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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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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清双的婚书很快定了下来,阖府上下一片喜气,下聘那日,满院子堆积如山的奇珍异宝也不知红了谁的眼,尤其是叫得最大声的那两只活秋雁,听说是宋澜亲自去郊外猎的。
大月朝虽然历来就有聘雁纳采的传统,但大雁不易取得,大部分人家也就抓两只活禽走个过场,如这般男方亲自猎雁下聘的,可见对新嫁娘的珍视。
尽管还有两年才能及笈,宋澜却是等不及要定下心爱之人,而一心嫁给意中人的慕清双,已经开始风风火火地备起了自己的嫁衣和嫁妆。
慕清平站在小花园的雕花窗外,透过层层叠叠的假山缝隙,冷眼旁观着慕清双兴致勃勃地与绣娘讨论,嫁衣的花样、婚冠的装饰。
转瞬,目光轻轻移开,她望向人声沸腾的前院,踏着轻巧从容的步子,向客苑走去。
客苑中来人正是受夜王之托来慕家提亲的张将军夫人。
张将军年逾古稀,是举国唯一一位柱国大将军,将军夫人亦巾帼不让须眉,年轻时就跟着将军一路征战沙场,雷鸣战鼓,中年时又为张家扶持门庭开枝散叶,御赐一品诰命夫人,是位性情爽朗严厉的人,可此时却笑得合不拢嘴,颇是慈祥和睦的样子,握着慕清平的手,眼里都是满意之色:\"我这还是第一回见清平,真是性子好模样好,我都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更别说夜王那臭小子了。\"
提起夜王,她嘴上虽然挂着嫌弃,神色中却充满了骄傲,张夫人与太后自小是手帕交,太后抚养夜王,张夫人也是同样看着他长大,当作自己的小儿子来疼。
在座众人哪个不是人精,闻言都笑着,慕清平也落落大方地跟着微笑。
等到要商量过文定和下聘的日子,慕清平则假作害羞地带着丫鬟,拜别回了闺房。她从客苑一路穿过花园长廊,像一只翩跹美丽的蝴蝶,只是谁也未注意到,她手中紧紧攥着的帕子,早已被揉拧地像濒死的蝶翅一般。
回到房中,她坐在小榻上发着呆,明月见她神色有些不对,轻轻走上前问:“小姐,可是有什么不适?”
明华性子粗粗,一边将收好的衣裳放进柜子里,一边玩笑说着:“小姐莫不是高兴傻了?没想到,夜王竟请了张将军夫人来向小姐提亲,那可比二小姐的提亲厉害多了。到时我们小姐成了夜王妃,定是十里红妆、满城共庆。叫那个什么宋世子后悔去吧。”
慕清平神情一顿,再抬起头来,明眸流转间已是如羊脂白玉般温润,轻轻绽出一个笑,流露出一份慵懒风情,实在明媚无双。
明月心细,小心翼翼地看着小姐的表情变幻,反倒升起一阵担忧。
小姐如此美貌,那不长眼的宋世子却转头喜欢上二小姐,春宴上明明夜王是给二小姐递的桃枝,却转头向小姐求亲。这一轮迂回曲折,她瞧着都皱眉头,更何况小姐还是局中人,不知是做何感想……
慕清平微微一笑:"明月,你去前头寻了门房小四,让他去夜王府递话,就说慕清双今日酉时于杏花楼约见夜王,记得,是慕清双。”
明月心中疑惑,欲言又止地点点头,走出了门外。
明月前脚刚走,慕夫人锦衣华服,缓步走进屋里,见女儿不知在沉思什么,温柔地坐在身旁,抚摸着女儿的发髻:"平儿,可是在想定亲一事?"
慕清平不置可否,只侧过头看向母亲。
"那日春宴,你必也见过夜王,觉得他如何?"
脑海里几乎没有停留地,浮现出他朝慕清双递出桃枝时那个春风沉醉的笑。
"夜王风光霁月,自是极好。"
慕夫人听得这番话,却皱了皱眉:"我本不欲你嫁入皇家,一来以我慕府权势,无需依附皇权,亦不宜卷入纷争,二来你自小就不是个唯命是从的乖巧性子,行事又有主张,只怕你嫁过去会受了委屈。"
慕清平低着头未言语,继续听母亲叙叙:"只是你妹妹,如今已许了人家,你作为长姐,别说家中还有几个庶妹未嫁,无论从出嫁的日子还是夫婿的身份,都不好比你妹妹们低了去,在大月朝,想给你寻个比夜王更好的亲事,也不易。"
母亲的意思,慕清平了然,自己还过几个月就要及笈,正是议婚的时候,若一拖再拖,到了十七八,不仅耽误妹妹们嫁人,自己也不好寻人家。
可怜女子不嫁人,便是一无是处。
慕清平心中冷冷自嘲,嘴上却只弯起嘴角,静静道:"夜王,可嫁。"
母亲走后,提前一个时辰,慕清平便假意要出门约闺中好友吃饭,带着两个丫鬟去了杏花楼。
想起上元夜那晚,在杏花楼,她有些怔忪,若是知道宋澜会在那一夜爱上慕清双,她还会那么爽快地放他走吗?
不知为何,看向窗外的风景,竟想起那夜江水她抱着的那个男人。
慕清平扯起一个冷冷的笑,按着自己的喜好点了宴席和酒水,不喜欢丫鬟动手,一个人欣赏着窗外的河景,先自斟自饮起来。
明华奇怪地问道:"小姐不是约了夜王,为何又独自先饮?"
"他不配与我同桌而食。"一贯温婉的声线带上丝丝凉意:"一会儿有人来了,我们就走,记得不要唤我小姐,要唤清平小姐。"
明华不知道自己主子要做什么,只是听话地应声。
恰好酉时,有人敲响房门,明月去开门,只见夜王竟着玄色祥云暗纹锦袍,风度翩翩地立在门外。
明月正觉得这身衣裳眼熟得很,还未想起是在何处见过,却听到身后一阵利落地碎瓷声,她转过头去,领着夜王绕过屏风走进内屋,只见小姐坦然地站在桌边,脚边一小片狼籍,酒盏碎在地上。
她一时呆愣在原地,听到明华开口:“清平小姐,可有伤着?”
她觉得奇怪,何时明华会连着名字唤小姐了?目光投去,小姐则是从容得体地看着夜王,屈膝福了福身子:“小女子慕清平,见过夜王。今夜原想约夜王小叙一杯,此刻倒扫了雅兴,清平这就告辞了,还望夜王海涵。”
夜王不愧是见惯了风浪的皇家人,在这种情形下被告知面前的女子才是慕清平时,脸色不见丝毫变化,唇边的笑意反倒更深了。
慕清平静静地看着他的表情,抓着披风的手攥得更紧,心顿时就结了一层冰,薄薄地压制着心湖的惊涛骇浪。
天已经完全黑了,在酒楼半明半暗的光晕下,她忽得移开目光,遥望着窗外的湖水,掀起一个极美而意味难明的笑。
原想与夜王解释清楚他弄错了人一事,现在看他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她想冲上去谈判对质一番的心思突然就泄了。
或许,他早就知道此清平非彼清平,对位高权重的夜王来说,要弄到慕家双姝的画像并不是什么难事,或许,这一切,不过是得知那个清平已经定亲后,退而求其次的将错就错。
而她,只是像个跳梁小丑一般,命运不定,身不由己。
心口的薄冰如利刃一般,割得她浑身发冷,看不清夜王笑容背后的深意,也看不清这夜风中男男女女的心。
忽然,眼前一黑,她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恍惚记得晕倒前,闪过一张带着惊讶和担忧的脸,曾印着一个春风般的笑容。
慕清平睁开眼时,看到的正是自己闺房梨木花床上挂着的宝相蓝三色花帐子。
她抱被坐起身,额头上冰凉的帕子跌在床上,揉了揉涨疼的额角。明华在外头听见她起身的动静,连忙端了手炉和姜茶进来,给她暖暖身子。
见小姐坐在屏风旁的床沿上发着呆,她走上前去,踌躇着开口:“小姐,你好些了吗?”
“头有些疼,昨晚我怎么回来的?”
“您还问呢,昨晚可吓死明华了,怕是上回泡水留了寒气在身子上,昨夜出门又喝了凉酒吹了风,突然就熬不住了。昨晚夜王殿下送您回来,在路上就烧起了高热,若不是奴婢们拦着,着实于礼不合,殿下都急得要把您抱回宫了!好在殿下前脚送您进府,后脚就安排了御医上门,及时喝了药退了烧。”
“下回您可不能这么任性了,都烧得说胡话了。”明月接过慕清平喝完的姜茶碗,放回桌上,小碟子盛了几颗话梅糖,连着刚刚凉好的药递到她手中。
“不过夜王殿下对您可真上心,昨夜见他着急的模样,不似作假的。”明月笑眯眯地。
慕清平听得这话,咬了咬唇,觉得嘴里泛苦的药好像变得更苦了。默默的,她一口气喝完了药,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拿起一颗话梅糖。
恐怕再甜的糖,也解不了她心中莫名的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