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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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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即便已快入夜,北京城的天气仍是闷热难耐,地安门外,一辆辆等候入宫遴选的骡车把车道堵得满满的,四下除了骡子的不满的声音,再无其它。
远远的,有马蹄声传来,骡车内的女子具是竖起耳朵听,不知道来的是何人,宫里出来的?还是往宫里去的?正寻思着,地安门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洪亮的声音喊道,“进——”骡车开始有秩序的前行,突然倒数第五辆骡车上飞快跳下一个女孩,背道狂奔。
负责那辆车的小太监显是没遇到过这情况,呆呆的傻愣着,眼见那女孩跑到最后一辆车那儿,这才慌忙大叫追上去。
快一步的侍卫追上去,却在前面停下,单膝跪下,“参见四贝勒。”
“怎么回事?”胤禛皱着眉头看着地上,被马惊了一直捂着头的女孩,“她是谁?”
“回四贝勒,她是遴选的秀女,不知怎么的跑了出来。”
“秀女?”
“是。”
“那还不快带走!”勒了勒缰绳胤禛正准备走人,却听那女孩冲过来扶她的小太监大骂,“混蛋!你放手!谁叫你扶了!滚!离我远点!”
好大的脾气!胤禛回头看过去,不期对上女孩的眼睛,一双杏眼明仁正冒得滋滋火苗,死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烧了一般。
“混蛋!”
这声不是骂小太监,是骂他,胤禛诧异的看着那女孩生气的脸,不知道自己是要生气还是怎么,这天下间,除了他的皇帝老爹,从来没人骂过他,也没人敢骂他,这突兀的一声叫骂,惊到的不止是他,还有旁边的小太监和侍卫,他们见女孩这样,忙捂住她的嘴把她拖走。
“怎么回事?这样也能遴选?!”胤禛凌厉的目光射向赶来的内务府总管。
“回贝勒爷的话,这位姑娘是皇上亲点的。”内务府总管小心翼翼的回答,见胤禛转过头,忙用袖子擦擦额头的汗,他是宫里的老人,负责过几届遴选,其间常有某某某被某位贵人看中,直言叫他小心侍候,可那些小主在被选上之前哪个不是收敛了脾气,对他们这些宫人好言好语的,从来没遇到过像这廖春儿这样的,唉,也难怪啊,要不是万岁爷亲点,这丫头怎么可能进得了宫。算了算了,宫里的事,说不得,主子的心思也是揣测不得的,老实做事才能过好日子。
胤禛望着远去的那抹白影,剑眉微蹙。
廖春儿很自然的过了第一、二次的挑选,然后和一班通过的秀女们住进了钟粹宫,等待最后的遴选。
廖春儿在这些秀女中显得很是特立独行,不喜欢说话,对任何人都没好脸色,没人喜欢她,她也懒得虚与委蛇,于是有看不过眼的,来找茬了。
“廖春儿!”
被迫去学了一天那些无聊的规矩,刚准备进屋休息,就被人堵在门口,廖春儿心情很差,差到用可以媲美西伯利亚冰雪的眼神扫了眼眼前这位大美女,然后无视的越过她,推门进屋。
被她这么对待,那位美女很是生气,一手挡住要关闭的房门,居高临下道,“你居然敢无视我!”
廖春儿冷哼一声,眼神仍是冰冷,“你哪位啊。”
“廖春儿!你不过一个下贱的汉军旗,居然敢这么对我说话!”
“对啊!你这么高贵,怎么自甘堕落跑来跟我说话。”
“你!”美女气得直哆嗦。
“说完没?我很累,要休息。”
“哟,大家伙听听,她说什么呢!休息,哼,就算有主子撑腰,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拽成这样了,到底是江南来的狐媚子。”
“就是,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从美女身后传来的声音,不轻不重全飘进廖春儿的耳朵里,她无聊的翻了个白眼,这些个女孩究竟怎么了,一个个也不过才十三四岁,最大也不到十八,怎么说起话来,个个像上了年纪的老女人,这话里的酸味能把人酸死!
“瑞瑶姐姐,别跟这种人说话,免得失了我们的身份。”美女身后走出来一个漂亮的女娃,个子跟廖春儿差不多,只到美女瑞瑶的肩。
“既然这样,那还不快滚。”廖春儿没了耐性,那女娃长得跟瓷娃娃一般,看着一副无公害的面孔,言语间却带着讽刺,眼神更是凌厉,好一个隐藏在人后搬弄是非的高手,跟她一比,这个叫瑞瑶的美女就显得老实多了。
“别以为八阿哥到皇上那里讨过你,你就可以做他的福晋,告诉你!不可能!我郭络罗.瑞瑶不会把八阿哥让给你!他是我的!”
终于知道自己被人堵截的原因,八阿哥,廖春儿不记得有见过,猜想也许见过只是不知道罢了,那天的船上的几个年青人,除了两个小鬼,一个大叔,还有四个,难道是他们中的一个?如果他向康熙讨自己的原因是因为那天康熙说过的话,那么,这么做的人应该不只他一个人才对。
廖春儿抬眼对上瓷娃娃,“你又是为了哪位阿哥?”
瓷娃娃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到底年纪小,做不到完全的隐藏,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嘴上仍是镇定的否认,“我们都得是皇上指派,哪里有什么阿哥的。”
“哦~~~”廖春儿了然的笑笑,“还是八阿哥吧,呵呵,不错嘛,还没进门,两姐妹感情就这么好,进了门,应该就更好了,姐亲妹恭的,好啊好啊。”
这么明显的挑拨,在前来挑衅的两人心里硬生生划了道沟,瑞瑶转头问瓷娃娃,“弦雅,难道你喜欢的不是五阿哥,是八阿哥?!”
五阿哥?呵,自己居然这么抢手啊,廖春儿冷笑,面前这对姐妹暗涌的火花开始迸裂,看来是无暇‘照顾’自己了,再好的感情都敌不过私心,更何况这座宫殿里住着的人,本就是上战场的,用美色拼个你死我活,争到一个光鲜的位置,期待一份无望的感情,握住一个虚无的名分。呵呵,宫里的女人。
又是几日,嬷嬷们觉得各位小主学好了规矩,于是上报内务府,由内务府呈报皇帝,决定最后遴选的日期。
这些日子廖春儿没有一天没跟瑞瑶等人发生冲突,瑞瑶见明的对付不了她,于是暗地里猛作小动作,要不是在学走路的时候推她一下,就是端茶的时候撞她一下,刚开始廖春儿不备,常常弄得狼狈,后来学乖了,见她们过来,身体轻轻一转,推她的就狠狠跌出去,端茶时,茶杯轻轻往外斜,被撞后,那茶水自然也往前泼出去。
一来二往,两边都没占上便宜,廖春儿早觉得乏了,反倒希望早点遴选。
心情的浮躁越来越明显,夜里在床榻辗转反侧,久久不得入眠,起身披件褂子走出门外。
四下静谧无声,独一轮圆月当空,幽幽冷光撒向地面。
左走右走转出宫门,立在长长的甬道中央,微凉的夜风袭来,伴着阵阵未知的花香,觅着这香味走,不多时来到御花园。
前几日的某个白天,被理事太监带着来过这里,让她们在这儿休息玩耍一会儿。她知道,这一会儿,是让宫里的人物打探的,各个秀女都装作不知,在这里尽情的玩耍,要么大方得体,要么开朗活泼,要么温柔可人,各自把各自最拿手的伪装装饰一身,希望能入得大人物们的眼,然后雀屏中选。
廖春儿冷眼瞧着这些个孔雀,捡了个背光的角落打瞌睡。
与白天相比,廖春儿显然更喜欢夜里的御花园,身在其中,被未知的花香包围,心情不由的轻松许多。
“什么人!”
还没等她走到凉亭,前头就走出一队侍卫,阻止了她的前行。
“钟粹宫的秀女怎么跑这里来了!还不快回去!要是冲撞了哪位主子,是你担待的起的吗!”秀女统一的服饰很容易辨认,想来要不是这身衣服,这会儿她怕是会被直接押下去打上几板子吧。
这时候还会有什么主子来这里,这些个侍卫倒是说得厉害,哼,不过是群狐假虎威的罢了,廖春儿冷笑,也不回答,转身就走。
感觉像被什么人注视,她又转过头,不期然对上一个灼灼目光。
“廖远志,走了。”
“你们先走吧,我随后就到。”
侍卫们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廖春儿,迟迟不动,廖远志讪笑道,“别想了,这是我妹。”
“你妹妹啊,原来就是她,算了算了,你们说会子话,可也别太久,免得惹麻烦。”
看侍卫们走远,廖远志才幽幽开口道,“春儿,你怎么样,过得好吗?”
“你认为我会好吗?”
被强送到这鬼地方,整日与一些为争出头而扭曲性格使些下三滥手段的女人在一起,她,怎么可能会好!
廖春儿冷笑,拍拍廖远志的侍卫服,嘲讽道,“不错嘛,我还没怎么呢,你就已经是宫里侍卫了,若我一朝雀屏中选,你们廖家是不是更会飞黄腾达?”
“春儿―――”廖远志无言以对,侧过头不看她。
“呵呵,怎么,这会儿觉得愧疚了?怎么办呢,那个家里唯一一个我觉得还像是个人的你,我要怎么说,才能委婉点,才可以让我出气,又可以不让你那么难受?”
“春儿,要打要骂,你就冲我来吧,我们也是没办法。”
“没办法?!”廖春儿一下子被激怒了,她一把拉住廖远志的衣襟,狠狠道,“怎么会没办法!十二年过去了!怎么一要选秀就想起我们了,没办法?!没办法那就把我们彻底的从你们该死的脑袋里抹消掉不就好了!干嘛要扯我进这趟浑水!”
“春儿!你冷静点!”廖远志扶住她的肩,轻声劝道,“这里不比外面,你小声些。”
“小声些?”呵呵,廖春儿笑了,扯下他的手,抬手狠狠给了他一耳光,“廖远志,我告诉你,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须得把我在遴选前送出宫,不然,”她顿了顿,盯着被打懵的廖远志,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会拉着你们全家下地狱!”
寂静的夜空,那声突兀的巴掌声还未完全消散,这宛如修罗地狱般阴冷的声音骤然响起,叫廖远志忍不住打颤,面前的廖春儿脸上的狠绝让他恐惧,嗓子仿佛被毒哑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觉眼前有莫名的气流穿梭,气流中好像有什么花慢慢绽开,红得艳丽,诡异,凄厉,就像现在的廖春儿一样,明明说着这么让人恐怖的话,却还是能看到眼中隐藏的痛苦,祈求,绝望―――
廖远志盯着为廖春儿消失的背影,久久站立不动,半晌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样,蓦的倒下,勉强用手撑地,眼泪不小心就掉了出来,挣扎着起身,踉跄着走了。
站在假山后面的两人看着这一幕,心竟也觉得悲凉起来。
“四哥―――”胤祥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说清自己现在的心情,刚才的廖春儿跟他在太湖遇上的完全不是同一个人,那样美好的女子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这里真像是虎穴狼窝,让她这么痛恨吗?
胤禛不语,他与胤祥想的方向完全不一样,一起下地狱?就这么想死吗?那夜如烈火般熊熊燃烧的双眸,那声‘混蛋’仿若还回响在耳畔,这个女子,胤禛皱眉,心里有种不祥的感觉怎么也压抑不住,怎么了,自己居然担心起来了。
两天后的遴选,发生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廖春儿被关进死牢,康熙下旨将廖家一干大小全部拘役发配边疆。
‘一起下地狱’,真如廖春儿说的。艳丽的彼岸花适时绽放,在清冷阴森的鬼径两侧等候即将到来的人。
之前和廖春儿有过关系的,打探过的,听说过的人都被警告说,再听不得这个名字在宫里出现,违令者杀无赦。
胤禛等人按下猜疑静静等待,这死一般寂静的气氛中,他们嗅到一丝不寻常,觅着这丝不寻常,他们发现自己高高在上的皇阿玛有些不对劲,这不对劲肯定是廖春儿带来的,那日在御花园,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康熙会单独留下廖春儿谈话,又为何在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后,下令把廖春儿关进死牢―――
太多太多的疑问想要把它弄明白,可是没人敢在这种情势下打探,只得暂时罢手,候在边上静待真相大白。
闰七月,胤祥生母张佳氏逝世,谥为敏妃。其百日内,诚郡王胤祉剃发,被降为贝勒。
一片悲痛中,原本关押在死牢里的廖春儿悄无声息地被转移到宫里一个废弃很久的宫殿,大门紧锁,由大内侍卫严加看管,任何人不得入此宫范围十丈,违令者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