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云怨 （清穿 花好月圆版九龙夺嫡）》黄衫客

23、御前 （下）

　　今年的夏天来的特别早，一进五月，天气已经热的不行。康熙带着自己的大小老婆和几个年长和年幼的儿女一起到畅春园避暑，我照例在随驾之列。七到十二阿哥因要在上书房念书，所以都留在紫禁城里继续受苦。
　　园子里比宫里清凉自在许多。我振作精神，花了不少的功夫在开发美食上，终于成功地鼓捣出了冰淇淋。自此以后十三和十四就整天到我这儿来蹭吃。尤其是十四，一碗接一碗吃个没完没了。
　　“十四阿哥，冰淇淋不能吃多了，不然会拉肚子。”我实在看不下去，出声阻止。
　　十四三口两口吃完第四碗冰淇淋，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道：“好吃，好吃。我还要。”说完将碗递到我面前。
　　我没好气道：“我不是说了不行吗，你吃坏肚子我可没法和姑姑还有你额娘交代。而且做冰淇淋要到冰窖里去搅拌，一时半会儿也弄不出。”
　　十四见我不肯给他，就贼头贼脑的瞄着十三的那碗，想趁其不备抢过来。十三抱紧了他的碗，炫耀的挖了一大勺放进嘴里。十四见无机可乘，又转回来求我，我死活不肯松口。
　　十四转了转眼珠道：“不吃冰淇淋也行，那你教我武功。去年额娘和母妃都答应了。”
　　我真是服了十四的牛皮糖精神，磨了我一年多还不罢休，吃个冰淇淋还能把话题扯到学武身上：“十四阿哥，您好像忘了，皇上还没答应呐。”
　　十四道：“皇父没说不答应，只是要考虑一下。”
　　我笑道：“傻瓜，那是拖延你的方法。哪有考虑了大半年还没想好的。”
　　十四一下子急了：“皇父那么忙，当然要考虑的久一点儿。哼，你说皇父不答应，我现在就去问他。”说着，就窜出了房门。
　　十四的运气相当不错，他找到康熙的时候，康熙已经谈完了公事，正和胤礽在花园里品茶乘凉。估计康熙也是被十四给缠怕了，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既然十四这么想学，济兰你就稍微教他一下吧。”
　　我站在十四背后杀鸡抹脖子的看了康熙一眼。开玩笑，到时候你儿子走火入魔了，我赔的起吗。
　　康熙朝我使了个眼色道：“十四，学武是为了强身健体，可不能逞凶斗狠，欺凌弱小。”
　　听了康熙的话，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看样子我只要教些强身健体的基本吐纳口诀和入门的剑法就行了。我就说嘛，听我说了练功可能会走火入魔，康熙哪舍得宝贝儿子以身犯险。
　　十四见康熙答应了，高兴的手舞足蹈：“皇父放心，儿臣明白。等儿臣练就了一身好功夫，就要像李元芳那样，出去能上阵杀敌，镇守一方。回到朝廷也能保护皇父一生平安。”
　　十三插口道：“儿子倒是更想学习狄仁杰，审时度势，主持正义，帮助朝廷惩恶扬善，为皇父分忧。”
　　“好，好，好。无论是想做将军还是想做名臣，只要你们有这样的志气和孝心朕就很开心了。”康熙对两个儿子的欣慰的笑道，“好了，朕也有些乏了，你们跪安吧。”
　　听到康熙这么说，大家知道到了他午睡的时间，便都知趣的告退出来。
　　外面院子里，粘杆处的太监们早已支起杆子，粘下树上的知了。十四看得有趣，也向太监要了一根杆子拿在手里装模作样。没成想不远处有个小太监正站在一根树枝上专心的粘高处的一个知了，被十四的杆子一撩，一个没站稳就跌了下来。
　　“小心！”我想也没想就冲上前去，一把抱住小太监，施展开轻功，企图化解他下坠的力量。可惜我高估了自己能力，我毕竟只有十岁，根本托不住那个小太监，被他带的向地上呯的一声砸去。落地的那个瞬间，肩膀磕在地上的一块石头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我胳膊一软，就再也抬不起来。十四在旁边都看傻了，直到看见我哭的稀里哗啦的才慌了神儿，急忙去找胤礽。
　　胤礽听到十四的报信儿，匆匆忙忙赶过来。一看见那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太监，气得眼里冒火星儿，一脚踹在他身上，“该死的奴才，把格格害成这样。来人，托出去，乱棍打死。”然后又对旁边的太监说：“楞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太医来。格格要是有个好歹，我就扒了你们所有人的皮。”
　　我叫道：“等等，不准打他。”
　　胤礽跑到我面前蹲下，一边心疼的替我抹眼泪，一边埋怨道：“你也真是的，为个奴才把自己伤成这样，让我怎么跟皇阿玛交代。这个奴才我罚定了，他害你受这么重的伤，岂能饶他。”
　　我强忍着伤痛，拉住胤礽的袖子，道：“太子哥哥，不要罚这个奴才。”
　　胤礽甩开我的手，怒道：“不行，一定要罚。”
　　我的伤口被胤礽牵动，疼的浑身发抖，胤礽后悔之极，道：“对不起，济兰妹妹，弄疼你了。”
　　我无力的靠在胤礽的胳膊上，低声对他说道：“不要罚他。我就是为了救他才受的伤，你要是罚他，我不就白受罪了么？”
　　胤礽无法，只好答应我。一时，太医赶来给我检查了一下，说是肩关节脱臼骨头没事，只要把胳膊安回去，再修养一个月就没事了。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赶忙把我抬回房间，把肩膀弄好，上上夹板。
　　我经过这番折腾，又累又痛，喝过秋露端来的止疼药，就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伤口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弄得我根本睡不踏实，身上的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朦胧之间，额上和肩头一阵清凉，我舒服的叹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看到胤禩正拿着两个冰袋敷在我的前额和肩膀上，看到我睁眼，心疼的叹道：“我知道你不在乎身份地位的差别，但是你要帮别人之前总要先顾好自己吧。”
　　我开心的拉着他道：“没关系，只是脱臼而已，养几天就好了。你用冰袋给我敷着，我已经舒服多了。诶，你怎么到园子里来了？”
　　胤禩道：“皇父叫我们过来检查功课，一来就听说你受伤了。皇父叫我问问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我道：“当时情况危急，我根本来不及想就冲过去了。要是有想的功夫，那人早就摔死了。啊，对了，你帮我去看看，太子哥哥是不是真的没罚那个小太监。”
　　胤禩道：“你可真够多疑的，都这样了还替别人打算呐。我还是把他叫进来你自己看看吧。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坚持不该罚他？”
　　我道：“是我自己要救他的，他并没有要求我。再说我一没做错事，二没干坏事，为什么要因为我的决定去惩罚他呢？”
　　胤禩状似无意的拨弄着粘在我前额的头发，道：“这就是你心中的公平原则吧。你对我好也是因为你锄强扶弱的信念么？”
　　我已经被伤口的抽痛折磨得说不出话来了，过了半天才勉强应道：“八哥哥，我不是说过逆境只会使强者更强，你哪有什么需要我扶助的。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不然我就真生气了。”
　　胤禩听了我的话，脸上止不住的笑意盈盈，伸手替我掖好被子，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出去看看你的药煎好了没有。”说完正要起身，就听见外间有人说话。我仔细一听是胤禛和芷晴。
　　我诧异道：“芷晴姐姐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照顾你的。呶，你的药好了，赶紧趁热喝了吧。”芷晴挑了帘子进来，把药端到我手上。
　　我道：“我怎么敢劳芷晴姐姐的大驾，亲自给我煎药呢。”
　　芷晴伸手在我额头上一戳，道：“平时人模人样的，哪知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我不放心你，求了皇上让我过来看着你。皇上说了，以后你归我管，早晚三顿药，少一滴也不行。”
　　我道：“好姐姐，你看我都这么可怜了，还数落我。”
　　胤禛道：“该，就该有人好好管管你。自己一点儿都不知道爱惜自己。好心也得有个分寸。”
　　我撅嘴道：“四哥哥，这话可不像是信佛的人说的啊。佛祖不是说众生平等么？怎么，生死攸关的时候还要看身份地位才决定救不救啊。”
　　胤禛被我气坏了，道：“你这个死丫头，大家还不是心疼你才说你，这次连皇父和太后都惊动了，你还在嘴硬。”
　　我赶紧问道：“太后娘娘也知道了。”
　　胤禛道：“当然了。太太还说最近不顺，宝宝和舜琳都病了，你今儿又受了伤，我走之前还在那里求菩萨保佑呢。皇父当然也关心你。要不然，你以为芷晴格格那么容易就来了？”
　　胤禩对胤禛陪笑道：“四哥，济兰已经伤着了，您就别再说她了。还是让她好好休息吧。”
　　胤禛道：“八弟，你又护着济兰。行，反正将来是你媳妇，惯坏了是你自己倒霉。”
　　我暗暗扽了扽胤禩的衣袖，表示感谢。胤禛和胤禩又嘱咐了芷晴几句就回宫去了。

　　这次受伤真是让我感觉到了什么是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虽只是脱臼，也足足养了近一个多月才彻底康复。多亏了芷晴把我照顾的很好，我才没落下什么病根儿。其间，胤禛过来看过我几次，我都支芷晴出去应酬他，他们虽然说话不多，但是相处还算融洽，不至于没话讲。有时候，我看见芷晴忙里忙外的张罗，心里很为胤禛高兴。能有这样一位贤内助，真是胤禛几世修来的福气，只希望将来他们能快快乐乐，白头到老。
　　病好以后，我去给太后请安，恰巧玉藻抱着宝宝和舜琳坐在屋里陪太后说话。太后见我来了，很高兴，道：“这下好了，大家都好了。多亏菩萨保佑。舜琳，济兰，你们过两天到附近的庙里去上柱香，谢谢佛祖的护佑。玉藻怀着身孕还要照顾宝宝走不开，你们也替她们娘儿三上柱香。老四，你知道附近哪所寺庙比较灵验吗？”
　　胤禛道：“孙儿听说附近的卧佛寺比较灵验。明天孙儿陪九妹和济兰妹妹一起到寺里上香还愿。”
　　第二天，胤禛带着胤禩，舜琳和我一起去了卧佛寺。在大雄宝殿上完了香，舜琳拉着我道：“济兰，听说这家寺庙的签很灵，你要不要去求一支。”
　　我摇头笑道：“不了，你一个人去吧，我不信这些。”
　　“为什么不去？济兰你虽然不信教，但是佛经可看得不少。”胤禛望着远去的舜琳问道。
　　我抬头看了看殿中那尊巨型佛像，微笑着对胤禛说：“也许是因为我觉得佛祖太忙，不忍心为了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打搅他吧。”
　　胤禛摇头道：“大多数人来寺里无非是求财，求姻缘，求平安，求顺遂，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如此。”
　　我道：“难道求心安、求超脱不是有求于佛吗？甚至在寺里的和尚想要了悟也是求啊。”
　　“这位女施主说得有理，看来是我们太过贪心了。”一个温和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我转身一看，是一位披着袈裟的老和尚，看样子是卧佛寺的主持。
　　我双手合十道：“这位大师，刚才是晚辈失礼了。”
　　大师道：“无妨，即是出家人就要戒嗔。再说施主很有道理。”然后轻叹道：“看来世上众人都摆脱不了贪心，只不过求的东西不一样罢了。”
　　胤禛道：“大师不必介怀，济兰妹妹还是个孩子，她不过随便一说罢了。”
　　大师转头看我，道：“济兰？你是觉远的徒弟。”
　　我道：“正是区区。”
　　大师道：“难怪施主谈吐不俗，原来是有本而来。”然后又笑道：“不过施主也跟着觉远学了些世外的不羁之气，以后还要注意些才好，毕竟施主是要生活在世俗之中的。”
　　我躬身一礼道：“济兰受教了。”
　　大师点点头，转而对胤禛道：“寺后的山泉清甜，四阿哥和格格是否有兴趣随老衲到茶室一叙。”
　　胤禛看向我，我对他笑道：“四哥哥，我就不打搅你们谈经论道了。”
　　大师道：“离这里不远处，有一小山谷，名樱桃沟。那里曲径幽谷，树密庶荫，溪水潺潺，巨石交错。格格如有兴趣的话，不妨一游。”
　　胤禛道：“那等一会儿，叫八弟带你和舜琳去那里走走。”
　　我道：“你放心，我这么大的人了，不会跑丢的。放心的去吧。”胤禛笑着随大师走了。

　　樱桃沟是因沟里前朝植的上千棵樱桃树而得名。到了六月，树上的樱桃早已熟透，吊在树上摇摇欲坠，着实可爱。胤禩用芭蕉叶子做了个帽子戴在我头上。舜琳叫到：“八哥，你好偏心。我是你亲妹妹，你怎么不给我做芭蕉帽。”
　　胤禩有些狼狈，说道：“舜琳，你不是不知道济兰从小身体不好，禁不起晒。”
　　舜琳斜睨胤禩道：“哼，你记得到清楚，可是济兰已经三四年没生过大病了。”然后伸头到胤禩眼前，翘起嘴角，道：“算了我原是不怕晒的。啊，我想起来了，刚才我只求了平安签，忘了求家宅。我现在要回去补签。济兰姐姐就麻烦八哥照顾了。”说罢，一挥手，“秋露，玉翠还有同福，跟我一起回寺求签。今天主子我大发慈悲，你们求签的钱本公主包了。”说罢，他们主子奴才几人一溜烟的跑远了，让我追也追不及。
　　胤禩拉我找了一块树荫坐下。我颇觉尴尬，只好没话找话的说道：“也不知什么时候舜琳变得喜欢求签算命。”
　　胤禩道：“你倒是从来都不信这一套。不过让我觉得有意思的是，你却爱读有关宗教的典籍，而且很喜欢去寺庙，教堂这类地方。”
　　我道：“那是因为这些地方静谧安详可以让人静心，宗教总是劝人向善的，虽然结果并不总如人意。其实在我眼里，无论是儒教、道教也好，还是佛教、天主教也罢，都不过是人对世界的一种认识方式罢了。它们都是回答：我是什么？我是谁？我在何处?这几个关于宇宙的终极问题的，所以我并不信任何宗教但是却很喜欢看宗教经典。”
　　胤禩低头想了一会儿道：“有些道理，但是你落下了很重要的一部分。”他指着周围的花草树木道：“宗教是阐述天地万物的相互关系的，但是你把它们忘了，它们可也是天地的一部分啊。”
　　我愣住了，张嘴望着他，好半天才阖上：“你说的对，我的理论有很大缺陷。也许是我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些，天地并不是围着人类转的，我们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罢了。”想了想又摇头笑道：“八哥哥，你今天的话真是当头棒喝。平时我看书上说，梅菊高洁，桃杏轻薄，如今看来是文人太矫情。菊梅秋冬开花，桃花花谢逐水不过是天生如此罢了，却被文人褒贬，真是无妄之灾。”
　　胤禩道：“也不能这么说。万物有灵，如果这些花鸟能有真正欣赏的人呵护陪伴，也未尝不会引人为知己。像菊与陶渊明，梅和林靖和，鹅和王羲之，也不知最后是谁成全了谁。”
　　我道：“人无知己，便在物上寻求精神寄托，是人的不幸。要是物件落到了不懂得欣赏的人手里是物的不幸。唉，可见世事难两全。”
　　胤禩道：“杜甫曾经说过，百年歌自苦，未闻有知音。一个人若一辈子能有一个知己，可以无恨。唯有知其苦乐才能称得上知己。其实有时候，苦能成就乐，乐也会变成苦，所以才说知己难求，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孜孜不倦的追求和叹息。”
　　“叹息什么呀，有什么可叹息的。”舜琳不知什么时候从我们背后冒出来，吓了我和胤禩一大跳。
　　舜琳围着我们转了两圈，摇头晃脑的说道：“八哥，你身边守着这么一位，还乱求什么呀，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胤禩急道：“我又说的不是我自己，你别在那乱挑拨。”
　　舜琳咂吧着嘴道：“啧，啧，啧，急什么。放心吧，济兰姐姐可没那么小肚鸡肠，不会随便乱猜忌。”
　　我看胤禩被舜琳激得出了一脑门子的汗，便对舜琳说道：“你求的签怎么样，是上签还是下签？”
　　舜琳道：“当然是上签，一切如意。”说着脸上浮起了一阵红晕。
　　我见了舜琳的脸色，心下明白了几分，揶揄她道：“哎，怎么脸红了？别是小妮子春心暗动，偷偷去求姻缘签了吧。”
　　舜琳脸更红了，分辨道：“谁求姻缘了。我是因为刚才太阳底下晒着了脸才红的。再说……”瞄了胤禩一眼，“我可没济兰你命好，有人鞍前马后的做帽子给我戴。”
　　我道：“好了，好了，这里凉快，你快坐下歇歇吧。”
　　舜琳舒服的伸了个懒腰道：“唔，这里真凉快，风景也优美，回去我就跟太太说，改天陪她老人家到这里住两天。”
　　胤禩趁机嘲笑舜琳道：“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份儿孝心呐。”
　　舜琳白了他一眼，道：“我知道我是没你媳妇聪明能干。会做各种美食，会做新鲜物件儿讨长辈欢心。你得了好处，就自己一边儿偷着乐去，别拿济兰来压我。你也太小看我了，瞧得我连这点儿孝心也没有。”
　　我拉着舜琳道：“好了，二十五孝孙女公主殿下，你八哥不会说话，你就别再挤兑他了。”
　　舜琳道：“嗯，还是我嫂子懂事，看在你的面子上本公主就不计较了。得了，你们也卿卿我我够了，四哥让我来叫你们回去。再晚，咱们就赶不回去了。”
　　回到园子里，太后看了舜琳求来的上签，高兴的和不拢嘴，道：“平安就好，平安就好。皇上刚才跟哀家说了，再过一个月就带着咱们去塞外，你们回去好好准备准备。济兰，你一直都没好好参加一次木兰围场，这次哀家一定带你好好玩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