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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文字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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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说道,贾蓉刚到部里,就听说一件大事。
原来在龙禁尉,和贾蓉一样,也有两位靠家中打点进来的青年子弟,分别是襄阳侯兄弟之孙戚建峰,锦乡伯公子韩奇,三人常常约酒射击,戚韩二人行为尤密,只是今日却只见韩奇不见戚建峰。
韩奇见贾蓉来,同贾蓉使了个颜色,两人佯装去后院解手,韩奇见四下无人,悄向贾蓉道:“你家中可得了消息?”
贾蓉不明所以,忙问何事,韩奇便将昨日家宴舅舅所言之事叙述一番。
“上月月末,应天府织造一小小库使李编赴京师上告,当地富商丘明籍府上流出一本《日月启事》,内有大量前明抗清之事。此书流入民间后,原落在李编上司戚卜宁手上,因丘明籍行贿,因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李编来京上告,圣上作怒,已发落了丘明籍、戚卜宁。”
贾蓉听此,确有耳闻,丘明籍被杖杀,戚卜宁被罚俸革职。但受贿乃戚卜宁一人所为,所以未牵扯他人,如今又起了什么风波?
韩奇继续说道:“这李编被褒奖没几日后,又向圣上遣去彻查的满籍刑部侍郎邀功,供出司库吴紫源同过此书,且私自传播。”贾蓉一听“吴”字,想起昨日管家所言卫吴婚宴之事,正幸灾乐祸,不想韩奇话锋一转。“不过这李编真是不知好歹,当下吴家圣宠正渥,吴紫源虽是吴氏远亲,但此罪名可畏,因此吴家老爷便派人密查。这才发现是李编的私仇,他多年抑郁不得志,以为上告戚卜宁成功,还可告倒他人,自己顶司库的缺。
后又查出李编何以举报,原来自己向丘明籍索贿不成,才上启奏,陷害朝廷命官,非同小可。可这李编一被抓,知其命数将近,竟四处乱咬,将戚卜宁、吴紫源和金陵门客乱议国政之事、将当地书坊私为文人刻书,书中有暴君贪吏大逆不道之言倒豆子一般倒了满簸。
圣上震怒,戚卜宁此刻被关在大牢,从南到北,听说都在彻查书坊书阁,连一众文人清言、刻字匠人、钉书送板的都不放过。
戚家原本以为只是受贿小事,如今竟扯上此等犯上大罪,正乱着呢。我也是几日未闻戚兄消息。”
两人正密语,忽听几声咳嗽,回头一看,竟是戴权带着两小太监,两人忙施礼:“戴叔伯。”
戴权挥挥手,“在这儿别叫叔伯,你们好生回去,别在这饶舌。”两人忙不迭滚回去,见已避开戴权,贾蓉忽想起一事又拉住韩奇:“昨儿婚宴你可去了,我听说有一厮品性不正,生了许多是非出来。”韩奇一听便知说的是孙绍祖,不过和孙绍祖结交两次,此人睚眦必报非大丈夫,不过做酒肉之友,更犯不着为他惹上事端。
便笑称当日府上人多口杂,豪门公子来了几十号人,并未注意到什么。贾蓉见此也不好再追问,便掩去不提。
且说黛玉同北静王从鲁家离开后,不着一日,便出了大事。原来邱明籍案牵扯众多,正四处查书坊,藏书阁更在其中,金陵孟渊阁首当其冲,沧浪、承德文澜阁、杭州育荫阁也在其列。
只是鲁家乃当地大户、知府虽得了上头指令,却也不敢鲁莽,在鲁母、鲁卿面前连连告罪,最终也不过走了个过场。
那边黛玉一行风起帆高,因随北静王走了官道,更比平常快了一倍,后到江南境内,便由水改陆,不一日便到了淮安府。
黛玉坐一轮朱轮华盖车,紫鹃雪雁乃黛玉近侍,故也安置在一辆马车上。北静王、贾琏各骑一匹骏马,这日正在赶路,因路过菜市口,眼见人围得熙熙攘攘,正行法场大事。
北静王细听判官所言:
“罪民监生卜得志,生逢盛世,不思皇恩,反传大逆不道之言,发\"吊世”暴君污吏之慨,忝为人。罪民齐华周、刘为良,刻字钉书,助传大逆不道之言。
今,令三人斩。”
原来下跪之人,皆是受了邱明籍案的牵连。监生卜得志家道中落,潦倒数年,常以作诗□□,如今愤于米贵,便以“吊时”为题,文中借孟子“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怨大小官员只顾邀宠而不关心民瘼,又编成民谣“黄河有天灾,人祸少不了。斗米黄金贵,堂上知不知”。因其曾是戚卜宁门客,故也在纠察中,被发现此文此诗。
而另有刻字匠、钉书匠,皆因卷入乱书,一并发落。
北静王忧黛玉受惊,故先令贾琏护送黛玉等马车前行,自己稍后跟来,贾琏听令。
判官令下,一人忽仓惶大喊:“吾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十八之妻,吾死妻必嫁,母谁养?”刽子手手起刀落,头颅滚地,又忽立起,围观者称奇者有之,唏嘘者有之。
黛玉车未走远,那人声悲喉亮,听在耳中一字不差,同是孝子孝女,一时泪落不止,又伤又叹,伤其无命无运,留得老母一片伤心;叹其不过写诗刻字,竟遭此厄运,真乃畏闻文字狱,书为稻粮谋。
是日夜里,街上嘈杂不堪,纵在深宅内院,难免其扰。卜得志当日所作歌谣,孩童传唱,如今歌谣被禁,若再有小儿吟唱,爹娘不免棍棒教训。一时间孩童哭闹声、爹娘斥责声、官府抓人声、蒙冤者喊冤声、得罪者受苦声,吵吵嚷嚷,不得安宁。
北静王歇息在淮安太爷府中,思张伟郎所言之事、广饶所见乱像,如今江南更是起这喋血大案。京城表面虽安宁,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抬头见月暗星稀,乌云缭绕。湖平仔细端来一壶配有佛手花的三茶汤,为北静王斟上一碗,道:”此乃淮安知府亲奉的三茶汤,说是有助眠功效。”
北静王品了一口,倒有清香。
一时又想到这一路山高水长,林姑娘身娇体弱,好不辛苦,如今外面官兵打打杀杀之声,若被惊着,更不得好生休息。
想到此,便令湖平带古琴于院中,自己端坐抚琴。
黛玉正在房中辗转难眠,忽听得袅袅悠悠,一缕琴音飘来,空灵幽远,闻者心静神怡。只是这夜深人静,何以有乐师抚琴,便令紫鹃前去。
紫鹃出门,见萱草花阴处,竟是北静王抚琴,忙行大礼。
北静王见是紫鹃,含笑让之,湖平也忙道:“王爷说过,既已一路同行,林姑娘身边的人无需行此大礼。”紫鹃故才起来。
北静王道:“今日外面吵嚷,恐扰林姑娘,故以琴声蔽之。”紫鹃听得此语,心中不觉一怔,面上又道:“谢过王爷,奴必传之。”又见湖平从北静王旁边的矮脚檀桌上向白玉飞鱼碗中斟了一碗茶汤,同茶盘一同端来道:“这是当地献给王爷的三茶汤,有助眠清心之效,若不堪嫌,请林姑娘受用。”
紫鹃见茶汤微红清澈,似有清香,忙接过谢礼,退下回屋,心下却想:这北静王爷对姑娘如此体贴,莫非?
黛玉听紫鹃说起抚琴之事,又见茶汤,面上先有一丝惊讶,转而又默然不语,喝罢茶汤后,果然心绪渐平。然思及今日孝子临终之语,口中又不免念道:梦得因桃却左迁,长源为柳仵当权。
紫鹃正移灯柱香,忽听黛玉口中有话,便问:姑娘刚说的是什么?
黛玉喃喃自语:梦得因桃却左迁,长源为柳仵当权。又长叹一口气,旅途劳顿,终于睡下。
紫鹃放下帘幔,掩门出去,忽见贾琏携一人往北静王处去。
原来此人正是北静王故人,欲知何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