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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过雨 ...

  •   少时,秦奉黎有要事需回太医署,先行告退,雁字将人送出殿外。容玖一边整理药箱,一边碎碎念道:“某已将弦姑娘这一年多来的脉案,连同如何行针,如何用药,有何避忌等,都悉数交托给了太医署。秦大人、齐大人和罗大人会定期来为弦姑娘诊脉开方,再辅以食补;詹大人和林大人则会负责针刺、药浴诸事。此外,秦大人也会不时将弦姑娘的近况传信给某,若有万一,某会立刻赶回京中。

      “所以,弦姑娘之后什么都无需担心,不必像以前那般提心吊胆,也不用有旁的顾虑,只要踏踏实实地养病就好。”他合上箱盖笑道,“某瞧弦姑娘和陛下相处得也融洽了许多,这样最好,某也可少些担忧,否则还总要愁弦姑娘会不会逃出宫,又或是会不会与陛下争拗,伤了身子,那就无法专心寻解蛊之法了。”

      宗弦慢慢坐正:“先生准备何时启程?”

      “中秋后便走。某预备先回一趟容家,再一路南下。南境那边,某刚收到凌央的来信——”容玖说到一半,恍然,“弦姑娘是不是不认得凌央?他是某与陛下的好友,同景承也熟识,如今是朝中的卫将军。他的夫人是昭越一族的圣女,说不定能对弦姑娘身上的蛊毒有些眉目。”

      昭越……宗弦弯了下唇角:“确实不认得。不过,”她戏谑,“历代昭越圣女每三年选一次夫婿,算一算,今年便是选婿之期。圣女究竟还是不是凌夫人,大概不好说罢。”

      容玖一愣,想起凌央回信中只字未提圣女之事,陷入迷茫。

      再次成功戏弄小神医,宗弦咳嗽两声,若无其事地翻了篇:“试剑会在即,江湖上定生波澜,先生这一路务必当心。”

      容玖回神笑道:“无妨,恰巧前辈要回岐州的剑庐,某邀了前辈同行。”

      宗弦微怔了一瞬:“……原来如此。”

      她撑起双臂,转向容玖:“容先生,蓝玺的阅历略胜于你,亦有些能唬住人的声望,与她一道走,她能护你个囫囵。但说到底,她仍是个老太婆,还请先生多照拂她一些。”

      “这是自然。”容玖忙道,“某不精武艺,又无智谋,于前辈而言本就累赘,更当竭尽所能照顾好前辈,请弦姑娘放心。”

      宗弦眉梢一扬,正欲再说,转念想了想,玩味地笑了下:“既如此,就拜托先生了。”

      容玖自是连连应下,复寒暄两句便打算离开。屏风后却再度传来宗弦的声音:“先生且慢。”

      他略不解地转回身去。

      宗弦此时身上无力,略有些吃力地挺直背脊,捋平整身上的衣衫,又理好鬓发,最后方两手贴额,端端正正地拜下——

      “先生救命之恩义,宗弦此生,定会相报。”

      被这么郑重地一谢,容玖立时无所适从起来,赶紧搁下药箱拜回去:“弦姑娘切莫说这种话。若能治好姑娘,于某而言是医道进益,了却一桩夙愿,反倒该谢姑娘才是。”

      宗弦轻笑:“先生只要记得,今日我许先生此诺,言出必践。”

      雨随着夜色再次落下,如无数珠子打在玉晖殿的琉璃瓦上。宗弦被一声落雷惊醒,意识缓慢回笼间,闻到灯烛燃烧的味道,听得帐外轻微的碗勺碰撞声,才察觉自己又睡了一个白昼过去。

      “姑娘醒了?”

      雁字撑起帐帘:“刚过酉时,晚膳已经备好了,姑娘是要再躺躺,还是用膳?”

      宗弦摇头,扶住眼睛上的布条:“睡了这许久,骨头都潮了。”

      雁字扶她起身披上外衣:“今夜雨大风急,不好出去。姑娘若觉得闷,召南枝给姑娘念些书?”

      宗弦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沉默地听着嘈杂的雨声,半晌后问:“今日是初几?”

      “是初七。”

      离中秋还有八日。

      心口有些发闷,宗弦用力按了按,却依旧觉得透不过气来。雁字端着粥碗转过身来,见宗弦抓着前襟,似是难受的模样,忙趋前几步跪坐到她身前:“是要发病了,还是别处不舒服?可要传秦大人?”

      “不必……”宗弦深吸一口气,“殿里太闷了,多开两扇窗就好。”

      雁字便给宗弦换了件更厚实的外袍,给手炉换好炭火,这才吩咐丫鬟们开窗,再各搬几架屏风挡住雨雾与寒气。可即便如此,宗弦的气色依旧不见转好,始终蒙着一层恹恹的白。

      吟蝉端来药汤,见状疑惑地望向雁字,雁字为难地摇了摇头。吟蝉眼珠转了转,待宗弦喝完药,状作欢欣道:“对了,尚食局托婢子问姑娘,月团是惯吃什么馅儿的,她们好早些备下。”她弯着笑眼,“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今年有姑娘在,这宫里总算能热闹些了。去岁的中秋宴,陛下只留诸位大人们喝了两杯酒,就放大家回府与家人团圆了,自己却独自批奏疏到天明。”

      她捧来香雾茶给宗弦漱口,又喂了她一颗缇桑子,续道:“姑娘若是有意,邀容大人、蓝前辈,还有那些小友们,开个宴席,好好聚一聚如何?”她掰着手指兴致勃勃的,“这雨约莫再下两日也就停了,到中秋夜定已晴朗。尚功局内藏着些可精巧的花灯,灯下悬有铃铛,婢子跟她们讨来,挂到殿内各处,又好看又热闹,姑娘说呢?”

      而宗弦缓缓皱起眉心,心里的憋闷隐约找到了一个出口。

      “……他去哪了?”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吟蝉与雁字俱是一愣。

      吟蝉小心翼翼:“姑娘是说谁?”

      那个名字在唇边打转,又过片刻,宗弦才生硬道:“苏聿。”

      被宫女不经心地提了一嘴,她才恍然意识到,苏聿已有数日未来宁安宫了。前些时候,他动不动就到玉晖殿来,惹她心烦。如今却不见人影,九成是外面出了什么事,兴许还是朝局动荡、山河临危的大事。

      所以她才会无缘由的心闷……定是因为如此。

      而雁字却猜不透她的心思,只能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道:“陛下这些日子在斋戒,这才不好过来。”

      斋戒?宗弦怔忪。

      “八月要大祭宗庙,太卜令占出的吉日正是初十。诸位郡王自七月下旬便陆续进京,而陛下自初一就开始斋戒了。今日正是散斋的最后一日,明日早朝便停了。

      “至于陛下,说是两个时辰前搬去了斋宫。”

      宗弦揉了揉眉心。连绵的雨和日夜不分的昏睡,叫她完全忘了时间,更是将祭宗庙的事抛到了脑后。只能说她从前惯当个昏庸不理事的皇帝,祭仪等事向来丢给臣下操办,她只草草走个过场,导致如今竟是完全忘了这一桩。

      见宗弦似有不快,吟蝉机灵地补充:“姑娘放心,陛下虽过不来,却没忘了姑娘,每日都派小顺子他们来问姑娘用了什么吃食,可睡得安稳。今日也是,容大人前脚刚走,就立刻被陛下召了过去呢。”

      宗弦顿住,放下手,嗓音冷了冷:“我何时问了这个。”

      吟蝉发愣,不知说错了什么,慌忙请罪。

      宗弦拢好外袍,淡道——

      “我知道你们原本都是苏聿宫中的人,对他忠心无可厚非。你们心里如何想我,我不会管,但既然被拨到了此处,该做的,不该做的,该说的,不该说的,至少在明面上撑住了,少自作主张地替他来试探我。”

      雁字吟蝉双双跪下:“婢子不敢!”

      宗弦任她们跪着:“这一月来,你们办事牢靠,待我亦尽心,我并非不知。我也愿同你们交个底——我不是苏聿豢养的媵妾,此时不是,以后更不会是。我同他有些旧恩怨,非三言两语可说清,眼下他将我安置在此,纯属迫不得已。

      “这些话,只要不传出宁安宫,随你们议论。但之后若有谁再犯到我跟前,就别怨我不讲情面。”

      “是!”

      宗弦呼出一口气,低头打了个呵欠,眨眼间又变回了心慵意懒的羸弱模样,朝跪在地上的两人伸手:“扶我在这殿内走走罢,窗再开大些。”

      雁字吟蝉踌躇着抬起头,见宗弦神色平常,好似无事发生过般,方敢起身扶住她手臂。

      而第二日,周宫长就知道了此事,立时将宁安宫上下的所有宫人召集起来,疾言遽色地敲打了一番。吟蝉战战兢兢地跪在前头,想着自己定是在劫难逃了,直到其他人离开了还不敢起来,头紧紧地贴着砖面。

      上首的周宫长好笑,搁下茶盅唤她:“起来吧,姑娘确实有话留给你,叫你跟尚食局说,月团她要松仁加果脯的馅儿,少些猪油,她不爱腻的。”

      更细的缘由,周宫长未打算明说。虽说由头是因吟蝉而起,但宗弦岂是真在怪罪她,无非是借机让宫人都紧紧弦罢了。即便自己三令五申在前,也捂不住每个人的嘴。宗弦看似成日神昏,心却明镜似的,又怎会不知道宫人们私下里的碎语闲言。

      后宫无主,只一个来历不明又病病殃殃的宗弦,似个好拿捏的软柿子,少不得有人要动歪心思。而三人成虎,万一哪天被别有用心的人拿去做文章,焉知会被编排成什么样,又会不会被当成攻击苏聿的矛头。

      连周宫长也说不清,宗弦此番发作究竟是为了保全自己,还是为苏聿的声名着想,但终究不是坏事。

      “还不快去。”周宫长假意板起脸催促,吟蝉方如梦初醒,急急忙忙磕了两个头后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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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过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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