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妍花开》水墨尘

12、南林，易主

　　第十二章 南林，易主

　　“有刺客，抓刺客啊！”
　　殿外传来侍卫们惊天动地的叫喊声，本就睡得不熟的暮妍慌忙起身，睡意全无，披着外衣想出去看个究竟，也不知道吵没吵到隔壁殿里的楚洛，正想着，突然被谁捂住了嘴，拖着她就往里屋走。
　　“呜......呜”
　　暮妍奋力地挣扎着，那人拖着她显然有些吃力，脚步左右晃了晃，但手上却未松力。
　　“公主，我是南林的。公主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南林？已经一个多月未曾听到这个词了，莫非南林出事了？心中突然生出莫名的恐惧感，暮妍停止了挣扎，只顺着那人的进了里屋。
　　刚到里屋，那人就松开了手，“公主，可还记得许卓轲？”，略为暗哑的声音，夹杂着焦急，紧张，暮妍借着微暗的光线仔细辨认着，那人眉宇间有几分坚毅，身上透着浓浓的书生气，着一身黑衣，与他的气质十分不配，许卓轲？暮妍倏地想起，祭祖当日他因为垅城受灾闯祭祖的事，是南林的臣子！
　　暮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公主，南林......”
　　“姐姐”一声清脆的声音自屋外传来，是楚洛！
　　暮妍定了定神，心想着不能让楚洛知道他在这，楚洛虽然不懂世事，可他万一嚷起来，许卓轲性命难保啊。
　　“你先进里边的小书房躲躲吧。”
　　话语间许卓轲已经闪身进了书房，紧接着楚洛就推门进来了。
　　“姐姐，你房里看到刺客了没有？”
　　楚洛穿着白锦缎的睡衣，头发还蓬松着，仿佛是从床上直接跑过来的，他的身后还跟着几名侍卫。
　　“姐姐房里没有刺客啊”
　　暮妍伸手理了理楚洛的头发，很随意的说道。
　　“可是有人看见刺客进你房间了啊，侍卫还抓到几个呢”楚洛看着暮妍，眉宇间满是担忧之色。
　　抓到几个？难怪身为文官的许卓轲能闯进西楚的宫殿，看来是有人掩护着，想必被抓的都是南林的人吧。
　　“你们先推出去，本宫这里没有刺客。”暮妍故意拢了拢衣服，厉声对楚洛身后的侍卫们说道。
　　“这......”
　　领头的似乎很为难，明明是看见刺客进皇后宫殿的，如果退出去，万一圣上和娘娘有个意外，自己也担当不起啊。
　　“圣上只着单衣，天寒夜冷的，也该就寝了。你们不怕在这冲撞了圣威？”明明是几句语气平淡的话语，却含着不可抗拒的威慑，侍卫们只能退了出去。
　　“楚洛，先回去，姐姐待会找你”暮妍转身对立在旁边的楚洛柔声说。
　　“我们不要理别的事，这样生活不好么？”
　　楚洛说这话时依旧是那般的孩子气，可是暮妍觉得眼前的楚洛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墨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不见了往日的澄澈，他的话里暗含深意，仿佛暗示着什么。可是暮妍记挂着许卓轲，记挂着南林，此刻也无心探究什么。
　　“楚洛，回去。姐姐要就寝了。”暮妍的脸色暗了几分，语气也有些生硬，平日里楚洛最怕惹她生气了，希望这样能让他走。
　　楚洛一句不言，似乎是沉思着什么，站了半刻，随后转过身的走了。
　　暮妍愣了半晌，这样的楚洛，好陌生，与平日里稚幼的他截然不同，可是有什么不同，暮妍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突然间仿佛是换了一个人。
　　“公主”
　　回过神来才发现许卓轲已经从书房出来了。
　　“南林......”
　　想问南林的境况，可是却不敢再问下去，巨大的恐惧感涌上心头，暮妍只是呆站着，盯着许卓轲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许卓轲面容上呈现出一种凄凉的神色，“公主，南林......易主”，喉咙间止不住发出颤音，曾经想过不远万里赶来告诉公主的情景，这几个字奈何比想象中的更难说出口，几乎是压抑了全部的悲痛才说出来的。
　　南林......易主......
　　暮妍晃了晃身，几乎站不稳。
　　脑子一片空白，这四个字太过沉重，夺去了她全部的意识，她就那样呆站着，久久回不过神来。
　　“是......谁？岚哥哥，他......”近乎艰难地问出口，似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暮妍扶着床沿滑坐在床边，眼睛失神地望着前方。
　　“禀公主，是逆臣林清！”
　　许卓轲看着公主，眼里显出昭然的悲痛。
　　“圣上他，生死未卜......”，
　　对公主说出这几个字来，是何等的残酷，而自己却是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说出口，南林在公主出嫁之后已变了天，自己担着圣上的嘱托，不得不来西楚，圣上的状况是何等艰险，圣上所托的话语，该多么令公主伤心，让他怎样对公主说出口？让他怎么忍心说出口？
　　却是不得不说。
　　许卓轲眼前浮现出与圣上分别那日的情景。
　　林清已出兵围攻了皇宫，圣上带领着宫内的护卫与禁军布了阵，本是可以抵挡半日的，只需半日，远在边疆的陈将军就可回来救驾，谁知......
　　圣上似乎早已预料到什么，在去与林清迎战前，暗自召见了他。
　　是在绛珠亭里。
　　林清的队伍在宫外叫嚣着，宫里虽然已经部署好了一切，可是还是人心惶惶的，恐惧感占据着每一个人的心里。
　　而圣上，却很沉静，是格外的沉静。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圣上就坐在亭中唯一为公主设置的座椅上，面朝亭外盛放的暮妍花，端起一杯茶水抿了几口，才转过身看向了站在一旁的他。
　　“许卓轲，你为官几年，朕虽然未曾器重过你，但你的为人朕心里很清楚。” 温和清润的嗓音夹杂着几丝威严。
　　“圣上，微臣......” 许卓轲心中十分的不解，在这危急时刻，他当然是会追随在圣上旁边，可是，圣上为何会单独召见他，还对他说如此费解的话语，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圣上的话语。
　　“朕已经安排好五十名侍卫护你去西楚，他们忠心耿耿，武艺高强，相信一定会将你带到。一刻钟后你就启程。”
　　许卓轲猛然抬头，看到了圣上依旧沉静如水的面容，心里已有几分明了，双膝着地，跪了下去，“圣上，京城之围一定会解的，而且现在宫中正缺人手，微臣誓死也要追随圣上，请圣上三思！”
　　“你起身吧”
　　“圣上！”
　　“起身。”简短的两个字含有不可抗拒的力量，许卓轲只能站起了身。
　　“见了公主，告诉她......告诉她，朕这一生做过最后悔的事......便是太过宠她了”平静的话语，隐含着多少悲痛，要有多少勇气才可以直面自己的感情，圣上沉静的表面下那颗深藏的心，此刻只怕早已千疮百孔了，许卓轲看到圣上转过身的背影，一时间不由红了眼。
　　“微臣相信圣上洪福齐天，待京城之围解后，微臣定会全力为圣上办好此事，此时情况危急，臣定会追随圣上左右，寸步不离。”许卓轲不愿离开，他害怕已部署好的一切，已可以抵御叛军的一切，在自己离开后，皆成了未知数，他不敢猜想圣上的心思，也不愿猜想，他怕，怕圣上言语中暗含的另外一层意思，会变成真的事实。
　　“你去吧，这件事，比朕的性命更重要。朕信你，一定会把话带到。”含有浓浓倦意的语气令许卓轲心里又是一痛，他是何等的敬重圣上，即使留下来会凶多吉少，自己也义无反顾，可是......
　　圣上把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交给了他。
　　是，不得不离开了。
　　自己是怎么走出绛珠亭的，许卓轲一片恍惚，记忆中圣上面朝暮妍花的背影是那么的落寞，孤寂，是一个男子思慕心爱的女子而又不得见的落寞，是一个帝王千转回首之后发现仍旧是一人的孤寂。
　　瞬间，许卓轲明白了圣上的心。
　　最后悔的事......便是太过宠她了......
　　若是不宠，若是不娇惯，若是能够抑下自己的感情，公主也不会拿出典玉牌当众忤逆圣上。
　　若是不宠，她便不会离开。
　　若是不宠，她便一直会待在南林，即使嫁给别人，最起码可以见到。
　　圣上......
　　真的好辛苦。
　　这份情，是多么得艰难，而圣上一人却担了那么多年......
　　许卓轲心里颤抖着，眼中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心被狠狠地伤了，为圣上，为这份情，也为，公主。
　　混混沌沌地被侍卫带着出宫，是极艰险的，走的是暗道，却在中途被发现了，幸好大部分叛军被派到宫殿外，发现他们的只是一二百人。那五十个侍卫当真是忠心耿耿，围在他周围，将他护得十分周全。
　　杀戮，杀戮，血汇成了河，四周皆是血腥味，衣服上，身上沾满了殷红殷红的鲜血，许卓轲第一次直面死亡，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厮杀，他忍着心中的恐慌，忍着翻涌而来的恶心，紧紧跟随着那些侍卫。不能死，不能倒下，手里握着比天下万物更重要的东西，他一定要活着见到公主。
　　将这份悔意，将圣上这份艰辛的感情，带给她。
　　五十个侍卫冲出重围时，已经剩下十五个了。只是一天的时间，却是经历了生与死，一夜间，仿佛一切都变得苍茫，当看到宫外的第一缕阳光时，许卓轲才感到自己是活着的，从地域活着出来了。
　　没有时间整顿一夜间冻结的心，许卓轲与那十五人乔装成农夫，出城时，听到了圣上中箭的消息，纵使那十五个从叛军和自己兄弟尸体上走过也没见到一丝表情的侍卫，当听到这个消息时，脸上也闪过了几丝悲痛，许卓轲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出城的，他只是不断地告诉自己，去西楚，这，比圣上的性命更重要。
　　经过十几天的奔波终于到达西楚了，当踏上西楚的地土时，并没有抵达目的的喜悦，而是更多的哀伤。
　　没有南林的诏文，没有公主的召令，他们根本进不了楚宫。
　　于是，才决定十五人掩护他，夜闯楚宫。
　　几十个日夜兼程，命悬一线，终于是活着见到公主了。
　　可是......
　　要对公主说出那句话，是比面对死亡更艰难的事情。
　　要他怎么开口？
　　南林，易主......
　　这足以让公主伤透心，要他怎样再说出圣上所嘱之言？
　　许卓轲站在公主旁边百感交集，几次张了张口，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岚哥哥，他让你不远千里来找我，可是，带了什么话？”
　　暮妍似恢复了些神智，有些气弱的问道。
　　“禀公主，圣上却是有带话，是......”
　　许卓轲看了看公主，咬咬牙说了出来，“圣上的原话是这样的，‘朕这一生做过最后悔的事......便是太过宠她了’”。说完后松了口气，可是却更加担忧的看着公主。
　　公主似乎是愣了片刻，再不见任何反应，过了一会，反而是笑了，那笑极淡极雅，却让许卓轲感到周身的冷意，那笑分明是隐含了太多的苦意，这样的笑，比哭还让许卓轲感到心痛。
　　“公主，您，节哀......”许卓轲说出这几个字后，就哑了声，看着公主愈发深浓的笑容，他竟感到了那笑声中的绝望，与凄凉。
　　许卓轲从来不曾看到公主如此失态过，笑得出了声，笑得松了发髻，笑得浑身颤抖着，他却只能无能为力站在一边，那笑声带着重重阴霾渗透到他的心底，他多想代替公主去受这一切，他多想帮助公主减轻痛苦，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暮妍笑得失了声。
　　生死未卜......岚哥哥......最后悔的事......
　　是诀别的话么？岚哥哥，是你太宠我了，从来都是你顺着我，从来你都未曾强迫过我，从来我都清楚，只要是妍儿的决定，岚哥哥一定会答应。所以，我才会任性的嫁到西楚，任性的留下你一人去承受这一切，任性的回避着你的感情，从未替你着想过，你一个人独自在南林承受我离开着痛苦，承受着我回绝你的绝望，你的心可是碎了，才会说出这般话来。这，可是你最后的告别？妍儿不信！妍儿不信你会这么绝情，留妍儿一人在这世上，不给妍儿补偿的机会，让妍儿悔恨自己，厌恶自己。
　　岚哥哥，你放心，妍儿就来找你，妍儿回来了，就回到你的身边。
　　突然暮妍止住了笑，“我们，这就回去”，是说给许卓轲的，嘶哑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凄怆，却从未落过一滴泪，许卓轲轻轻地点了点头，沉声应了声，看着公主的眼里透着深深的悲伤。
　　“我们，这就离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