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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嬉儿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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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烟雨蒙蒙,更适合形容着初夏的江南。每条弄巷,每座小桥,都笼罩在淡淡的水雾之中,滋润着一切,包括那巷口张府内还在襁褓之中的女儿,花落。
也许这康熙二十三,是张府上上下下最忙碌的一年。原想和待产的妻子在陕西老家踏踏实实迎接新生命的张保,万万没有想到,一道圣旨竟然令这一家人从老家一路小跑到了这如诗如画的江南,好在有个不大不小的官,又添了一个美丽动人的女儿,生活从此多了几许甜蜜的滋味。
南方的太阳即使是夏天也不会暴晒,只是暖暖的洒在人们身上。在伴着那含水的微风,一切都是那么惬意。以至于那怀抱中的女婴也被飘过的柳条瘙痒的‘咯咯’乐出声来。这时候边上站着的哥哥则会折断那嫩绿的柳枝,变本加厉的在妹妹脸上乱摆着,观察着那张小脸从
含笑到蹙眉再到撇嘴痛哭。呵呵。一晃,着恼人的小把戏一玩就玩了三年。
“哥哥,你去哪?”枫杨一回头,看到那小小的身影从院内连滚带爬的追出来,像极了邻家的狗儿。拖沓着绣花鞋,彭着一头凌乱的头发,粉扑扑的脸上还带着睡痕,这滑稽的样子不禁让正为初次上学而苦恼的枫杨放松了一下。
“哥哥要去学堂,我已经六岁了。”枫杨俯下身,弹净花落身上的泥土。虽然很不情愿,但也不想在小不点面前丢了威风。
“花落也要去学堂。”花落撒娇的拧着哥哥的袖口,拼命的摇摆着,哭闹着。直到府中的侍女把花落抱起,枫杨才脱了身。
“嗨~”枫杨无奈的看了看那在侍女怀里努嘴的妹妹,再看看已经皱的不成样子的衣袖,没有说什么,上了下人牵来的马,朝着学堂去了。
又是一年的初夏,枫杨已经九岁了。好像是从去年开始就一边念书一边练习骑射了。用满人的话说,这满清江山是我们八旗金兵在战马上打出来的。但这话要是换在有复国梦的汉人嘴中就定变了味道,不过街头巷尾的老百姓们可对谁坐在龙椅上的问题不感兴趣。反而对今年的税赋有没有上涨更加关心,毕竟生存对于他们更重要。
枫杨今天出奇的郁闷,因为从今天开始那粘人的小丫头不能跟着自己了,阿玛请了从宫中退出来的老嬷嬷来教花落规矩,又请了江南有名的琴师画师来辅导她。本来昨天晚上饭桌上还幸灾乐祸的枫杨,现在却觉得心中少了点什么。
“五少爷,您别看了,六小姐今天一早就被王嬷嬷困在屋里学规矩了。,不会跑来的。”张福无奈的摇了摇头。要说张福也算是个资深下人了。他家历代都是张府的下人,有着优良的血统。呵呵,这话有点损。不过张福确实深得主子们的喜爱,嘴甜,能干,主子们的心事自然也逃不过他的眼睛,只是没有必要做下人的不会多嘴罢了,毕竟谁也不想让自己的思想被剽窃了去,就连这九岁的娃娃也一样。不过张福看着一步三回头的五主子,估计正午才能到学堂,那哪是读书去了,明摆着是陪先生用膳去了。回头传到老爷耳朵里,自己可能就被扫地出门了。
“知道了。”这边游神的枫杨,自知理亏,又不好拿下少爷的架子,只好用一句‘知道了’带过。其实他心里也很纳闷,明明平时最讨厌的托油瓶,今天突然不粘着自己,本应该轻松自在,可是怎么自己却这般别扭。鬼知道为何这般别扭,兴许是该找个姑娘暖被窝了。话虽粗俗,但这虚岁都过了十一的男孩子确实已经到了年龄,这种事情府里的大福晋早就在算计这了。
“这枫杨也不小了,你看洛松去年都成家了,咱家老四也进京投奔他大哥了。算来算去,孩子们都出息了,也就小五还得再让咱们操心。”大福晋和二福晋边研究绣样边讨论着让他们引以为荣的儿子们。
要论起生儿子,这张府的两位福晋可算是难得一见的‘人才’,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个个还都能拿的出手。大少爷柳林在京城师从索额图。二少爷不愿走仕途便回陕西老家开了家医馆,老四竹青觉得江南太过脂粉气,又见老大在相爷府上混的不错,便去柳林那里找份差事。再怎么寄人篱下,也算是走上了仕途。三少爷算哥几个里最没出息的,跑去洛阳经商去了,士农工商,他找了个最不找人待见的活法。也算是这张保的一大败笔。这不挺老大一小伙子,走出去,纸扇佩玉,也算偏偏公子一个,但前些日子才讨上老婆。
“是呀,这小五看起来比他几个哥哥也不差,但就是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二福晋叹了口气,手上却没有闲着。
“可不是嘛~我看是该找个同房的丫头了。”也不知道这些女人们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只是少年的懒惰而已,硬生生扯上个‘同房丫头’,就好像巷北王员外家刚刚死了女儿,定要儿子娶个姑娘回来冲喜的道理一样,看上去驴唇不对马嘴。
要说张保也算一奇才耶,论才学他只能算是一般般而已,论仕途他还算顺利只是人过中年背井离乡,不知算升还算贬。论女人,那他还算强悍,一下子把人家家的两个女儿全娶来了,史上娶姐妹花的并不是没有,好像文豪苏轼就是一位,但人家也是前妻死后四年才续纳的,像张保这样一口气娶了一双姐妹的可算是一大稀罕。再论上张保的教子知道也是相当让人折服,四个儿子都已经出人头地,光耀门楣,但是唯独让他头疼的就只能是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六了。
江南好像所有的东西都带着一股甜滋滋的味道。
“哥哥~真好吃。”花落一边把纸袋里剩下的最后一个包子塞进嘴里,一边扬起油腻腻的笑容看着枫杨。
“你喜欢就好。”每当这个时候,枫杨就会用手帕帮她擦净嘴边的油渍。
“哥哥~我给你唱歌听。”小小的花落扬起桃红色的小脸期盼的看着一边的哥哥。
“好。”
说罢,一曲委婉如水的江南小调便从那女娃娃口中传出,引来河道两边的涣衣女纷纷回首。她爱唱歌,即使没有词也喜欢轻哼一些小调。偶尔也会甩开袍袖,垫起足尖,拿好腰肢,生涩的来一只刚刚学会的舞。枫杨在旁边牵着她的手,他也喜欢,喜欢她的一切。
就这样,在这湿润的气候中,如同那石缝间隙中慢慢滋生的青藻一样,有一种情感也在这个少年心中潜然而生。多年以后,当他恍然大悟之时,那种‘情感’竟然已经在他心底深深的扎下根去,无法剔出。
如果说每个人的童年都需要有一两个东西来见证,那么这对兄妹的童年一定可以在西郊那片杨梅林子中找到蛛丝马迹。
“哥哥,你吃。”花落伸过捏住果实的手,将果实抵到枫杨唇边,少年理所应当的将杨梅果儿含入口中。看着一旁已经陶醉的妹妹,花落闭着眼睛,将果儿压在舌头与上颚之间,将果子的汁液挤出来,然后缓缓咽下,再把吐出的果核抛得远远的。
“少吃一点,酸倒了牙齿,一会子回到府里,又该瞒不住了。”枫杨语气之中没有半点犹豫,只是宠溺的抚了抚花落的头发。
“那。。。只吃这最后一颗。”说罢,贪心的从枝杈上摘下最大的一枚,放入口中。
一旁的枫杨,只是觉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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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你还是个别扭的小男孩,记得当年是你第一个为我爬上高高的槐树,摘下枝头的一簇槐花,放在我口中。也是你第一个为我拽下湖边的细柳条,几下子就编好了一个柳环,套在我的头顶,后来我拥有很多华丽又昂贵的发饰,也尝过很多美味的佳肴。但是没有任何一只发簪能够比那柳藤更美,也没有任何一块糕点能够比那槐花更甘甜。
记得后来你走了,我和胤祺把你埋在了我们儿时最爱的那棵杨梅树下。后来我就再也没有去看过你。对不起,那是我无法承受的沉重。哥哥,很多年这两个字我都无法叫出口。枫杨,你瞒了我那么久,如果不是我整理你的遗物,也许我今生都无法了解你对我的情感。错爱,对吗?你爱上了和自己流着同样血液的妹妹,你爱上了和你一起长大的妹妹,爱上了一个不能爱的人。
我无数次的问自己,如果你还活着,如果你从未离开我。这份爱我能够承担得起吗?枫杨,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也许你也无法面对吧,所以选择死亡,那是种解脱。枫杨,知道为什么我要把你葬在那里吗?杨梅花,美丽的传说,没有人看见过它的绽放,它其实多么希望和别的花朵一样,在春风的抚慰下美丽的开放,释放出积攒一生的芬芳。可是它却来不急,如同我们的爱情,是种白色的凄美,没有绽放就已经凋零。
最后一次,我站在那里,看着那长满杂草的孤冢。我没有拔去它们,因为即使拔去了杂草,明年它们还会再找出来,如同我心中对你的思念。越是知道时日不多,就越喜欢回忆那些过去的日子,越想见见故人。手指抚过黄土,哥哥,花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