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将军录》袁夫人

16、普天乐

　　临走时，沈青芝仍缠着自己要一同去。按规可以带家属一同去，但进宫未必是好事，只说不能进。

　　从自家宅院一路骑马到宫门前，将马交给送自己过来的云叔，并嘱咐其先回府，不必等自己。

　　宫门前官员们已陆陆续续到了了，无不满面春风。能与皇帝同享盛事，在众人看来是极高的荣耀。也有位高的权臣带了家眷，大多是些命妇小孩。走在路上熟识的或不熟识的，见了面无不一一作揖招呼。

　　云聿也与一位殿中省的同僚一同说笑着，走过宫城内长长的走道，赏着盛开的梅花，来到人头攒动的紫辰殿前。

　　太常寺卿站在高台上，神色庄重地指挥宫人们以及驱晦的童男童女们列阵。各人恪尽职守，井然有序。

　　殿前又特意搭了官员们观礼的棚，百官及其家眷按品阶落座。

　　云聿又去寻了今日负责舆辇、伞扇的内侍，交代好各类工作，确保无误后，再由内侍引到自己的座位上。

　　云聿虽为五品官，却是皇帝养子，身侧坐着后宫的齐美人与小公主，而另一旁是前任宰相姚懿嗣的亲眷，尚未到席。再过一个位子则是如今宰相宋广平的亲眷，同样尚未到席。

　　站在座位上放眼望去，盛饰宫掖，明设灯烛，尽是盛国风采。后妃们身着华服，无不绮丽。百官各司其职，一片繁华。皇帝仪仗还未出来，众人还在相互问候。云聿相熟的官员寥寥无几，不用披着笑脸到处去寒暄，倒是清净。

　　入了宫来，这样的盛会他参加了不少，兴趣缺缺。

　　不久，姚懿嗣同其家眷在众人的拥护下来到云聿身旁的位置。姚懿嗣年事已高，身体微恙，若不是皇帝延请，恐不会再出席。

　　云聿也起身相迎，躬身行礼，两人交集甚少，姚懿嗣见了云聿也不过笑了笑。只是姚廷与和他是同窗，人刚刚坐定，便探出头来，与云聿问候。

　　“云承义，你怎么坐我阿公前面啊？”姚廷还是平日里跋扈的态度。

　　云聿尚未回应，祖父姚懿嗣脸色立即严肃起来，低声呵斥道：“不得无礼，皇家礼制，岂容你此等小儿能非议？”转向云聿时，又瞬间变了脸，浅笑致歉：“家孙愚钝，叫云奉御见笑了。”

　　云聿面上自然是一派云淡风轻，恭敬地说道：“姚相公客气了，承义有幸蒙受皇恩，心亦有戚戚。令孙与我是同窗，也是善意提醒。”

　　“阿公，我与他是同窗——”姚廷正要为自己辩解，气得姚懿嗣又立即严声打断，“住口！”

　　再一次被呵斥后，姚廷终于缩了脖子，拧着眉在一旁赌气。

　　云聿心中冷笑，姚懿嗣虽权盛一时，却因姚廷父亲招权纳贿，而一夜苍老。若是两年前，云聿可不认为姚懿嗣见到同样情境，会呵斥姚廷，并同自己致歉，如今不过是大势已去，不愿再生事端。

　　一会儿后，宋广平也带着家眷前来落座，与一旁姚懿嗣等人交谈了一番。

　　云聿想起出宫那日，宋广平先和自己提起往事，今日又正好遇到宋老夫人前来参加宫宴。细想了一下，还是起身走至宋广平他们座位前，躬身向其行礼。以免宋广平觉得自己不知礼，见了面却不问候。

　　宋广平转身见云聿行礼，笑着问身旁宋老夫人：“夫人，可记得这是何人？”

　　云聿又微笑向宋老夫人行了礼，见宋老夫人依旧是端庄温和，只是脸上较之四年前多了些褶皱，并不影响宰相夫人的气度与风华。

　　宋老夫人看着云聿微微皱了皱眉，接着温柔地笑了，平和地问道：“这可是丰安军使的遗子，后来被收养在宫中的那位？”

　　云聿有些惊讶，已经过了四年，自己也长大了不少，只见过自己一面的宋老夫人却还记得自己，笑着说道：“难为老夫人还记得！”

　　“真是长高了不少，眉眼也长开了，气度也不同了。”宋老夫人刚说完，身旁娇滴滴的小娘子探出头来，有些好奇地问：“阿公，这是谁啊？”

　　四年前精致白皙的小娘子如今稍稍长开了些，浓郁修长的睫毛下弯弯的眼线在结尾处微微上翘，脸是圆润的鹅蛋脸，细嫩的唇嘴不点而朱，灵动而柔美。只是整张脸仍有些稚气，如牡丹含苞待放。

　　此时，那双灵动的双眸正好奇地看着云聿，正如四年前，她坐到对面，指着他问“那这是谁”。云聿依稀记得这小娘子的名讳似乎是叫“宋韵轻”。

　　“这是云奉御，轻儿也见过，只那时太小，忘却了。”宋老夫人耐心介绍道。

　　宋韵轻听了这话，细细打量了云聿好一会，忽而冒出一句：“眼睛长长的！”

　　听到这话，云聿却是不自觉笑了，“你眼睛好小呀！”稚嫩的童声仿佛再次在耳中回响。

　　见云聿笑得爽朗，小娘子又甜甜地说道：“但笑起来很可爱嘛！”刚说完，又瞬间变了脸，皱眉看云聿，天真地说道：“奉御是官吧，你这样小做官肯定很辛苦吧！”

　　云聿一愣，这小娘子怎么每次都说些让人意外的话。累吗？应该是累的，可这几年几乎每天都是这样过来的，尽力做好每一件事，尽量不得罪人，逼着自己快速成长。习惯了，也就麻木了。

　　宋韵轻怜悯地看着眼前他这高大的人影，阿公一路进宫来阿谀奉承的人就没停过，没日没夜还有做不完的公事。这样年轻就做了官，岂不是要过一辈子这样的生活，实属不易。

　　云聿又同宋广平寒暄了一会，说了些祝福的话语，便行礼慢慢退回至自己的位子上。

　　待所有仪式准备完毕，皇帝仪仗伴着恢弘的宫乐徐徐走出紫辰殿，百官朝贺。冯一一番圣旨宣读，驱晦的仪式便开始了。

　　紫辰殿前，一派盛大气象。云聿应已经看过几次，也不再觉得震撼，不过是看个热闹。

　　齐美人怀中的小公主被震耳的宫乐，戴面具跳舞驱魔的童子吓地哭了出来，齐美人却用手将公主的嘴捂住了，最后又只好让宫女抱了下去。

　　边上姚廷有意无意地卖弄自己的诗文，却遭了宋家小娘子暗中好几个白眼。

　　云聿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盛世浮华，虚伪又无趣。还好他没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清高，他得在这浑浊中生存，努力寻找一个做自己想做的事的机会。不过是学一点虚伪罢了，这点小事他还是做得来的。

　　夜幕将至，华灯初上。驱晦的童子已换了妖娆绝美的舞姬，皇帝酷爱音律，从舞蹈到宫乐都令人赏心悦目。欢声笑语不断，一边的姚廷不停兴奋地对着盛景大发诗兴，倒是让昏昏欲睡的云聿添了不少乐趣。

　　隔壁的宋韵轻一开始还兴致颇丰，到了后面，听着姚廷不停歇的诗文，也恹恹的有些想睡觉了。

　　原本云聿想着午夜前便能出宫，可惜皇帝兴致不减，宴会仍继续着，爆竹声不断。原本热闹华丽的宴会，慢慢地越来越闹人。直至五更，各家眷有序地离开宫城，而大臣们已要为元日的大朝会做准备了。

　　“老夫人慢走，改日拜访。”宋老夫人牵着已睡了一觉的宋韵轻要离宫时，云聿出言相送。

　　“你不回去吗？”小娘子揉揉眼睛，迷糊地问道。

　　“我不是官吗？要上朝。”云聿失笑，解释说。

　　“你不是喜欢做将军吗？将军不是应该在外面打仗的吗？”小娘子见云聿听了自己话，面上有些无奈和沉重，解释道：“方才阿婆告诉我，你就是送我丑丑将军皮影的云聿，既送那样的皮影，那应是喜欢做将军的，对吧？”

　　云聿愣了一会，这甜糯的童言怎总是叫他惊奇，苦涩地扯了笑容，问：“你看我像将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