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明月笑

1、苏墨

　　苏墨,刀剑山庄的养子,五岁习武,十六岁一人单挑沧州六寨,十七岁千里追杀摧花十三少,十九岁时血洗天玄魔窟,二十岁傲视江湖，创立连云山庄。江湖人提到他的名讳,莫不称赞:“英雄出少年！”
　　此刻，他正坐在潭水边，任凭飘落的桃花落在他如雪的白衣上，墨黑的眸子里始终含着淡然地笑意。
　　“喵”的一声，怀里的猫儿探出头，亲切的在他怀里蹭着脑袋。
　　他抬手轻轻抚摸着猫儿圆圆的脑袋，淡笑道：“你也想他了么？再等等，他快来了。”
　　猫儿懂事的轻叫一声，乖巧得趴在他胸口。
　　苏意，你快来吧，你送我的猫儿都已长大了，你都不要看看吗？那时，你出远门，临行时突然把猫儿塞进我怀里，笑得晃人：“等我走后，让它代替我来陪你，省的哭鼻子。”我失笑，猫儿怎么和你相比？夜里哭鼻子时，又有谁从背后轻拍着安抚我入睡，又有谁能在我练功时替我端一杯清甜的月泉水。
　　那年，我被老庄主带回刀剑山庄，第一次见到了蹲在角落看书的你，小小的身躯洒满落日的余晖，我轻轻的走向你，忘记了自己养子的身份，忘记了所有的礼教，卑微却又紧张。
　　“你是苏墨？我是苏意，欢迎回家！”你合书抬头，眸光清亮温暖，胜过天上的日月。
　　只一眼，我便忘记了所有的孤独，忘记所有的不公。
　　从此，我的世界里全都是你，你爱读书，我便发奋勤恳的练武，不再让老庄主埋怨你的偷懒。你爱那些奇巧的东西，我便翻过整个洛阳找来讨你欢心。你喜欢小动物，我便陪你殷勤的照顾，一日三餐不曾间断。你喜欢青楼的翎儿，我哭红了双眼却依然笑着陪你挨罚。你为情伤心，我陪你畅饮烂醉，既高兴又心疼。那天，你哭着说女人如衣兄弟似骨，我真的很高兴，很高兴。原来，我们已经彼此入血入骨。

　　你喜欢谈天说地，我便静静倾听；你喜欢手绘丹青，我便为你研墨；你喜欢有学问的人，我便熬红了双眼，彻夜的翻读《论语》《乐府》。你说你喜欢正直的人，我便一人单沧州六寨，错把正直当作正义 ，一身血红的回来。我始终忘不了那天你失魂的样子，大吼着要我珍惜生命，始终忘不了你小心的为我清洗伤口，喂药更衣，忘不了你流泪趴在我肩膀，轻轻唤我“傻瓜”。原来，我在你心里竟然这么重要。幸福，竟就这样简单。

　　只是，到了今天，你为什么还不来见我？快来吧！我在这里整整等了三年，旁边的青石上还刻着我们的名字——墨意。还记得那天，你皱眉说：“为什么不是意墨？我可是比你大！”我笑着不语，至今我都没有告诉你，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便要做站在你的前面的那个人，替你挡风遮雨。
　　你送我的猫儿，我始终带在身边，如今它已经长大；你教我写的“意”字，我也始终藏在袖中，临摹了千万遍。只等你回来，你若怨我，我把他们和我的生命一起给你，这场痴缠撼天的感情也该有个了断了!

　　细细的绵雨打湿了桃花，落入潭水中，打着旋儿飘荡。
　　远处的山林中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一把伞在苏墨上方打开。
　　“我们回去吧！下雨了，会生病的。”扶央微皱眉温声劝道。
　　他缓缓地摇摇头，抬手将宽大的袖子遮在猫儿的身上。
　　“苏墨——”扶央叹气，微挑的眸子里满是不解：“那人，不会来了，你还等什么？你的身体……”
　　苏墨浅浅一笑打断他：“他回来的，一定会来的。”
　　扶央略显焦躁的一掌拍向桃树，震落一树桃花如雨纷飞。
　　“他若会回来，怎么会娶亲，还你一个人疯疯癫癫的哭了好久。他若会回来，怎么还会一剑刺伤你，落下这么个病根。他若会回来，又怎么会五年来毫无消息，任凭你单闯天玄魔窟，差点命丧黄泉，他连给你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便认为是你一夜血洗刀剑山庄，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就这样还值得让你挂怀惦念？”
　　“咳，咳，你——你，不要说了！”他急着打断，一口气走岔咳喘连连，苍白的脸上略见微红。
　　扶央连忙上前替他拍背，却被他抬手阻止。尴尬的收回手，苦笑道：“好好，我不说，你莫要在动气，牵连的旧伤复发，你的身体……唉——”天玄魔老的阴爪功阴狠惨绝，能捡回条命来已算是万幸，这人还这么的作践自己。

　　怀里的猫儿想是感受到了苏墨的不适，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
　　“我没事，小家伙。没有见到他之前我不会有事的。”他还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心意，他还没有对他解释。
　　扶央深叹一口气，不知从哪里端来一杯暖茶送到他手中：“来，暖暖身子。”
　　苏墨缓缓端起茶杯在鼻尖轻嗅，眉间微跳，一丝喜悦自眉梢缓缓而起，轻轻淡笑道：“是去年的银月。”低头浅尝一口，又道：“这银月要在每年雨水丰沛的七八月采摘，叶背多白茸毛，加工时要不炒不揉，晒干或用文火烘干，这样茶的外表才可完整地保留下来，茶色毫色银白，素有“绿妆素裹”的称号。冲泡后芽头肥壮，汤色黄亮，滋味鲜醇，叶底嫩匀。冲茶之水最好用千年雪山山顶之雪水融化最好，当年，阿意还曾偷偷留了一罐存放在冰窖中,银月是他最喜欢的茶叶，当时我还取笑他，他——”
　　话声嘎然而止,只留雨声轻拍着油伞。
　　许久，扶央才转着话题柔声道：“雪山之水固然极品，但取之极难，却还有其他法子可替代？”
　　“恩——，印山月泉的水，泉水清洌明澈，有沙石过滤，又夹有泉边梨花飘落浸染，醇香甘冽，是冲茶的不二之选。”他轻声缓缓道，目光迷离的望着不远的潭水水面。那年，他被苏意磨的不行，四处寻找泡茶的泉水。最后，找到了皇家的御用之泉——印山月泉，两人趁着夜黑风高，一人背了一坛月泉水回来，虽然事后被老庄主罚跪了一天一夜，但坐在摇椅上望着那人心满意足的笑容，品一口杯中银月的醇香，心里竟是说不出的舒坦。
　　想着想着，嘴角情不自禁扬起，原本惨淡的面容瞬间明亮艳丽起来，引人注目。
　　“今天的这杯茶如何？”扶央苦笑着问，目光不离。
　　“很好。真的很好。这杯银月是小松溪和古山上的雨后的第一批新茶，而且冲茶之水竟难得的是千年雪山纯净之水。”
　　“那我这杯茶，可能取代你心中的那杯茶？”
　　苏墨一愣，咬唇不语，衣袖中的手指用力攥紧，指节泛白。
　　良久后，缓缓道：“茶再好，却不是我的那杯。我的那杯茶，只能是那一杯，在那个时间，在那个地点，早一点晚一点都不会是那个味道，那种少一分苦涩多一分甜腻的味道，那种沉浸了岁月，沾即染，染入骨的味道。”
　　身边良久无声，“我果然从一开始就错了。”扶央惨然一笑，细雨钻进伞下，打湿两人的衣角。
　　慢慢脱下衣袍，细心的搭在苏墨的身上，蹲在他身前仔仔细细的将他包好。
　　“扶央——”苏墨低语。
　　“嗯？”
　　“你知道的，我的眼睛时好时坏，所以——”
　　“所以什么？”微皱眉。
　　“所以——哪天我若看不见了,你也不必再带着面具了。”
　　正在掖着衣角的手不可遏止的一震，随后按部就班的继续整理身边的瓷杯。
　　都收拾好后，扶央深深地看了一眼，转身向雨雾中走去，风雨声中有人轻语：“即使你心中无我，我亦不悔！”
　　“唉——”
　　清风卷着细雨，这到底是谁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