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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星辰和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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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想写个短篇故事,因为它就出现在我的脑子里,此刻我需要把它写下来。
-正片
小镇的午后,格外安静。刚刚下过小雨,空气是湿漉漉的。
“小初,下午你来看一下铺子!”
木质的楼梯上一阵噔噔声,一个少女光着脚从楼梯上下来。
“你这孩子。”
少女听了将手里提着的拖鞋扔到地上,不甚在意的穿上。
“妈,你又要去集市了?前几日不是刚去过吗?”少女边说着,边在收银台旁边的小桶子里拿了个棒棒糖。
“小初你少吃点糖,蛀牙了可有的你受。这不到夏天了,我去镇上进点雪糕。”
小初闻言点点头,顺便把糖塞进了嘴巴。
下过雨的午后虽比平日少一分炎热,却还是闷热的很。
小初盯着头顶有些老旧的电风扇发呆,电风扇嘎吱嘎吱的慢摇,手指绕着棒棒糖的棍子打圈。
有人掀开塑料帘子,走了进来。
“喂,小孩,有黄山吗。”
小初收回在电风扇上的目光,看向眼前这个把她称作小孩的男人。
小初从未见过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有些小胡渣,皮肤白皙的很,像是从未见过阳光。
男人有些不耐烦的抿了抿嘴,敲了敲柜台,用手指了指柜台下面的那包“黄山”说:“小孩,这个给我拿一包,再来个打火机。”
小初点点头,将烟拿出来,又在背后的柜子上抽了一个打火机,摆在一起推给那个男人,说:“16块。”
男人又转身从冰箱里拿了一瓶饮料,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放在柜台上便拧开饮料瓶灌了一口。
“加上饮料,19块,找你一块。”小初将一元硬币递给男人。
男人看了她一眼,说了句:“那再来个你嘴里吃的这糖。”
小初收回一块,从桶里摸出两个棒棒糖递给他说:“一个五毛,两个就是一块。”
“请你吃一个。”说罢,接过了其中的一个,和柜台上的香烟和打火机一起塞进了口袋里,便转身离开了。
还没反应过来的小初看了眼手里还捏着的粉色包装的糖,又看了看男人逐渐消失在帘子后面的背影。
她想,这真是个奇怪的人。
小初将糖收进口袋里,这个男人是这个闷热午后的唯一一位客人。
从那以后的几个星期里,小初都没再见过这个男人,似乎他只是凑巧路过这个小镇,顺便路过这个店铺。
“小初!你等会去镇上给你老爹送个图纸!”
小初应声,随后将书签卡在刚看到的那段文字下面,脱下身上的睡衣,套了件碎花裙,又随手将头发抓了个马尾儿。
“妈,是这个吗?”小初拿起柜台上的文件夹扬了扬,另一只手又在糖罐子里掏着,犹豫了下拿了一颗粉色的。
“你牙齿痛的可别叫妈。就是这个袋儿,这个老头子连图纸都能忘,怎么不把自己忘家里了。你坐小车去,你爹急着要。”说着从收银柜里掏出五块钱递给小初。
小车摇摇晃晃,颠的小初好几次差点把嘴里含着糖吐出来。
到的时候,小初赶紧蹦下车子,付了钱才想起来老妈只给了过来的钱。
抠搜。
小初抱着文件夹,这是她第一次来到父亲工作的地方,一个临时搭建的移动房。
因为镇上刚好在建文体馆,而小初的父亲在这里似乎是个包工头。
移动房有很多的小单间,小初耐心的一间间张望小单间门口的牌子。
牌子上写着不同人的名字和职位。
林巍峨,技术人员。
小初小心的扭动门把手,探了一个头,往里面瞅。
是他,那个奇怪的人。
那个男人抬起头,看了眼只露出一颗小脑袋的小初,说:“小孩,怎么追到这儿来了?是我差你钱了?”
小初马上缩回脑袋,又看了眼牌子上的名字,确认是自己父亲的名字,才又推门探进去一个脑袋。
“我找我爸,外面这个牌子上写着他的名字。”小初小声的说。
“找林工的?他去厕所了。这里是他的办公室,你进来等吧,外面怪热的。”男人冲她招了招手。
小初这才又将身子也钻了进来,有些局促的捏了捏袋子。
男人示意她可以随意活动后,没再和她搭话,低头在写什么。
小初坐在一边的木质椅子上,小心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哎呀,小初你已经到了啊,我还想去路口等你来着。东西呢,你妈让你带来了吗?” 沉默被推门进来的林巍峨打破。
小初将手里文件夹递给林巍峨,说:“东西在这,老爹,给我五块钱,我坐小车回去。”
林巍峨接过文件夹,马上打开点了点里面的图纸,满脸喜悦的看着小初说:“真是爹的乖女儿!别急着回去,这会儿快到饭点了,你留着吃完饭再走。”
又拉着小初来到办公桌,对着低头写东西的男人说:“小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女儿林雁初。小初,这是我们工地上的监理,陆吾。”
陆吾,小初回来的路上一直慢慢回味这个这个名字。
吃饭的时候。
“名字,是哪两个字?”陆吾漫不经心的问。
“大雁北飞的雁,初恋的初。你呢,你妈妈姓吴吗?”
“不是口天吴,是五口吾。”陆吾觉得有些好笑。
“还有人姓这个吗?”
“我妈姓陈。”
那天晚上,小初翻开没看完的书,书签卡着那句话写着:你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小初从抽屉拿出陆吾上次送给她的糖,眯起一只眼睛,举起糖遮住悬挂在黑夜的月亮。
再一次见到陆吾是父亲带着他还有几个单位的同事来家里吃饭,听妈妈说是文体馆快竣工了。
小初有些紧张有些失落。
她站在镜子面前将头发扎起来又散下来,散下来又扎起来。拿着衣服一件件的在身上来回比对,还化了小淡妆,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最后她选了件白色的修身裙子,裙子刚好在膝盖上面,露出一节莹白的小腿。
这天晚上,她特地坐在柜台里,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最后面的陆吾,小初突然有些脸热。
陆吾的眼光扫过她的时候,小初紧张的低下头,将手伸向了糖罐子,掏出一个棒棒糖,又是粉色的,小初更加脸热。
她将糖塞进嘴里的时候,陆吾敲了敲柜台,说:“小孩,来包黄山再来个打火机。”
他又叫自己小孩,小初心里想着。
接着从柜台里拿出一包烟,递给他,问:“你上次不是买了一个打火机吗?”
“被人顺走了。”
“噢。”
饭桌上,陆吾就坐在小初对面。
小初全程不敢抬头直视陆吾,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只敢在有人和他搭话时,跟着人群的目光一起看他一眼。
陆吾的鼻梁高,嘴唇薄,笑起来嘴角会有小括号。
头发有点长,似乎很久没理发了,小初心里想。
期间有人提到了小初,林巍峨自豪的介绍着自己的女儿,陆吾的目光也投向小初。
小初腼腆的笑了笑,将面前的果汁端起来泯了口,来缓解被所有人注视着的尴尬。
“小初,你带着小陆去咱家厕所。”林巍峨道。
“好。”
陆吾有些微醺,走楼梯有些不稳。
小初觉得陆吾随时都有摔下楼梯的风险,双手虚扶着陆吾。
“你成年了吗?”突然,陆吾无厘头的问道。
“我上大学了。”
“前两次见你,我还以为你未成年呢。”陆吾笑着说,不知道是不是喝酒了的缘故,这个呢字有点打颤。
陆吾甩着手从厕所走出来,脸上也有水渍,连着刘海也有点湿了。见小初还站在楼梯口,笑着问:“你在这儿,是为了随时进去扶着我吗?”
“啊!我……那个,你……你有点儿醉了。”小初结巴道。
“走吧,小初。”陆吾道。
那是陆吾第一次叫林雁初的名字,小初的心跳很快,似乎自己才是那个喝醉的人。
那天晚上,小初陪着陆吾,两个人一起呆了一根烟的时间。
陆吾吐出一口烟,看着天上的月亮问道:“你在哪儿上大学?”
“北京。”
“女孩子离家这么远?”
“当时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你呢?不是本地人吧。”
“嗯,跟着单位来的。”陆吾回答。
“从哪来。”小初又问。
陆吾转头看向小初,靠近小初的耳朵说:“北京。”
月色藏好了少女泛红的耳尖,夜晚的微风藏住了少女有些急促的呼吸。
但少女的心事会在深夜的时候溜出去,被月亮听到,被星星听到。
文体馆竣工了,那天小初悄悄的来到了施工单位,站在围观人群里偷偷的看着在庆祝人群里的陆吾。
小初知道今天陆吾应该会离开这个小镇,可能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他。
因为北京那么大,那么拥挤,人那么多。
回家的路上,思绪像风在信箱里旋转鼓动一样,不停的寻找出路。
小初在房间,双脚蜷缩在椅子上,来回不停的拨弄那颗糖。
“小初!有人找你。”妈妈的声音响起。
小初将棒棒糖塞回抽屉,飞快向楼下奔去,满怀期待。
“你这孩子,怎么每次不穿鞋就跑下来了。”
是陆吾。
小初局促的将左脚叠在右脚上,勾着脚趾头,这回她连拖鞋都忘记拿了。
“你要不要穿个鞋?”陆吾问。
“那你等等我!很快!”说完便又急匆匆的朝楼上跑去。
等小初下来的时候,陆吾没在铺子里,小初看向林母问:“妈,陆吾呢?不会走了吧。”
“在外面呢。”
小初闻言便冲了出去。
看到陆吾又在那天晚上的地方抽烟,见她出来了,掐灭了烟。
“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没。”
“我妈说,你找我。”
“今天我看到你了。你知道的,我得回北京了。”陆吾说。
小初脸上微赧,点点头,道:“我听我爸说文体馆竣工了,所以我去看看文体馆……”顺便再看看你。
“我还以为来看我呢。”陆吾语气佯装失望的说。
“才没有。”
陆吾笑了笑,理了理已经遮眼睛的刘海说:“这镇上有什么手艺好点的理发店没,我来这儿还没理过发呢。我就认识你一个女孩儿,你也知道工地上都是些大老爷们。”
这天,小初陪着陆吾去了镇上她认为手艺最好的理发店。
等理发师修剪好陆吾的头发时,小初想,这张脸就是光头也衬得起 。
走出理发店,陆吾暂时还没适应突然开阔的视野,感觉额头空落落的。
“咋样?”陆吾摸了摸后脑勺。
“理发师手艺不错。”小初竖起大拇指。
晚上,陆吾离开了这个小镇,小初在床上反复看着手上写着陆吾电话的纸条。
假期结束,小初回到了北京,但她还没有准备好给陆吾打电话。
只敢一遍又一遍的看着这串号码,把它刻在脑子里。
也有不错的人追求小初,但小初知道自己的心,他们都不如陆吾。
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只有陆吾才配得上这句话。
一个四季过去了,到了第二个的冬末,寒假开始了。小初又回到了小镇,小镇一如往常,她路过那座文体馆,看了很久。
“小初,穿好外套,我们去医院。”妈妈的声音,温柔且耐心。
这个冬天,林巍峨不小心摔下脚手架,永远的留在了这个冬天。
那天,林雁初没有哭,她拥抱着哭得撕心裂肺的母亲。不停的拭去母亲的眼泪,亲吻母亲的额头。
她从医院带回了林巍峨的尸体,在盖棺之前,林巍峨的遗容被收拾得很干净,好像随时就会叫她宝贝女儿,叫她小初。
她小声的说:“小初会照顾好妈妈的。”
这天,只有林雁初坐在灵堂里,给林巍峨烧着纸钱。
外面有别的亲戚打麻将的声音,有小狗叫的声音,有林母和别人商量下葬事宜的声音。
林雁初哭得像个被抢走糖果的小孩,她低声不停地叫着爸爸。
灵堂里播放的鼓词盖住了林雁初压抑的哭声,盖住了她的低语,盖住了她铺天盖地的悲痛。
泪水完全控制不住的满出眼睛,心窝痛的像有一把刀子插在里面不停的翻搅,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揪着领口,好像这一刻她马上就要死掉了。
天一亮,林雁初又变成了妈妈的小初,替妈妈温柔的笑着问候每一个来悼念父亲的人。
下葬那天凌晨,林雁初抱着父亲的遗像坐在车子的第一排,去往殡仪馆。
殡仪馆里人不多,林雁初在等待的时候却一直可以听见别人肝肠寸断的哭声。
这是林雁初最后一次见林巍峨,因为冷藏的很好,看上去只是睡着了一样。
但当他被推进去火化的时候,林雁初觉得自己的双腿在打颤,她勉强的支撑着自己身体,牙齿不住的打颤。
父亲很大,大到可以撑起整个世界,父亲也很小,小到可以装在黑色的小盒子里。
下葬那天早上,林雁初见到了风尘仆仆的陆吾。
“你还好吗。”
林雁初点点头,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这么远,你还赶过来。”林雁初轻轻的说。
“我来晚了。”陆吾道。
一切都结束了,林雁初垮下了一直强撑着的肩膀,一个人缩在角落。
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等到再抬起头时,天色都晚了。
陆吾就坐在自己对面,神色温柔。
陆吾递给林雁初一颗剥好的棒棒糖,轻声说:“吃糖。小孩子难过了就大声哭,再吃点甜的。”
林雁初接过那颗放进嘴巴里,很甜,也很苦,苦得她的眼泪簌簌的往下掉。
最后她崩溃的大哭,哭得很大声,哭得陆吾心疼的想要把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
林雁初毕业了,在北京定居。母亲还呆在小镇开着小卖部,林雁初一放假便飞回小镇,帮母亲看店。
陆吾陪着林雁初爬了长城,看了升国旗,游了圆明园……
这个夏天依旧炎热,林雁初又经过了那个文体馆,这一次她不是路过,文体馆平日也是开放的,今日门却是关着,林雁初在门口往里面张望了一会儿。
“小初。”
林雁初回头,陆吾笑着,夏天的风吹起他的刘海。
就和刚遇见他那时一样,很久没理发的样子。
“陆吾!你怎么在这儿。”
“跟工程,这个文体馆要扩建,还是我们单位负责……”
“扩建……”
“小初……”陆吾有些紧张。
“哎呀,都要扩建了,我们镇儿发展速度都快赶上北京了。”林雁初笑着说。
时光像水一样淡,又像水一样能滴石穿。一切都会流逝,却又深刻。
“小初啊,下来给老娘看店。”
“来了来了。”
木质楼梯噔噔的响,林雁初提着拖鞋往下来跑。
“毛孩子,皮实,天天不穿鞋。老了风湿,坐轮椅吧。”
“穿穿穿。”林雁初将拖鞋扔在地上,两脚往里头一蹭。
店里装上了空调,林雁初叼着个糖,拿着遥控想要把温度调低几个度。
便有人推门进来,是陆吾。
陆吾笑着,吊儿郎当的说:“小孩,来包中华,再来个打火机。”
“71块。”
陆吾递给林雁初75块,说:“我拿个喝的,剩下的请小孩吃糖。”
“现在一块钱就一颗糖。”
“那我喝个两块的矿泉水,小孩子吃两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