曲调，呼应着那淡淡哀愁。倾城的容颜，映照着闪动不安的情愫。那明晃晃的情感，刺痛了人心。
“清风明月若如霜，挽衣梦蝶浅梳妆……”
笙歌轻轻扬起头，倔强地逼回泪水。却被男子扶住脸，拭去了眼角的湿润。然而，那温热的液体像是怎也流不尽，越发肆意。
男子叹了口气，将丝帕放进少女手心。
“笙儿，明日宫里会来人。……皇兄他，终于下定决心了。”男子低头浅笑，清澈的声音震动了笙歌的心。
若是她没有看见那坠落的水滴砸在地面上，晕开一片浓重，她或许真的信了他。
“皇上他……会做什么？不是还没有证据么！”笙歌急道，她只想知道他的结局。虽然她早就明白，若是罪名成立，他难逃一死。
“证据……会有的。”男子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不愿去看少女的脸。而他的语气——不知该说是云淡风轻，还是事不关己。
“一杯毒酒，一段白绫，抑或是直接问斩——皇兄总是会给我全尸的吧？谁知道呢……”
“少爷！”笙歌为他这样的态度感到心惊，转而又放软了语气，“……笙儿陪您！”
男子忍俊不禁，伸手揉乱了她的发：“不许。”
“少爷……”
“明日宫里来人，你不必来伺候了。……回头我给你道手谕，出去走走吧。在府里这么久，该闷坏了。软禁的是我，不是你——你们。”
“不，我……我不去。”
“傻瓜。……我命令你去。”男子不再理睬她，自顾自地离开水畔，回去书房。不多时，果然将手谕给了她。
笙歌微微捏紧手里的东西，颤动着，泪水湿了心。
【八】
次日，宫里果然来了人。却不曾想，来的是皇帝。
凝王怔怔地望着来人，连下跪行礼都几乎忘却。迟钝了许久才撩起衣衫跪地，低头恭敬道：“臣……不，罪臣叩见皇上。”
皇帝一挥手，众人尽数退去。
“烨儿……”皇帝的声音苍老了，浑重了，再不是当初那个哄着他入眠的温润嗓音了。但依然让云烨感到熟悉和追念。母妃去了，他仅剩下一个哥哥。
皇帝轻咳了几声，脸上已经带了怒气，他反手将袖中的信封摔在云烨面前，质问道：“这是什么？你告诉我——你的书房里，怎会出现这种东西！”
跪在地上的人双手拾起那封书信，依旧恭谦。
但他只看了一眼，却不打开，复又奉上，道：“请皇上不必念及手足之情，治臣之罪即可。臣不胜感激。”
“你说……什么？”皇帝眯起眼睛，怒道：“你当真叛国？你可知这书信里写的是什么！朕还不愿相信，只当是人栽赃诬陷！原来你还真的做了！”
“臣知道……这是臣给晏楚余党的收拢之信，写明了——因臣不甘屈居人下而妄图造反，渴求他们的帮助。事成，公分天下。……现下，那些人都已被左相关押。若是皇上去查问，也是一样的。”
云烨轻轻一笑，眼底是说不出的轻蔑。
——皇兄，您真的是不愿相信么？究竟是不愿相信，还是不得不信呢？就算真的是人栽赃诬陷，你这哥哥，会替弟弟平反吗？
皇兄，皇兄。先‘皇’后‘兄’。
“臣……知罪。”
“好！好！”皇帝被气的不轻，颤抖着伸出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云烨的左脸。白皙的脸上旋即出现鲜红的印记，像鲜血染过的痕迹，锥心夺目。
门外的护卫听见响动，登时冲了进来。
皇帝呼喝着命令道：“把他——把凝王给朕押起来！押起来！”怒吼完，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心力，猛地咳出一口鲜血，旋即跌软在椅上。
侍卫们慌了，刚准备唤太医，却被皇帝喝住：“不必！”说完狠狠瞪着凝王，像是在宣告着他一切的罪行。
“还愣着做什么！把凝王给朕押起来！”
“是！”
【九】
京城里，人心惶惶。
初九，圣上亲临凝王府，却因凝王将罪行供认不讳，且不知悔改而气极吐血。凝王以不忠不孝之罪名被收押，却还不曾判决。但一死已是必然。
凝王府被查封，那一纸书信自然公之于众。
霎时间，被万千百姓拥戴的凝王殿下，成了人人唾骂的对象，如丧家之犬一般，连街头乞讨的污垢之人都可以不屑地骂一句：“呸！”
他们有这个资格。他们卑微且肮脏，但他们不叛国。
——叛国，是最不可饶恕的罪名。
笙歌打通了天牢的看守，倾尽人力物力，换来一炷香的时间。
狱卒说，凝王被收押在最里头的那一间房。
笙歌循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朝前走，耳边不时听到惨叫声。那昏暗的光线，阴冷的墙壁，未干的鲜血，耸动的人影，诡异的呻吟……把这天牢死死缠绕，如身在炼狱。
笙歌想起他临风的白衣，想起他淡然的微笑，想起他轻柔的呢喃……竟然会觉得心痛。
……他没有罪，他只是做错了。
天牢最里的那一间房，像一个最阴暗的秘密。挥不去的噩梦，在这里体现最肮脏的人性。一般来说，这里的死亡，总是不足挂齿。
“请让我们单独相处一会儿，好么？”笙歌取出一锭银子。
“好！好！……就一炷香啊！再多可不行了！”
“是。”
【十】
云烨不曾想，此生还能见到笙歌。
——他的一生，已到尽头。
笙歌望着眼前的人——他坐在简陋的木桌前，白衣依旧不染尘埃，发黑如墨。那面容依旧白皙，双眼看不见对死亡的怨恨和不甘，唯有平静。
笙歌想错了。这天牢磨不去他的傲气。
“你来了。”男子朝她浅浅笑着，朝她伸出手，“我知道你会来的。”
“少爷……”
“喝水吗？”男子随手倒了一杯，“这里没有龙井，只剩下水了。”
刚要递给少女，却倏然收回了手。望着笙歌不解的神情。男子淡淡笑着，将茶水一饮而尽：“罢了，你怕是喝不惯！”
“少爷……”笙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一遍遍唤着这个没有意义的称呼。
有片刻，牢房里是沉默的。谁也不愿打破这静寂。
笙歌不愿说，她其实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男子忽然望向他：“时间不多了，说点什么吧……你来，不是有话对我说吗？”
“……什么？”要说的话太多太多，但笙歌却一句都不敢说出口。而她费尽心机来到这里，却真的只为见他一面。
“少爷，笙儿只是……只是想见你。”真的，真的只是想见一面。
“是吗？为了见我……”男子不置可否，他的浅笑声仍然是如水般温柔，在空旷的牢房里显得格格不入。
一阵一阵，晃动笙歌所有的情绪。
“笙儿，你可是为了来看一眼——我狼狈的样子吗？”
“如你所愿。”
对上笙歌震惊的目光，牢房里的风缓缓流动着。那诡异的沉默，支离破碎的话语，诉说蔓延久远的故事。
一个关于爱和仇恨的故事。
“如你所愿。”他说……
【十一】
笙儿——
是我放不开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的心，已经乱了。
所以我看着你抱着古琴走进书房，看着你嘴角携笑，步履轻盈。明明该对你说：“不要去。”话到嘴边，却成了：“小心。”
——小心，不要被别人看到了。
——是我默许了你的背叛。
笙儿——
你太过小看一个王爷。
不问你的过去，那是对你的尊重。但这并不意味着，不问便是不知道。从三年前，你倒在凝王府的门前，我便认出你。
也许你不记得了。晏楚国君的爱女，粉黛嫣然，你弯月般的眼里星火闪烁，眉心的红似火焰般灼伤了我。我至死都忘不了你的笑。
笙儿——
你可知，那一封书信让我有多痛。
我一次一次欺骗自己：你不会拿出它。于是我也自私地试探着你，一次一次。然而你没有令我失望——云烨倾心的女子，该是敢爱敢恨的，该是有所决断的。
然，有多痛，便有多恨。
将那杯潜藏剧毒的茶水递至你的面前，却在最后，仍替你做了决定。是我胆怯，不敢束缚你的自由。所以，饮下那原本就是为我准备的毒。
笙儿——
你何苦一次次为我流泪？泪水湿了你的脸，冰凉了我所有的心绪。你演得逼真，而我入戏太深。唯有将自己置身于戏中，走你安排的道路。
我知道，笙歌——这不是你的名字。
唤我一次吧……云烨，云烨。
若是我无权记下你的名字，至少，请你记住我。
永远记住这些事——
是那个叫云烨的凝王殿下灭了你的家国；是他救下晏楚的公主，深藏王府；是他有叛乱之心，联合晏楚余党共谋计事；是他俯首认罪，甘心一死……
一切，都是他这样做。
与那个叫笙歌的女子无关。世上，本没有这个人……是吗？
【十二】
笙歌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眼前的男子缓缓滑落在桌案上，不复声息。
那一瞬间，他的白衣黯淡了下来。
她听见岁月流走的响动，看见时光缓缓在她面前停驻。她依旧听见他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而他终于只是含笑望着她，说：“……如你所愿。”
……
他睡着了。
终于……睡着了。
笙歌走出牢间，狱卒守候多时。见她出来，惊诧道：“这么快？”
笙歌没有说话，目光直直。
径直离开牢房，外头，是如水的日光。
斑斓的色彩下，仿佛有他如水的笑颜。而那云翳滑落在天边，如坠落的星辰，勾下苍白的轮廓。
“云烨，云烨！”
【十三】
凝王并没有被判死刑。
圣上大赦，只令他在天牢中静思记过。他的一生，将在无边的黑暗中度过。人们在对他表示憎恶、同情、惋惜、谅解……的同时，默认了他的罪。
那天之骄子，在归巢之际，断了双翅。
凝王就在那天牢里，只是云烨，早已经逝去。
他们不知道。
云府的小姐，深居简出。
那与凝王府相邻的水畔处，不时传来笙歌袅袅。如在看不见的黑夜里，鬼魅般的诱惑。那清澈的笑靥下，掩去迷乱。
醉了月，醉了夜，醉了人心。
他曾说：笙歌纵好，怎堪得夜夜唱？
——若我不是笙歌，又怎值得君唱？
少爷，少爷……你在哪里呢？
“窗棂暗，离月长；
云船坳，夜色凉。
清风明月若如霜，
挽衣梦蝶浅梳妆。
君不在，伊人何从……”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笙歌（全）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