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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烟火 ...

  •   “呼!”

      火焰升腾,席卷夜空,点燃了现场所有百姓的激情。

      旧朝皇宫的四座铁塔燃起了熊熊烈火,将漆黑的夜空映照得亮如白昼。

      高塔之上的烛芯足足有成年男子粗壮,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巍峨造物的乡农从下往上仰望,心神一阵震荡,被此地奇雄壮丽之物所慑,手脚发软,久久不能回魂。

      内河的栏杆一侧接连亮起了朵朵明黄色的焰花,摇曳了几下,稳稳地立住了。

      一连串的焰火如飞舞的萤火虫一般沿着内河蜿蜒向前,一直延伸到人们的视野尽头。

      点点火花燃起,连成了一片火的花海。它们纵横交错,将旧朝皇家四面宽敞开阔的马路点亮,交织出经纬的明黄色灯带。

      也不知道烧着的是什么燃料,每一朵焰火比寻常的烛火要大好几倍,足足有成年男子拳头大,在夜风中稳稳当当地开放着。

      春寒料峭的夜晚里,跳跃着的灯火尤其蔚为壮观。

      买了位子的人靠得近,睁大眼睛瞧得清楚,一个个站在杆子前的士兵小心翼翼地从脚边的木箱里捧出晶莹剔透的浅色琉璃,罩在了一个个焰火之上。

      浅水琉璃或浅红或浅绿,泛着晶莹剔透的光,经过烛火一照,折射出朦朦胧胧的流光溢彩。

      围观的人群啧啧称奇,厚着脸皮顶着士兵们欲要吃人的目光流连忘返,一边惊叹连连。

      “那是什么?真好看!”

      “老夫没有眼花吧?那是琉璃?哎哟,新朝是掘了整个天下的琉璃矿了么?”

      “新朝可真是出手阔绰,那样大的一座烛台,一夜得烧掉多少松油哩?”

      “那不是松脂,是火油。”

      “火油?怎的我听人说那叫‘煤油’?”

      “官府说是‘煤油’——喏,本子上写着呢!”说话的这人掏出随身带着的小册子。

      旁边的当地人优越感爆棚,故意扬起声音:“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现在还有人不知道这煤油一文钱一升吧?”

      “!”

      “一文钱一升?!”

      “骗鬼吧你?!”

      “我的老天爷哟,怎么可能,街上卖的蜡烛都得两文钱一支。一升,就算夜夜点燃,省着点用,也够五口之家烧一个月了……”

      那反应快的商贾立即沾了沾口水,翻开随身携带的《洛阳城购物指南》小图册——“煤油,新朝户籍民众一文钱一升,他国五文钱一升……找到了!”

      “哪里哪里?”一群大老爷们凑过来,借助着明黄色的灯火,眯着他们有些昏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读着:“……十二、琉璃灯罩:半尺的三两一盏,一尺的五两一盏——喝!这么便宜?!”

      有个专门走西边的外地客商满脸怀疑地道:“去年我把西域的琉璃杯带到洛阳,卖给了一个袁姓的行商,他用了九牛二虎之力说服我,才肯一百两一只,这种灯盏可比两指宽的酒杯大多了,怎么可能才卖三两?”

      他的表情充满了疑惑以及想要确认琉璃灯盏具体造价的急切,心里则在暗暗寻思着,莫非不是白银三两,而是黄金三两?只有这样,琉璃的价钱才说得过去。

      “是银子!”那个拿出《洛阳城购物指南》的商人指着旁边的标注。

      瞬间,这附近的商贾全都安静了。

      下一刻,哗然站起。

      期待已久的夜戏也无心看了,屁股下像是长了铁钉似的,坐也坐不住:“老王,不看了,我们去东市国营商铺买琉璃灯罩!”说着就要往外挤,不挤不行,座位区外围搭了竹排,一排排的站满了买不到位子的人,密密麻麻的,到处人挤人,水泄不通,转身把脚拔出来,下一刻就无处下脚。

      叫老王的老仆及时叫住主人:“老爷,等等,你忘了‘市’白日才开门了吗?”

      “废话少说!”那个商贾老爷赤耳红脸的,重新坐回来。哎,太过心急,尽显情急丑态,竟连这个常识都忘了,老王也是,大庭广众叫住他,实在丢尽了他的脸面。

      其他商人一听,顿时反应过来,纷纷叹息着坐回原位。

      这个时候,胸口架着上面摆满了小吃零食木架的解说员经过,拖长了声音吆喝着:“各位老爷有所不知,我们摄政王大人新政里市规定,洛阳城的‘市’是不分昼夜的,只要没有惊扰到周围民众休憩,想什么时候打开门经营都可以——”

      解说员的话未说完,这个区域的商贾们就如狼似虎地将他撞开,冲了出去。

      “哎哎哎,各位老爷,节目就要开始了,看完节目第二日白日再去买不迟!我们大人说了,店里供货充足,不会没货的!”

      解说员扯着嗓子高声呼喊,然后商贾们脚下像是踩了风火轮一般,跑得比兔子还快,对他的呼喊充耳未闻。

      “小哥,别管他们了!那些外地来的乡巴佬见识少,饿死鬼投胎怕别人抢先了道!等他们明日见到店里还有货物就知道了,你过来给我们讲讲那高耸入云的铁塔是怎样建成的……”一个本地的富商子弟拉住解说员,神色极度亢奋。

      洛阳城普通居民哪里见识和参与过如此盛大的夜间娱乐生活?一个个的脸上写满了兴奋,若不是现场守卫森严,他们恨不得把那些琉璃灯罩扒拉下来,放到嘴里咬一咬,或者顺着铁塔的横杠爬上高顶,领略一番直入云霄的登高望远是何种滋味。

      那感觉必然飘飘然赛似神仙,就算最后被士兵们捉拿下来,只要登顶成功,这一辈子向家人亲友吹嘘的谈资就有了!

      可惜士兵巡逻严密,将铁塔看守得固若金汤,他们只能远远地看着,解个眼馋,触摸不得。

      如今好不容易逮着官方的“知情人”,哪里能放过,一群公子哥轮番拉着在会场内穿梭的解说员问个不停。

      解说员不厌其烦地说了一轮又一轮,后来实在嗓子嘶哑说不出话了,赶紧寻个尿遁的借口逃离这里。

      宋和锦混迹在青年公子其中,他的位置视野最好,能将会场的景色尽收眼底。当然,因为身份的特殊性,坐在他四周的,都是经过乔装打扮的护卫——这是沈千奴告诉他的,反正他是看不出周围这些与一般世家公子无异的青年身上有什么端倪……

      沈千奴还没有来,翠娘也不知道为什么姗姗未来,旁边空了两个位子,高处的风呼呼地吹,吹得他有些发冷,不由得摩挲了一下手臂,心里思索着要不要问旁人借一块毛毯来盖盖……

      正神游天际着,一具温热的躯体从后面拥过来,将他抱入怀里,带着熟悉的气味和力道,顷刻间驱走了寒冷,周身暖和起来。

      宋和锦从善如流地缩进身后人宽厚的怀里,眉目飞扬:“你来得正正好!前期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了,当当当——正剧即将开始!”

      沈千奴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昏暗的高台上,只能见到两个一丈高的热炉,每个热炉大约分为七八层,上窄下宽,层与层之间细长的间隙透出隐约的热量和灿烂到夺目的光——那是燃烧着的铁液,已被高炉里的煤炭烧得沸腾不休,从半空滴落到地上,蜿蜒成一条鎏金长龙。

      光是看着,仿佛就能感受到那滚烫的热度。

      然而奇异的是,明明是如此亮眼的光明,它却并不灼目,也并不锋芒刺眼,反而像是夜里飞蛾追扑的烛光,远古先民围坐成圈时正中间烤着的篝火,蕴藏着一种无法言状的温暖和生命力,吸引着所有生命忘乎所以前仆后继……

      这些光如此明亮,以至于衬得周围的黑暗格外浓郁,像是刚化开的墨水被放置进了蒸馏皿,里面的水分被蒸发得一干二净,唯留下最为浓稠的一滩滩墨液,粘腻成团,手鞠可捧。

      哪怕专门从矿区那边调回来的匠人们就站在距离它们不过一米远的地方,也只能看到几道影影卓卓的人影,露手显腿地晃动着,偶尔上半身靠得近了,火光迅速抓住一张模糊的人脸,又倏忽放开。

      沈千奴与场上的所有百姓一样,看不到匠人们做了什么,只能从移动的明焰轨迹去推断、去猜测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突然间,高台上的黑暗被撕开了一道裂口,肆意泼洒的鎏光在黑色的幕布上画出了一朵朵璀璨的金花。

      匠人手中的铁瓢仿佛凝聚了一个芥子宇宙,万千星辉自匠人手中小小的一方天地炸裂,闪烁的鎏金划开高台的沉寂,流动的明焰活了起来,时而化作泼墨山河,时而化为铁树银花,时而化作旋涡激流,时而腾空而上,铺就大珠小珠落玉盘……各种流畅优美又明亮夺目的造物千变万化,明明是生硬死沉的铁器,在匠人们手中,却化腐朽为神奇,于举手投足间演绎着诠释着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夺目的白光在沈千奴的瞳孔中被无限放大,倾泻飞出一朵朵火树银花,抢占了他的所有视野。

      他的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定住了,久久没有动弹,目光灼灼地注视着高台上的明亮流光。

      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

      旁边的人握住了他的手,熟悉的气息凑近他耳边,轻柔的吐息像是毛茸茸的兔子毛拂过他的耳畔,让他的心在瞬间变得又软又热。

      “好看吗?我觉得很好看,所以也送给你,你喜欢吗?”

      他喃喃地道:“喜欢……”

      “那我们明年继续一起来看!”旁边的人揽住他的肩膀,与他一起仰头注视满目星河:“往后我们年年岁岁都来看!”

      他握住这人的手,与他手指交缠。

      紧紧的,以一种仿佛要将对方的手指缠绞至断的力道。

      “哇!”

      “哇哇!”

      “好美呀~~”

      “嗷呜!”

      表情梦幻的少年朝着高台的方向伸手,仿佛这样做就能接住万千星光似的。

      文人们的神色陷入了一种癫狂痴态只觉得,胸腔中文思如泉涌,提起酒壶对嘴豪饮,一口气饮尽,末了“哐啷”一声掷壶在地,振臂高歌着各种普通百姓听不懂的诗歌。

      在一片惊叹之中,煞风景地插?入了几道不一样的声音:

      “这洒的不是铁水,洒的是钱哪!钱哪!”商贾们高声哀叹,仿佛匠人们泼洒着的是用他们的钱买来的铁器似的。

      “这一整个炉子得浪费多少铁水哪~”更有人痛心疾首,捂住胸口难以自持。“一瓢铁水有我脑袋大,若是打成刀具或农具,能打多少把哪~”

      也有心思活络的,在心里暗忖:看来新朝宣称的百万钢铁买卖,确有其事,今晚所见,新朝有这个底气。

      不过……

      外地富商遥望着洛阳城城东的方向,那是旧朝王谢两家的所在地,现在新朝的政治中心,心头浮上了某个隐秘的想法。

      只要一想到这个想法的结果和可能,就让他兴奋不已,打从心底感到战栗,整个灵魂都颤抖起来。

      他的消息较为灵通,从新朝的要员那里知道这些买卖全是摄政王在推进,只觉得男宠就是男宠,鼠目寸光,沈千奴这样的猛人,打下的秀丽江山,怕是要折在宋和锦此人手里。
      盐铁买卖,历来为王朝严格管制,新朝的摄政王听说是个厉害人物,结果还不是没有经验,贪图一时之利,利欲熏心,蒙蔽了眼睛,大开商道,没有看到日后的隐患,沈千奴若是继续宠幸下去,他一手建立起来的政权被人推翻取代,那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不过嘛,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人微言轻,置喙不了,只管掌握时机,趁机囤积大量平常少见的货物,做好买卖就是。

      千古难出一个傻子,日后新朝覆灭,他们就无处去拿这些铁器货源了,需尽可能囤积多些,哪怕一时销不出去,也可留待日后谋利。

      铁器畅销得很,外地客商从来没有怀疑过买入的铁器会有一天卖不出去的可能。

      商贾们的惋惜声淹没在周围神情激昂的百姓的呼喊声中,像是投入湖中的小石子,激不起多少涟漪,就已散尽水波。

      “砰!”“砰!”“砰!”

      四棵铁树巨塔环绕的黑暗地带,猛然炸开了三朵色彩斑斓的烟花,在一瞬间映亮了整个夜空,天幕白光大炽,映照出一个流光溢彩的梦幻星空,燃烧着的火焰拖着尾巴徐徐落下,坠入如烟似雾的夜色……

      无论是老谋深算的权臣、汲汲营营的商贾、各怀鬼胎的各国探子,埋头苦干一生的农户,都在这一时刻齐齐抬头,震撼而忘情地注视着眼前的场景,自知事以来累积的、刻骨铭心难以消除的苦痛和厄灾记忆在瞬间远去,只留下眼瞳晕染着的七彩流光星空。

      那是他们此生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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