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怂恿》梅时雨

1、初遇

　　那年的夏天特别长，进入九月也没有消退的意向，烈日炎炎，骄阳似火。

　　某市一中高一学生正在军训，偌大的田径场上，数十个方阵在进度不一的练习中。烈日灼灼地烘烤着橡胶跑道，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学生们如同泄了气的气球，无精打采，一个个流露出苦大仇深地表情，教官的脸色也不甚好看。

　　“有人晕倒了……”田径场的一方传来一声喊叫，气球们瞬间一个个铆足了气，一颗颗脑袋向那边张望去，附近几个连的教官也跑过去询问情况。方阵中一个少年，抚了一下后颈，循声望去，几人正抬着担架往校医务室的方向跑着。

　　关于军训期间有人晕倒的新闻不计其数，可事情真正发生在自己身边时，一群十五六岁的高中生还是很兴奋，何况，这次晕倒的还是一个男生……

　　“听说晕倒的那个是重点班的学霸，以第一名的成绩提前进入重点班的。”
　　“是吗？那也太可惜，看来学习不能用力太猛了啊。”
　　“对啊对啊，我还听说他因为学习没吃早饭呢……”

　　少年听着几个女生的交谈，微微蹙眉。腿上的轻微痛感袭来，早上打篮球时被撞到，磕出一个小伤口，还没来得及处理。正值中午休息，少年径自向医务室走去。

　　一中校医务室里，一张简洁的病床上，晕倒的那位醒过来了。可是他仍然闭着眼睛，回忆着一小时前的情形。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连这几天军训训练效果不错，被挑选为军体拳方阵，后面几天就在室内练习，不用晒太阳了。”教官宣布着消息，全班爆发了欢呼声，操场上其余还在训练的连队投来一片哀怨的目光。

　　他拂去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松了一口气。眯着眼，乏力地看着还在练习踏步走的隔壁连，大脑突然死机，眼前一黑……

　　他叹了口气，睁开眼。耳畔传来班长的关心，“洛年，你终于醒了啊，刚刚军训的时候你晕倒了，先休息一会儿吧，我去给班主任回个电话，她很担心你。”

　　洛年点点头，旋即闭上眼睛。他不是一个很爱运动的人，从小到大一心扎在学习上，唯一的体育活动也就是课间的跑步。体育中考的跳绳他练了很长时间，却没有任何效果，还好成绩优异，提前被市一中录取，不用参加中考。

　　一中重点班需要提前入学，他们比普通考生整整早了一个月。这个月他们的生活就是两点一线，食堂宿舍和教室，课程安排也不规范，主要是提前进行数理化生的学习。一个月的时间，其他学生还沉浸在没有暑假作业的喜悦之中，他们已经学完了这四科的必修一。

　　等到九月份，所有的新生正式开学，他们一起参加为期一周的军训。这才开始四天，洛年就已经有点吃不消了，一直靠着他坚强的意志勉强支撑着。昨天熬夜刷数学题太晚，今天起床又没时间吃早餐，洛年一上午的状态都不是很好。中午太阳愈发灼烈，他身体直冒虚汗，紧绷的弦顷刻崩断。

　　终究还是没有撑到午饭时间，他自嘲道。

　　洛年不是很高，刚到165，每次升旗仪式都是站在队伍第一个。同学们都知道，他个子不高，心性却不小，哪怕再痛苦难受也要撑着，很难从他嘴里听到一个“累”字。

　　这种坚持不肯服输的劲头，在很多事情上帮助了他，却也在很多事情上耽搁了他。没有人是无敌的，有所长就有所不足，在不擅长的事情上死磕，也是挺愚蠢的行为。

　　洛年每次都这样告诫自己，可是下次遇到这种事情，他还是会选择死磕到底。解不开的数学题，他就熬夜慢慢啃，花几个小时，直到解出正确答案才愿意休息。后来一次考试，因为死磕一道数学题，少拿了二三十分，他在学习上也不再和自己死较劲。不会写的题就先空着，把会的先写完再来慢慢磕。

　　学习上不再较劲，不意味着任何事都不较劲了，这不……

　　洛年听见轻微的脚步声，有人走到了自己的病床边。他以为是班长，还想再休息一会儿，便没有睁开眼。

　　“请问你知道医生去哪儿了吗？”少年的声音低沉、温和、富有磁性，不经意在洛年心里挠了一下，有点痒。

　　洛年睁开慵懒的眼睛，少年白皙的脸庞，棱角分明的映入眼帘，几分冷俊几分不羁。洛年痴痴看着，感觉自己就是行者少年，就差脱帽著梢头了。

　　少年见他看着自己走了神，迟迟没有回应，带着不解自顾自地走开了。待洛年如梦初醒，医务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班长拎着一个塑料袋走进来，取出两个打包盒。一股香味萦绕洛年鼻尖。他渴望地盯着班长手里的打包盒，目不转睛。

　　高中时期的男生还在长身体，正是食欲大增的时候。班长看着他可怜的眼神，不禁失笑，扶起他半躺着，把打包盒递给他，顺手摸了摸他的头，“怎么和我家小狗一模一样，软软的。”班长揉了好几下才停住了。

　　洛年不喜欢别人摸他的头，本来就矮，他怕摸着摸着就长不高了。但是现在寄人篱下，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他也不好意思反感。

　　洛年打开包装盒，一股浓浓的香味扑鼻而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满意足地回了班长一个微笑，“好香啊!”

　　班长笑的合不拢嘴，看着洛年吃饭时的可爱模样，内心那点儿自豪感和保护欲喷薄而出。他又忍不住伸手摸着洛年的头发，“真的好软。”

　　还在和食物作斗争的洛年抬眸，撞上了班长那温柔的目光，心突然一坠，他竟然在班长的目光中看到了“母爱”，对，母爱，和他妈看他的眼神如出一辙。关键班长他妈的是男生啊……

　　洛年有点承受不住，慌忙躲避，闷着头继续与食物大战。不出所料，他听见班长温柔地说道，“要不你做我弟弟吧，我一直都想要一个弟弟，你成绩好又这么可爱，叫我一声哥，我以后罩着你。”班长的语气义正言辞不容反驳，他的目光闪烁着，一只手有力拍着洛年的肩膀。

　　洛年迟疑，不知道该如何回复，结果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班长兴奋的从座位上跳起来，将他搂入怀中，“一言为定，来，叫声哥给我听听。”

　　洛年本想拒绝，但是看着班长那恳切的眼神，他竟不忍心了。仔细想想，他从小也是一个人，小时候哪怕被别人欺负了，也只是一个人憋着难受。他不敢告诉爸妈，更不敢和老师告状。其实有一个哥哥也挺好的，班长个子很高，看着就可以一挑二的身材，确实让他比较安心。

　　洛年动动唇，一声不情不愿的“哥”传入班长的耳中。

　　这个年纪的少年，看似热闹，内心却藏着一间孤单的房子，时不时会错入。每次都想着，要是有一个弟弟该多好啊，肆无忌惮的欺负他，惹生气了，两三句话又哄回来，想想就觉得有趣。

　　洛年想的却不一样，他一直都想要一个哥哥，或许是从小父母工作不在身边的缘故。以至于后来他三年级的时候，父母问他想不想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的时候，他不假思索就拒绝了。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爱，他怎么舍得分享给另一个人呢？

　　班长掩不住的喜悦：“行，就冲你这声哥，我以后罩着你，有人敢欺负你告诉我，保证揍得他满地找牙。”说着又揉了几下洛年的头发，“比我家狗摸着还要舒服。”

　　求此时此刻洛年的心理阴影面积。

　　洛年的发型是标准的学生头，蓬蓬松松的，手感和撸猫撸狗的感觉差不多。班长是阳光帅气的运动男生，板寸的发型，头发短而整齐，搭配他的导弹脸，轮廓鲜明，刚毅俊挺，倒也有几分帅气。

　　班长陪洛年呆了一会儿，就准备回去午休，下午还要进行军体拳的训练。班主任给洛年批了半天的假，下午可以不用训练，明天看具体情况再做决定。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回来了。他问了问洛年的感觉，寒暄几句，就去忙自己的事情。

　　洛年无事可做，准备睡觉，可是怎么也睡不着，他后悔没有让班长带一本英语习题来。洛年在一个小镇上的初中，师资力量有限，英语老师的水平也不是很高，他的英语成绩虽然在班上是顶尖的，可是来了一中才知道，他和那些人的差距不是一两天就可以追上的。他那撇脚的发音水平，自己都不好意思开口。自此以后，他会抽出一些时间来练习英语，希望可以达到班级的平均水平。

　　正在他发愁的时候，之前那个离开的少年又一次走进医务室。他往洛年的方向扫了一眼，眉头轻皱，便走向了医生。

　　洛年没听清他们的对话，只知道那个少年在旁边的病床上坐下了。医生给他的腿消毒，做了一个简单的处理。片刻，那个少年便离开了医务室。

　　他看着少年离开的方向良久，终于想起了那首诗词，“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形容那个少年十分合适，诗词后两句，他却不敢细想。

　　因为害羞而胀红的脸，透着点孩子气的眼睛，如果班长看见洛年这副模样，一定会搂着他直呼，和我家小狗太像了。

　　洛年感觉有些热，有些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