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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厨 ...


  •   “喏,这道是清炖蟹粉狮子头。用的是猪肋条肉、蟹肉、虾籽、蟹黄、生菜等主要食材烹制。狮子头肥嫩异常,蟹粉鲜香,青菜酥烂清口,保准兄长你吃了以后清香满口,颊齿留香!”一道略带得意的脆嫩嗓音想起。

      “还有这道,这是酒酿清蒸鸭子。色泽鲜艳,鸭子肉酥烂而完整,食之口味咸中有甜,鲜而醇香,可谓妙极!”沈婉柔起了个头便说得停不下来,一张小脸上五官生动,洋洋得意之情简直欲盖弥彰。

      陆铭就那样双眼含笑地静静听着她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最后看得她终于有些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了起来:“兄长……我,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他弯了弯眉眼,笑如暖风,融化千山暮雪:“无事。”顿了顿,他甚至愈发掀起了唇角:

      “几年不见,你倒是愈加能说会道了。”

      沈婉柔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兄长哪里话,这是在取笑念念吗?”随后又将筷子递了去,“快尝尝看,味道如何?”

      厅中二人你来我往,自然又惬意,殊不知候在一旁的陈禹看了都快惊掉了下巴,想他们威名远震的陆厂督想来寡言少语,在外间行走更是喜怒不形于色,如今对着沈家小姐竟是频频展颜,这让熟知自家主子的他怎能不讶然。

      陆铭接过玉箸先是伸向清炖蟹粉狮子头夹起一块蟹肉放入口中尝了尝,后又夹了一小块鸭肉,便放下了筷子垂目不语。同样是进餐,同样是这些步骤,可放在他的身上便显得如此与众不同,一套流程不疾不徐,一举一动皆隐隐透露出清贵优雅之感。

      “兄长可还满意?”女声显然等得已经有些不耐了。

      可他就是不言不语,垂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看得沈婉柔心中发虚,越发没底了,急急夹了一片蟹肉送入口中细细品味,边咬动边自言自语:“没有问题呀,就是这个味道。”

      “咳。”终于有些装不下去,陆铭抬起一张微染红晕的脸,显然是憋笑已久,一声不吭是故意为之。

      沈婉柔扫了他两眼,终是反应过来了:“好啊兄长!你竟戏弄于我!真是忒坏了!”说罢一扭身子,别过脸不理他了。

      陆铭从侧面看只能瞧见那噘起来的红艳艳的双唇,娇嫩好似清晨沾了露水一朵山茶,无奈地弯了眉眼,他语气真诚道:“饭菜可口,甚得我心,辛苦念念了。”说完这句话,那先前因不满而高高噘起的小嘴便骤然弯出了甜美的弧度,可身子却还是扭着,并没有要回身的意思。

      他笑着摇头,眼前人就算再会摆样子装门面,终究还是个孩子罢了,心中稚气未脱,他要多哄着些才好,遂亲自给她夹了一块鸭肉放入碗中:“念念今日下厨是大功劳,兄长我亲自给你夹菜可好?”

      陆铭这样耐心哄着,她哪里还有什么委屈:“那兄长今日可要多吃些!喜欢的话,念念以后还做给兄长吃!”说着,更欢快地给陆铭添菜,眼见陆铭碗中的菜堆积得都似小山般高了,外间陈禹看得眼皮直跳,而一直静坐一旁的陆铭唯有无奈一笑。

      不知为何,即便是碗中的饭菜远远超出了陆铭平日里的饭量,他却什么也没说,一言不发全吃光了。沈婉柔在一边看着,暗暗发笑:没想到陆铭看上去清瘦挺拔,实则是个饭量大的呀,果真人不可貌相!

      于是当晚,陆铭的胃疾复发了。起因则是,吃多了撑的。

      大夫连夜入了听潮轩,行了一次针,又给喂了一次药,他胃部的痛楚才稍稍缓解。

      看诊的大夫是陆府相熟的医者,照顾陆铭已有多年:“我看你小子是嫌命长了!饭菜再好吃也要学会克制自己,你小子自己身体什么情况自己不知道?这两年好不容易调理好了,别又作践身子砸了老夫的招牌!”

      这齐大夫是陆铭相识已久的长辈,从他是世子时便在他左右了,一直至今。是以陆铭对他十分尊敬,他躺在床上,苍白着脸,说起话来有些吃力:“齐伯,您别动气,只此一次,以后我定会更加仔细。”

      那齐伯约莫五十上下,一身葛布青衣,面相极为和善,蓄着半白胡须:“你别仗着自己年轻就胡来,毕竟前些年你……”说到这,齐伯目露不忍,叹息一声,才又道,“终究是伤了根本,身体底子不如以前了,你须得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才能谋你所图啊。”言罢,似不忍再说,收拾好药箱,吩咐了些煎药时需注意的事项便推门告退了。

      陆铭知道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他初入东厂时,为了向上爬,为了办好差事哄上头高兴,什么苦都肯吃,什么活都愿接,行刺、卧底、捉拿嫌犯……办起事来废寝忘食,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前年皇家秋猎,他替圣上当了刺客的致命一击,长刀入肉,霎时见血,当时便昏迷不醒。被抢救回来意识苏醒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等那道圣旨,终究是被他等到了,他以命相搏,换来了今日炙手可热的权势。

      他踩在千千万万人的头顶,站在无上权力的巅峰,可退一步便是万丈悬崖,万劫不复。其实今晚他的确不应该意气用事。只是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人敢,也没有人会,主动给他添饭加菜了。除了阿娘和阿姐。而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到阿娘和阿姐了。

      他很想她们。

      听潮轩发生的事情第二日便传进了嫣然苑,沈婉柔听后心都揪起来了,她只想着陆铭平日里公务忙,多吃点有力气干活,根本没料到这大大超出了他的饭量,更不知道他原来患上了胃疾。
      一时间,内疚,心疼,自责……种种情绪在她心中翻涌不止。

      她并非没有注意到,陆铭平日里进食,基本上每道菜都会尝上两口,完全分辨不出他的喜恶。昨日他对于她夹到碗中的饭菜一概不拒,早就不止两口了,她还以为,他是觉得合口味,所以才一反常态的。现在想来,怕只是不想让她失望罢了。

      其实在她与他分别的五年中,她也从形形色色的人口中听过许多有关他的事迹,旁人眼中的他,不择手段,善弄权术,是东厂那阴暗冷酷之地的掌权人,可在她心中,她始终愿意相信,年少时被她喊做“哥哥”的人,不会是一个坏人。因为一个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她一直记得那个看起来清清冷冷,却内心善良柔软的陆家世子。

      脑海中想了想有哪些养胃的膳食,她起身吩咐拂冬陪同去厨房:“兄长如今肠胃不适,需吃些清淡的,你随我去厨房一趟。”

      “枸杞山药羹。”骨节分明的手托住翠绿莹润的玉碗,五指修长白皙,与美玉相映成画,他轻笑道,“长大了到底贤惠了不少。”

      陈禹立在一旁笑道:“主子小心烫,沈姑娘院里丫鬟把食盒送来时还专程交代了她家姑娘说的话。”

      陆铭一晒,细嚼慢咽下一口粥后才出声问:“她家姑娘说什么了?”

      陈禹脸上笑意更浓:“沈姑娘说,昨日是她不周到,向主子你赔罪了,以后定要做更多美食给主子您补回来。还说今日送到的山药羹主子您能进多少就进多少,千万不要勉强。”

      听了此言,床上的男子忍俊不禁:“敢情她是把我当馋嘴还不知节制的孩童了。”摇了摇头,又笑叹,“这丫头。”

      见自家主子眼下心情不错,陈禹小心试探道:“主子似乎待这位沈姑娘别有不同。”

      “哦?你观察地倒仔细”略微有些慵懒的嗓音徐徐响起,“你说说,哪里不同了?”

      陈禹登时浑身一个激灵,躬身请罪:“是属下僭越了,大人恕罪。”

      榻上之人久无回应,令人窒息的沉默蔓延开来,就在陈禹以为主子不会回应而吓得满头是汗时,陆铭开口了,声音轻轻缓缓,柔得像是在呢喃:“因为只有在看到她的时候,我才会觉得温暖。”

      因为只有在看到她的时候,我才会想起这世间并不是只有魑魅魍魉,还有许多值得珍藏一生的美好回忆。因为只有在看到她的时候,我才会觉察到原来自己也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一个无亲无友,孑然一身飘荡世间的孤魂野鬼。

      晨间天色还昏沉着,熙春刚小心着打帘子进到里屋,便听见床上一道慵懒悦耳的嗓音响起:

      “是熙春吗?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熙春在外间站了会儿,等自己身上的寒意散尽才搓着手绕过了屏风:“小姐,现在卯时将过呢,再睡一会儿吧。”边说着,边向榻里新塞了个汤婆子。

      “外间还下着雪吗?”

      “是呢,今年的冬天雪格外大些,下起来也没个尽头。”

      “兄长出府了吗?”沈婉柔睡得有些迷糊,脑子转得也慢。

      “陆大人刚走,出门前交代了今天是小年,晚上怕是要应酬,今天不回来陪姑娘进晚饭了。”

      “今天是小年啊。”她喃喃。

      小年应当要一家人吃团圆饭,讨个好彩头,辞旧迎新,迎祥纳福的。

      她想了想,坐起身来:“不睡了,今日是我来陆府的第一个小年,我想陪兄长一起过。”

      如今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她也不是。

      早早吃过朝食,沈婉柔便召了院里的大小丫鬟婆子们一起剪窗花、写对联。以往陆府冷清,逢年过节也没有寻常人家的热闹喜气,如今新来了一个娇花似的小姐,带着她们做这些手工活,仆妇们皆是感到几分新奇。

      剪完了窗花,她又招想呼前院的小厮们扫积雪,挂灯笼,贴春联,一时间陆府上下好不热闹。

      因知道陆铭今日不在府中就餐,晚些时候沈婉柔便让府中的仆人们自去休息了,自己带着熙春拂冬在厨房里忙活,做了几个家常菜后,便把菜温在锅里,且去前院候着陆铭。

      这一等,便足足等了一个半时辰。

      花厅中空荡,虽搬了一个火盆进来,却还是止不住寒气从屋外渗入。已是戌时末,沈婉柔坐在椅中又冷又饿又困,腹中空空如也,陆铭却还没回来。她有些丧气,正支起头来准备小憩一会儿,外院传来了动静。

      揉了揉眼,她刚准备派熙春去外间看看,花厅的门便被推开了。

      是陆铭回来了。

      他今日穿一身绛红官服,外罩玄黑软毛织锦披风,黑红两色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俊美无俦。

      他开口,嗓音低沉中夹杂些暗哑,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比平日里多了两分水色:“念念,你怎的还在这里?”

      若不是他气息间漾出淡淡醇香,沈婉柔都看不出原来陆铭是饮了酒的,并且随着酒香的弥漫,她察觉陆铭饮得还不少。

      “兄长,你喝酒了?”胃不好的人饮酒最是伤身。

      “嗯。”陆铭按了按眉间,似是有些不适,“为何在此等候?”

      事情不按照她设想的方向来,沈婉柔陡然被这么一问,一时间竟有些扭捏起来,一开始准备好的祝词也被抛之脑后,理了理心绪,她深吸口气,遂仰头直直看向他的双眸,真挚道:“兄长,小年快乐。”

      陆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是有些恍然的,这些年他听过太多太多的好听话,真的,假的,诚心的,虚伪的,所有人都祝他飞黄腾达,步步高升,却没有一个人如眼前人一样,只是单纯地祝他快乐。

      多么简单的一句话,可却像一粒小小的石子坠入平静的湖面,死水微澜。他胸中生出一股暖意,源源不断传向四肢百骸,眼前的光影有些斑驳模糊,那一定是酒意作怪,他想。

      右手紧握成拳,神思似乎清明了些,他笑着:“傻丫头,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对我说这句话?”

      沈婉柔有些不好意思,咬了咬唇,显得有些委屈:“我以为兄长会回来早些的。”

      听了这话,陆铭轻笑出声:“那的确是我的不是,我向念念赔罪了。”

      “念念知晓兄长要应酬的,难免费时些。”一双杏目暗含关怀,“兄长今晚光顾着与同僚饮酒,想必没有好好用饭吧?兄长先回房歇息一会儿,我给兄长做了饭菜和醒酒汤,一直在厨房里温着,待会儿给兄长送去可好?”

      “好。”他还是笑,深邃眼底承载星河。

      陆铭回房后在陈禹的服侍下换了身石青弹花暗纹锦袍,便倚在桌前闭目养神。脑海中捋了捋今晚的一系列人和事:圣上如今有意扶持西厂做大,是因不想看到东厂独揽权势,唯恐有一日关在铁笼里的猛虎挣脱桎梏,所以分权制衡,以达到稳固统治的目的。只西厂那帮人,为惑圣心,无所不用其极,西厂番子每日混迹于京城的大街小巷,不是为朝廷办事,而是为自己谋取私利。对上进谏谗言,指鹿为马,对下诬赖良民,趁机勒索。朝局被这帮杂碎搅得混沌不清,他势必要想法子好好整治一番。

      他今晚本不欲多喝,只那西厂厂主李埕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出言不是暗讽就是挑拨,为稳住场面,他今晚受了不少下级的敬酒。如今坐着脑袋不得空,未进多少主食的胃也隐隐有灼烧之感,陆铭揉了揉眉心,终是有些受不住了。

      便是这时,门外的陈禹进来传话,说是沈姑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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