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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见习驱魔师Ⅱ(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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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入间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贵族围观客们见没有后续,通通离去。一切恢复如初,重归本该属于它的静谧。

      入间由衷感激脸上的面具。若不是因为它的遮挡,入间羞耻到极点的表情必定一清二楚地落进奇里欧眼里。他不愿奇里欧看见如此失态的自己,似要让他一丝/////不挂——不,更像要将他开膛破肚。他怀揣一些不愿奇里欧知晓的秘密,他自认能控制住表情,可每当面对奇里欧,秘密仿佛一个都藏不住。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入间装载负面情绪的盒子被神父先生玩弄于鼓掌。

      真过分啊,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呢?

      他明白奇里欧在为自己解围,体贴的神父总能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奇里欧站起身,他仍然拽着锁链,导致对方不得不略微佝偻腰。

      太近了……太近了!

      微热的鼻息呼上他的脸,某些不堪的记忆被再度唤醒。

      “入间,我们该进场了。”

      奇里欧的嘴唇开合,一如往常地悉心叮嘱,他却想起那唇瓣的触感。神父先生的吻技惊人,轻而易举即可攻破他的防线。神父先生的每一次呼吸都会落到他的脸上,他亲身感知过耳鬓厮磨的温度。神父先生的手掌宽大,具备成年人应有的力道。后来神父先生的真实身份被揭晓,魔神屠夫般的手可以随时勒断他的颈项,当时却极尽温柔地覆盖住他丑恶的欲念。

      “嗯……你在想什么呢?”奇里欧又凑近了些,动作像要揭开他的面具。吓得入间急忙丢掉锁链,动作夸张得宛如甩开一颗巨型手/////雷。

      “知、知道了!进场是吧!对,我们该进场了!”

      他逃似地穿过正中的拱门,把奇里欧遗弃身后。

      跑过黑暗的走廊,被烛火点亮的宽敞房间出现在视野内。几十个攒动的黑影齐聚在此,他们斜倚上奢华的红丝绒靠背,好整以暇的目光聚焦台前。垫高的舞台仍幕布紧闭,入间光临得还算及时,没有错过表演伊始。

      入间当然不打算拍下任何商品,何况他也没有资金。调查是否有恶魔潜入黑之拍卖会始终是他唯一的目的。罗盘的指针在手中摇摆,不一会便逐渐指向左侧。小部分贵族正坐在左侧被红松木垒高的贵宾区里,只要愿意支付足量的金币,任何人都可以获得相同的待遇。

      入间踮脚,抬眼望去。贵族们脸戴面具,他们的奴隶或随从木偶兵般陪伴左右,怪异的模样像极了迪门萨克小圣堂的宗教彩绘。

      “献给天父的野兽当安置在祭司面前,不洁净之物不可作为献给天父的贡品。”

      “这是经文吗?”

      “《贡物的礼节》。覆面的人们将饲养的家畜、狩猎的野兽献给仁慈的天父,祈求生命的火种永不熄灭,以度过残酷的严冬。这也是祈火节的由来哦,作为大陆最重要的节日之一,随着后世流传,除了献上贡物外,又增加了不少有趣的民俗。比如节日期间送礼,有希望与之共度一晚的含义,入间应该很清楚吧?”

      入间点头,正色道:“我知道,工作之需迫不得已罢了。情报屋绝不会对我产生那种心思的,她是我的好朋友。再说,送了礼也得两情相悦才能共度一晚吧!”

      “看来入间完全没有自觉呢。”奇里欧微笑道。

      “为什么?我对她也没有一丁点那种意思。”

      “即便不两情相悦,也可以强行共度一晚或者发生亲密关系吧?我们不就是?”

      入间的脸逐渐变红,用不太有底气的声音说:“那、那只是个意外!我不会再犯低级错误了……以后我一定……”

      钝响声打断了忏悔。紧接着,原本安静的贵宾席有人发出刺耳的惊叫。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吸引,入间当机立断,追寻声音而去,一个冲刺,跃上高台。两名守卫伸开强有力的臂膀,将他拦在入口处,入间只得拉长了脖子左寻又看。心中不详的预感灵验,他很快找到源头。

      名叫艾琳娜的女医生正蹲在地上,她的背影挡住了部分视野,入间只得从衣着分辨出倒在地上的人——巴哈尔伯爵摆出不雅观的动作,歪七扭八的姿势像杂技团里卖艺的小丑,完全不符合他高贵的身份。

      入间瞪住守卫,掏出怀里的证件,说出那套奇里欧熟悉的官方台词:“我是来自王都的驱魔师——铃木入间,总部怀疑这间洋馆藏有恶魔,我奉命前来调查。”

      趁守卫松懈,他挤开两人的包围。

      巴哈尔的手指紧抓心口,华贵的礼服被揉得一团皱,唾液从大张的口中溢出,半脸面具也无法遮挡圆睁的眼中绽放出恐惧。

      那是对死亡的恐惧。

      艾琳娜摇了摇头,以行动向众人沉默地宣布了不幸消息。刁难人的伯爵大人就这样死在了驱魔师的眼皮子底下。

      入间感到难过。他与巴哈尔起过冲突,但不至于有深仇大恨。保护所有人类、让他们免受恶魔的毒害是驱魔师的职责。没有人该死在恶魔的爪牙下,哪怕他罪大恶极。人类的罪恶应交由审判所裁决,驱魔师负责守护。

      入间为没有守护住一个人类的灵魂而感到难过。巴哈尔身上的确残留浑浊的恶魔之息,手中的罗盘指针又开始混乱地摇摆不停。不像迪门萨克,除了奇里欧外,他笃定黑猫亭里仅有一只恶魔。

      他跟奇里欧打过商量,希望对方能完全收敛身上的气息以免干扰工作。神父先生并非不乐意,然而只要拥有任何可以引诱入间的机会,他都难免摆出一副希望交易的姿态。

      “求我吧,入间。只要你求我,我可以满足你所有的愿望,哪怕你想要砍掉天父的头颅。”一个虔诚的恶魔神父如此说。

      “我不想要什么头颅。”入间叹息道,“我只想要奇里欧先生平安无事。前面就是王都了,那儿有驱魔师协会的大本营,协会有很多比我强悍的驱魔师,他们能轻易用罗盘锁定你的气息。你也不想这么快露馅吧?”

      “那我可以顺便剿灭驱魔师协会,占领王都当我们的爱巢。”

      “……别开玩笑了,奇里欧先生。”入间哭笑不得,“我还想跟你一起周游大陆,不是被全大陆的人类通缉。”

      不知哪句话打动了狡猾的魔神,他确实一改常态,彻底精进了伪装魔法,化身成一名普通人类。当他们有惊无险地通过王都繁复的安全检查时,入间确信奇里欧拿出了匹配实力的真本事,心头的大石才总算落地。

      “真遗憾。”身边的魔神单手撑脸,眯起眼睛注视巴哈尔的尸体。然而从颇为愉快的表情来看,他显然口是心非。

      猫脸面具的侍者急匆匆赶到现场,他招呼来守卫,将巴哈尔的尸体摆正。入间本想劝阻他们最好别破坏现场,下一秒,艾琳娜的话让他把剩下的台词咽回嘴里。

      女医生抹掉眼角的泪,沉重地说:“伯爵阁下死于心脏衰竭。”

      入间问:“心脏衰竭?可伯爵周身为何残留着混沌的恶魔之息?”

      “抱歉,我不太明白。伯爵阁下一直有心脏病,不可动怒或受惊。他自知病情日渐严重,越发不受控制,因此才雇佣我长期在身边照顾,做他的专属家庭医生。”

      “所以,巴哈尔阁下死于疾病突发,请大家节哀。”与奇里欧一样,猫脸侍者为现场发生的一切表示遗憾,“拍卖会马上要开始了,其他贵宾不会想与尸体呆在一起。剩下的事交给我们吧,黑猫亭负责妥善处理尸首,让伯爵阁下/////体面地返回领地。”

      入间拦住一意孤行的侍者。猫脸的男人低下头,饶有趣味的视线像在看货架上徒有其表的洋娃娃。

      “不用着急,苏扎克——哦不,铃木阁下。关于您伪造身份潜入黑之拍卖会一事,我们还有富裕的时间进行清算。”

      事件总在见习驱魔师始料不及中演变成糟糕的情况。

      他应该再委婉、低调一点,起码不会被猫脸的侍者请到谈话室里喝茶。“猫”锐利的视线像要把他刺穿一个洞,好随时从洞里掏出一些有用情报。这场面让入间回忆起自己曾经有一次被冤枉偷窃,然后身材高大的面包店老板揪住他的后领,一路拎他到审判所的经历。

      那时他不得不单独直面凶神恶煞的检察官与面包店老板的双重苛责。后者大手一拍,小木桌上的茶杯抖了两抖。他说:“我不想听你解释!等着赔钱吧!”入间被他的气势吓得蜷缩身子,仿佛体积变得更小就能从世界上消失。

      “我不想听你解释。”猫脸侍者说,“不知道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我们馆里没有恶魔,这次的商品里也不存在有恶魔一说。”

      “巴哈尔伯爵身上残留着恶魔之息,协会的追踪罗盘显示此处藏匿着恶魔。”入间将罗盘展示给对方,换来嗤之以鼻。

      “伯爵身上有恶魔之息是你一面之词。协会的罗盘只显示方位,现在指针正指向南方。”猫脸侍者话锋一转,开始兴师问罪,“既然无法证明恶魔在黑猫亭内,驱魔师没有权力插足。同时,您的身份造假,没有资格参加黑之拍卖会。”

      他咄咄逼人,入间哑口无言。伪装成贵族暗中探访,一直让老实的孩子心中有愧。入间想,他何止没有资格参加拍卖会,他甚至没有资格去反驳侍者的每一句指证。

      但入间不会放弃,放任恶魔作祟定酿成大祸。轻易对主办方亮出真实身份的举动草率了些,不过这是入间当时所能想到最快捷的方法,而且他压低了音量,只针对门卫。他已经充分吸取过沙漠之花的教训,不会在放荡都市重蹈覆辙。

      “我以驱魔师的身份担保,黑猫亭内一定存在恶魔。”入间起身立定,直视猫脸侍者的双眼,用不可动摇的语气说,“巴哈尔伯爵在众目睽睽之下暴毙而亡,有艾琳娜医生的证言,你们姑且可以蒙混过关。若发生第二桩命案,想必你们黑之拍卖会一定名誉扫地。”

      威胁似乎起了一点作用,喋喋不休的猫脸侍者闭嘴静候下文。

      “请给我一点时间,我保证悄无声息地驱逐馆内潜藏的恶魔,不给你们添任何麻烦!”

      猫脸侍者十指交叠,良久后,慢悠悠地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低笑:“黑之拍卖会没有阶级、年龄、性别之分,财力是彰显尊贵的唯一标准。你的承诺还算诱人,然而无法支撑论据。若没有你假设的第二桩命案,放任一个身份不明、地位低下的平民参加拍卖会,是否也会对我们造成负面影响?”

      他随入间起立,居高临下的目光仿佛睥睨众生:“阁下还是太天真了,与成年人谈生意可不能只勾勒不切实际的图景。”

      入间捉紧裤腿,脑中酝酿千言万语。他深知自己没有拿得出手的筹码,刹那间,他考虑过抵押驱魔师证书,甚至躯体。荣耀与自尊不过是完成任务道路上的绊脚石,入间或许比想象的更不择手段。他安慰自己,这些是我拥有的东西,我有权力去支配他们。

      社会上的摸爬滚打已经让他习惯被置身利益的天秤。他不是没出卖过自己,无论身处何地,为谋取生存资金委身某个人、某间店铺、某个机构又有何区别呢?他用能力和身体去交换金钱,成为一颗微不足道的螺丝钉,他还敢与恶魔签下永恒的契约。

      没错,契约……

      倘若他的赌博失败,奇里欧先生也会被牵连。高洁的神父为黑之拍卖会劳累,尊贵的魔神被黑之拍卖会差遣。入间完全无法想象奇里欧穿着下等的帮工制服,负债累累的模样,那画面吓得他从幻想中清醒过来。与奇里欧绑定,早成为命运共同体的他,绝不能做出如此不负责的一意孤行。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需要‘担保’吗?”令人安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猫脸侍者这才注意到驱魔师身后的青年。那里居然站了个人吗?对了,先前在大厅时,巴哈尔伯爵曾向驱魔师大肆挑衅,起因是这家伙带了一名人类的奴隶。

      那个青年看起来确实像奴隶,至少他脖子上的项圈无时无刻不彰显着独特的存在感。侍者见过无数性格各异的来宾,有的身份尊贵挥金如土,有的地位低微如虫豸蠹蛆。但没有一个能像他一样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到仿若隐形。

      他无疑是个神父,人类的神父奴隶。猫脸侍者的太阳穴抽搐,“神父”和“奴隶”两个毫不相干的东西竟可以挨在一起组成合并名词吗?

      “……是。”侍者用看怪物的眼神盯住奇里欧。

      “被这样注视叫人有点害羞呢。”奇里欧眯眼,抚摸自己的耳垂,虚弱地咳嗽几声,“……如果我们拥有参与资格,就能成为‘担保’。在黑之拍卖会,财力是彰显尊贵的唯一标准,那么只需要证明我们拥有相称的财力,对吧?”

      “能理解真的太好了。”

      “那么请问,参与黑之拍卖会的最低保证金需要多少呢?”

      猫脸侍者愣了愣,很快恢复平时的营业状态:“通常我们会根据参与者的身份做资产评估,合格的贵族无需缴纳保证金。然后会为所有参与者分发对应的号码牌,驱魔师阁下不能继续使用苏扎克男爵家的号码牌,因此失去参与资格。

      “当然,也存在部分例外。这里是放荡都市希尔梅亚,所有东西都能成为流通的商品。想要获取号码牌,需支付三十万金币作为保证,以证明自身财力。”

      三十万!入间扳手指细数天文数字,头昏眼花。

      根据实际情况,完成一次最低的F级委托可获得大约三十到五十枚金币。入间接过难度最高的当属迪门萨克的B级委托,完成后协会承诺发放五千枚金币作为基础工资。如果表现极其出色,为当地解决了灾害级的恶魔,荣获国王陛下的表彰,还可额外获得奖金。

      一枚金币可以购买十块高级奶酪蛋糕,领主分拨了三百一十一枚金币补偿面临拆迁的福利院,在王都郊外租下一间五百平的小农场一年需要十二万金币。参加黑之拍卖会的条件震碎入间的金钱观,区区一张号码牌竟抵得上福利院两年多的租费,多么匪夷所思。

      “可惜……”奇里欧叹息。

      对啊,太可惜了。任务到此为止了吗?那绝不可能触及的恐怖数字,哪怕卖掉十个入间也换不来这么多钱。

      “三十万金币不轻,很少有旅行者会随身携带这么多钱。”奇里欧继续说,“不如用一些等价的商品抵押,想必你们不会拒绝。”

      他的手探进袖口,跟空间魔法似的,不知从哪儿变出一颗鲜红的石头。入间想,他熟悉那个颜色。

      石头被交过去,侍者不以为意,黑之拍卖会的管理人见过无数珍奇异宝,区区一颗什么破石头难以使他称奇。他将石头对光,红色的光华流转,菱形的石头中心凝聚魔力的洪流。

      侍者眨了眨眼睛,这光华如此不祥,混沌的邪恶能量铺面而来。诱人的光点似要把他的意识与眼球一同吸纳进空洞深渊。他仿佛嗅到远方甜美又沁人心脾的香气,美人轻启娇艳欲滴的唇,邀他共舞。他当然无法拒绝,正欲搭上她那留着红色长指甲的手掌,有人唤醒了他的意识。

      神父用胸前的十字架抵住他的眉心,他被金属冰凉的触感惊起一个激灵,清醒时已是大汗淋漓。

      “你还好吗?”神父担忧地说。

      “这……这是……”侍者颤动嘴唇,捧着石头如临大敌,“这是高等恶魔的魔核!”

      “它来自一只可悲、傲慢的魅魔。如你所见,魔核中仍然蕴含强大的能量,用来交换你们的拍卖号码牌应该没有问题吧?”

      “……为什么你们会有这种东西?”侍者竭力维持游刃有余态度,希望表现得不那么没有眼界。

      魔核——魔力生物与生俱来的生命结晶。魔兽魔核在市面上算最常见的交易品之一,部分冒险者长期将魔核作为货币的一种形式,以物易物。低等魔兽的魔核不值钱,送去交易所只能按斤出售。毕竟普通人装备锄头,也可以在丰收的秋季击杀几只贪婪的农田破坏者。

      中等以上的魔兽魔核就不一样了。法师塔、锻造工坊、贵族、皇室、圣殿骑士团等无一不长期需求,高等魔核更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出现在市场上被哄抢一空实属常事。当然,以上情况仅限普通的魔兽魔核,高等智慧生命的魔核另当别论。

      异种族魔核远比魔兽魔核稀有。且不提前者蕴含了多少强大的种族天赋,光说“异种族魔核”几个字,足以让人们谈之色变。清除魔兽早成为高等智慧生命习以为常的任务,与魔兽战斗像家常便饭,可每一颗异种族魔核既意味着一个高等智慧生命的陨灭。装备一颗异种族魔核,就像捧起了前一秒的战友、亲人、恋人的心脏。

      “因为我的主人是一名驱魔师呀。”神父轻飘飘地说。

      侍者惶恐,不得不再度打量驱魔师。那少年似乎十四、五岁的模样,实在不像深藏不露的顶尖高手。他确实是一名驱魔师,侍者仔细检查过他的证书,章印闪耀银灰色的光,象征教廷麾下驱魔师协会至高无上的荣光。

      他是侍者见过最年轻的驱魔师,他消灭了一只高等恶魔,他有一名人类的神父奴隶。

      侍者的太阳穴又抽搐几下。他甩了甩头,悄无声息地将魔核收进怀里,清咳一声,朝眼前战战兢兢的少年鞠躬行礼:“亲爱的铃木阁下,您已经是黑之拍卖会最尊贵的来宾,我愿意为您效劳。”他用力拍手,背后的房门突然打开,来者乘上一枚十厘米左右的银质徽章,“铃木阁下,337号拍卖牌以后归您所属。”

      见习驱魔师与神父走在灯火辉煌的廊道间。

      入间埋首前行,看起来心情失落。奇里欧有些困惑,委托进展得一帆风顺,他应该开心才对。

      虽然入间苦恼的表情也别有一番风味,但奇里欧现在更想听他的赞美。对,入间应该更依赖他一些,他是个完美的搭档,他愿意扮演所有角色,他可以为入间解决一切难题。只要入间求他,他随时为他献上这片无趣的大陆。

      然而入间愁眉苦脸,好似他犯了弥天大错。奇里欧从背后叫住入间,走在前面那矮小的身躯抖了两下,几秒后才回头。

      “你似乎不太高兴。”

      “没有……”

      “入间不太会撒谎呢。”奇里欧绕到他跟前,“抱歉,我应该先跟你商量一下……”

      “不对!”入间瞪过来,像意识到自己的失控,他握紧的拳头松下,深深长叹道,“……该道歉的是我,奇里欧先生不用做那样的事……我可以自己解决。”

      “入间是个独立的好孩子,这件事我一直很清楚哦。”奇里欧想摸他的头,被慌忙躲开,停在半空的手不知该是收是放。

      “拍卖会应该已经开始了,时间所剩无几。我们走吧,必须在散场前找到恶魔的真身,否则可能会失去他的踪迹。”入间的视线躲闪,但语气坚定。不等奇里欧再追问,满怀心事的男孩已经跑远。

      奇里欧思忖片刻,扶了扶眼镜。哪怕当初入间用契约书粉碎他的野心,站在清晨的光辉中宣誓,向来擅长掌控一切的魔神也未曾感到挫败。那时的入间如此耀眼,真挚的眼睛望过来,注视着他一人。狼狈的魔神为自己的失策或许应有遗憾,彼时彼刻的他却心潮澎湃。

      他所执着的东西对他有所回应,发起远比他迅猛的进攻,导致他一败涂地溃不成军。这种失败何尝不是一种精神胜利呢?

      入间因为什么微不足道的理由,将奇里欧一而再再而三地抛至身后。他们该是搭档——确切地说,他们该是主仆——尽管奇里欧不这么想,入间也总拿“搭档”一词做遮掩。奇里欧认为“搭档”或“主仆”都索然无味,每次听入间提这个词,奇里欧就觉得自己像在嚼一块干瘪苦涩的树皮。应当更香甜可口、更热烈纠缠、更危机四伏一点,比如猎物与猎人,家畜与饲主?

      不……这些词全部不够精准。奇里欧一边思考,一边不紧不慢地追上去。

      无所谓,反正他的目的至始至终相当明确,用一个无关痛痒的词汇去定义他们的关系,就像与三岁幼童探讨深渊级魔法的奥秘,稚嫩又愚蠢。

      接待厅中,入间正向艾琳娜医生打探消息。厅内冷清,只有零星几个服务员,巴哈尔伯爵带来的随从以及奴隶部分聚集在此,静候黑之拍卖会的工作人员将伯爵的尸体进行基础处理,再送上来时的马车。

      女人倚在真皮沙发间满脸疲惫,她的身边坐着浑身伤痕的狼耳少女。少女的外套被剥下,身上穿着华而不实的吊带礼裙,纤瘦的肩膀因药物触碰伤口带来的刺痛而颤抖不已。艾琳娜显然非常适应这份工作,她的动作娴熟,先用针挑破脓包,然后贴上柔软的纱布。药箱放置在脚边,她从中取出一支晶莹的红色药剂让少女服下。

      “伯爵去世,他的奴隶可以恢复自由吗?”入间问道。

      艾琳娜看了一眼天真的驱魔师:“奴隶属于伯爵大人的私有财产,将由他的长子继承。”

      少女的背上残留大量未愈合的鞭痕,伯爵可怜的奴隶长期遭受不公待遇。少女饮下名贵的药水,绿色的光芒闪过,奇迹的魔法令旧伤飞速愈合。

      “……可……可以吗?”这是入间首次听到奴隶少女的声音,它那么怯弱,比尚未考取驱魔师资格的自己更小心翼翼,“……我可以喝这么名贵的东西吗?”少女的声音夹杂隐忍的呜咽。

      “没关系。”艾琳娜微微一笑,“……下一任主人想必也不愿意看见伤痕累累的你。”

      她为少女整理好衣物,坐正迎上入间笔直的视线:“好了,有什么想问的?”

      入间道:“巴哈尔伯爵进入黑猫亭后有没有接触过什么可疑的人物?”

      “有。”温和的医生眯起精明的眼睛,“那就是您,铃木阁下。”

      好吧,入间确实有够可疑,冒充贵族鬼鬼祟祟潜入拍卖会,带着身份违和的奇怪奴隶。入间不怪艾琳娜对他产生怀疑,他还不擅长潜入和伪装,在迪门萨克时他早已深尝苦果。潜入舞会被魅魔一眼选中,跟踪神父踢到石子。驱魔师生涯长路漫漫,他尚有太多需要修习。

      他向艾琳娜道歉,为自己的失礼。他解释委托的内容,希望得到女医生的信任。见习驱魔师不够成熟,但他对本人的职业操守保有小幅度的自信。这是何等光荣的职业,为民除害,保卫人类的生命与家园,每一个平民都会积极配合吧。

      “……综上所述,我希望能了解巴哈尔伯爵去世前的行踪。”

      医生果然被入间的诚恳感动,身上的戒备松懈许多。她闭上眼,娓娓道来:“伯爵没有去过奇怪的地方,除了你,也没有再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人。”

      她犹豫片刻,说:“……不过,跟你发生冲突后,他说要去展示厅欣赏这次的压轴拍品。从那开始他一直面色发黑、嘴唇苍白,我为他诊断过,同时叮嘱他服用药物。可不过短短十几分钟,他仍然去世了。”

      “死者当时状态如何?”入间的提问直接,表现实在太像检察官调查凶案。考虑到逝者刚逝,他尽力更换说辞,“……唔,伯爵有没有跟服务员或者其他什么人接触?他是突然倒下的吗?”

      “贵宾席有负责端茶倒水的女仆,你应该见过。”艾琳娜说,“伯爵觉得不太舒服,他的男仆扶他入座,然后黑猫亭的女仆为他端上约灵顿红茶。伯爵勉强喝了几口,他以前明明最喜欢这个牌子的红茶……之后过了不到五分钟,他就发病了。”

      “你确定他死于心脏衰竭?”

      “从医生的角度诊断的话。”

      “你的意思是,也有其他可能性,对吧?”入间抓住重点。

      艾琳娜面无表情:“我可没这么说,那只是你的猜测,驱魔师阁下。”

      入间心中已有答案:“最后一个问题,伯爵阁下在展示厅究竟看到了什么?”

      艾琳娜微笑:“……那确实是一件不同寻常的东西,作为压轴品倒也说得过去。伯爵相当中意她,如果没有发生可悲的意外,他一定会为那件拍品一掷千金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见习驱魔师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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