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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欠我的 ...

  •   <你欠我的>__潇S_hrimp虾

      戚少商再一次见到顾惜朝,是在多年后的一个午后。他吃饱喝足正打算赶回金风细雨楼处理那么一点点事儿,结果有那么一个人,有意或是无意地阻止了他的脚步。
      那时候世界上的人口还没那么多,地方也没被开发得那么大,于是要想在那样一个弹丸之地的那么一群大众脸中偶然遇上一两个故人,似乎也不是太大的难事儿。
      所以当那青色衣袂再一次翻飞进他的视线,招惹了那段淡得几乎都让他以为早已遗忘了的记忆时,戚少商只是有那么一瞬的惊诧,然后就着和煦春风,一只手就这么理所当然地顺风攀上了那人的肩。有些单薄,硌着难受。
      青衫人回眸,眉目如画,大当家别来无恙,倒让戚少商先傻了眼。
      软软的柳绵连遍河堤,湿润的空气似乎搔到了他挺得有些高的鼻尖,于是他打了一个喷嚏。
      无恙无恙。
      只是这中原缠绵的春让这个习惯了大漠狂沙的汉子多少有些不适,分明都过了那么多年了。
      或许许多习惯,都不是那么容易能随便改得掉的吧,他想。

      伫倚危楼风细细。戚少商以为,绝不能辜负了这样一番难得光景。
      一碗茶,一壶酒,对饮高楼。
      「你老了。」顾惜朝把玩着指间淡色瓷碗,轻呷一口,望进戚少商的眸子,却是无比严肃的神色。
      戚少商皱眉,下意识地摸了摸鬓边,却惹得那人夸张一笑,这才晓得自己怕是又被耍了一通。
      其实老也分许多种,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于是索性不再深究,只是陪着笑笑,我戚少商可又栽你手里了。
      原以为在往后的岁月里便再也不会触碰到那块不愿回想的禁地,然而竟是连老天也不肯给他轻松快活。认了,如何不认,看来这辈子我戚少商还真要与你耗上了。

      眼底喧嚣的街景掩饰了空气中凝固的沉寂,谁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品着喝着灌着那不知味的液体,对于过去的某些事情,他们心照不宣,倒是难得默契。
      其实也不是未曾想过,如果当真只是那平民百姓中的一个,虽比不得今日风光,却也能安安稳稳快快乐乐过一生,不用去顾虑那么多负担那么多,即便这想法多少有些自私,但人就只活那么一辈子,多为自己做点,又怎么能算得上是错呢。
      戚少商再光芒万丈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人,但他却时常觉得自己被剥夺了许多常人应有的权力,反倒增添了不少神才该有的职责。
      累,如何不累。
      「在想什么?」终究还是顾惜朝打破了沉默,毫不避讳地望着他,目光坚定得叫戚少商有些发毛。
      「一个大侠不应该想的事儿。」戚少商如实回答,再灌一口那味同嚼蜡的『美酒』,突然发觉今天的自己竟显得如此被动,于是连忙再添上一句「这差使我不想干了。」
      顾惜朝浅浅勾起唇角,似是嘲讽「若是你都不干了,那又该谁来顶替呢。」
      总归都不会是你,戚少商心道。
      不过有的事,也只可嘴上说说,唇边衔来,若是要他当真弃一切于不顾,反是天大的笑话了。仁义仁义,无论出于其中任何一字,他也不能。其实如果有一天突然不需要他再去在意太多东西了,真正痛苦的反倒是自己吧。
      没了一个戚少商,世上定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而戚少商若是舍弃了侠义,便不再是戚少商了。
      所以即使顾惜朝再懂他知他,又或再不屑于他所谓的侠义,也深刻地明白,他们终归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永远也不可能同路,从始至终,他都明白得清楚。
      可还是无法抑制的,存心或是无意,因公或是私心,关注着追随着。纵使在前面再加上千万个理由,他也不得不承认,目光所向,皆只为了一个人。
      直到这场可笑的追逐突然终结的那天,他才发现,自己的记忆,竟已几尽被那坚毅的背影占满,深重得令人窒息。
      他原以为,那只是太深的怨恨与太重的不甘。

      「其实……」戚少商总觉得这样平静的气氛会叫人尴尬,但对于眼前这个特殊的故人,似乎他又不应报以过度的热情,他戚少商倒是难得犹豫,也不知究竟在顾虑些什么。制工略显粗糙的酒杯被举起又放下,窘态难掩。
      「其实什么?」顾惜朝倒是一派轻松,一副等待看好戏的模样。
      「其实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你不喝酒?」话一脱口戚少商就立马后悔了,他以为,今次的对话定是他光辉人生历史中最大的一记污点。
      顾惜朝今天心情似乎很不错,难得的什么不该想的事都不去多想,只是一直和善且颇有耐心地微笑微笑再微笑,恨不能引来满座人闪烁的目光。
      双手一翻,衣袂翩然「谁让我只喝那不掺水的炮打灯。」倒是回答得爽快无比。
      「那东西怕是又涨了好几两银子了吧。」戚少商扶额作头痛状。
      「不过话说回来……」顾惜朝双眸狡黠一转「我现下可是身无分文。」
      「无妨,我这里……我的钱袋哪去了?」将周身都检查了个遍,他戚大侠行走江湖多年栽顾惜朝手里便也罢了,不料今日竟是连小小毛贼也敢欺上身来。
      罪过罪过,莫非现下的毛贼都能与顾惜朝相提并论了?戚少商以为自己还未老到与时代完全脱节,以至于对此类重大新闻孤陋寡闻的地步吧。
      除非,这毛贼就是顾惜朝他自己。
      戚少商很难得地对自己精妙绝伦的推测给以满意的微笑。
      果然,只怕这辈子还真要栽死在他手里。心甘情愿乐此不疲?
      戚少商你真是个怪胎。
      顾惜朝,你也不例外。

      从腰间利索地摸出一钉白花花的银子,往桌上豪爽一砸,「余下的是赏你们的!」。
      兴许是那银子的光泽太过耀眼了吧,刺得戚少商苦苦皱眉,于是佯装一脸疑惑地望去,似是要问那身无分文顾惜朝那钱是哪来的。
      「刚也不知道谁傻得竟把钱袋拼命往我腰包里塞。」答得倒是流利顺畅理所当然。
      原来豪爽也是需要资本的。今次为他人做媒,戚少商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顾惜朝,原来你还有这样的天赋,戚某服也,服也。
      「大当家的也不必再说什么客套话了,这钱就算你先欠着我的吧,等有时间了再还也不迟。」
      欠你?怕是你又欠了我一笔债了吧。
      戚少商突然开始怀疑,眼前这个不正常到诡异的顾惜朝怕是崔略商那家伙假冒伪劣来的。可是,这样熟悉的眉目入骨的气质,还有那样的『手段』与信口开河时的『镇定自若波澜不惊』却是万万学不来的。
      但他以为他所熟识的顾惜朝却不曾有如此可爱的一面。可爱?
      然而那熟悉的笑颜里夹杂的淡淡忧伤与无奈依旧叫人不禁揪心。那么多年来,他还是没能学会,如何将那一重哀伤匿藏得好好。
      而自己,时隔数年原以为已可以坦然平静地面对一切了,到头来却是藏得了所有却也瞒不住对顾惜朝的……
      在乎啊,怎么不在乎。

      繁花开遍,于天际皱成一线,斜晖泼墨,一望渲成的昏黄。
      今天很快活很快活,可能比当初旗亭一夜还要快活。
      应当算是……他乡遇故知吧。纵使他们都明白,永远都不可能彻底地释怀,然而贪得一时糊涂又何尝不妙,如若当真能够再绵长,绵长到一生一世的距离……
      青丝成雪双鬓皤然,谁又会相信这两个糟老头就是曾几何时谱写传奇的人呢。便唯有自己斟上一壶酒,月下笑谈尔尔罢了吧。
      也是奢想。
      「你多保重。」微垂的发丝在眼下结了一重阴翳,看不清表情。
      其实戚少商以为,这句话还是自己来说比较合适。
      终究也只应了一声,静静地目送那人单薄的背影,在夕照下拉成长长的一条。

      戚少商仍旧觉得,这样偶然的重逢到底还是尴尬的,即使实话说自己心下还有几分怯喜,但终归不能当作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如果是曾背叛自己的兄弟,相信事后也没几个愿意再面对彼此,心下失望与痛惜兴许都有;如果是曾背叛自己的情人,也怪不得别人情此一字本就来不得半点勉强,唯有几句真心或违心的祝福再苦笑着谈谈过去如此而已。
      那若是知己。
      其实既为知己,又哪需要那些许表面工夫客套东西。我知你心中所想,唯叹难以同路而已,却非悔恨,只是小小的一点遗憾罢了。
      便不再管曾经是否值得,既然认了便不再惋惜。既然是永远无法原谅,便必然注定了无法斩断的羁绊。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放不开的。
      有那么一瞬,戚少商很想叫住顾惜朝,他直觉地认为,此番离别后只怕又要待无数个春秋了。
      怎料出口竟成了「别忘了还我钱袋!」。
      他分明有看到那瘦削的身影有那么小小的一颤,终究径直离去。
      世人都知道,如果一个人的身子突然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那么除去患病的可能性外一般还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是笑得抽搐,第二种是哭得颤抖。戚少商想,顾惜朝绝对应当是第一种的吧。
      今天他们都那么的快活,好似又回到了孩提时代,这样的对话这样的恶作剧这样的无忧无虑,他已有许多年都未尝到了。
      他却不知道,这更是顾惜朝从未尝过的滋味。真正的肆无忌惮的放松与快乐。即使他们的确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只是骋怀对饮,只是闲来捉弄几句,只是与戚少商一起,竟如此的惬意。
      怕是最后一次了吧。所以想起来多少还是会有那么丝眷恋与不甘的味道。
      笑够了这一出,曲终人散,他也隐约有些疲倦。
      欠你的,还不起,还是记你帐上好了,再怎么也好过任凭岁月遗忘。
      至于钱袋,有本事,你再来向我讨吧。

      当桂子落下第一点花时,戚少商正在品茶。
      色碧,苦中微甜,倒是似极那个人的衣色却终难得那人的风骨。若是茶色酒性便好了。
      桌上放着几两碎银,是那人托别人给捎来的。清点一下,不多不少,恰是那日他的茶水钱。真真是小气鬼。
      不过自己的钱袋却依旧处于被绑架状态,那带口信的人还说,那人要自己有本事就向他讨去。
      向他讨?那还真是应了两个字——找死。
      生硬地牵动唇角,固定成一个难看的苦笑,他突然觉得那一次重逢倒似是一场荒唐的梦。连梦里那人的绵绵笑意,都像是为了这次永别而特意坚持的。心下忽的一痛。
      一觉醒来一切又归于平静。他依旧做着他的楼主当着他的大侠,只是世上少了一个懂他的人而已。无关紧要。
      其实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疑难杂症的名字他早已记不清了,只是觉得老天待那人忒不厚道了,待自己也是。
      为此,他郁闷到现在。
      还有那人欠自己的债,看来还真得等以后亲自去向他讨了。
      你小子,面子够大啊。
      他戚大侠活这半辈子,还真只有这么一个人,从来都只有这么一个人……
      竟已不觉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戚楼主便异常『敬业』了起来。众人皆道,戚楼主抱负远大胸怀天下怕是决心造福苍生,看这架势,就险些要拼命了。如此这般,恨不能把他吹得比天还要『崇高』。
      然而仍旧不可避免的,夜里挑灯走笔,总会不时地分神,想想过去,想想那个人,扶着微霜双鬓,他以为渐渐地沉于回忆便是老了的征兆。
      老了,倒还怕他到时候不认识自己了。
      或许,还会嘲笑自己的老态吧。
      灯花黯黯,心底不由浮起一层薄薄的悲凉。
      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呢,一切竟已离他那么遥远。
      磨去了少年热血兄弟义气,磨去了男儿壮志热血豪情,如今的戚少商还是戚少商么,或许有的只是他的皮囊,流的却不是他的血。
      终究还是疲惫了,无法逃避的疲惫。
      却不能够放手,只要有一个人还需要戚少商,他便绝不能够离开。
      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悲哀,他从无抱怨亦从未想过退缩,只是单纯的疲惫。
      顾惜朝,你也曾疲惫过么。

      哦,还有你欠我的债呐。
      既然是你欠我的,那可得等我来向你讨要。
      我这人也不逼你发什么毒誓,那劳什子东西你肯定不会当真。
      不过你若是先逃了,那即便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我也要找到你,然后用那不掺水的炮打灯灌死你!
      喂,说真的。
      你这人虽然老是惹我害我,不过……
      我真的很珍惜,非常珍惜。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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