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林和阿玉》阿林不青

1、第 1 章

　　1
　　“你叫阿林？跟我走吧，你爸爸生前把你托付给我了。”
　　这是阿玉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他出生在我生命中的那年——我十岁的那年——发生了三件大事：
　　父亲去世，母亲改嫁，我遇见了阿玉。

　　2
　　遇见阿玉的那年，他二十五岁。

　　二十五岁的阿玉长得很漂亮，像是个天仙般的人儿，忽的降临到了我的生命里，在我的眼中熠熠发光。

　　阿玉啊阿玉，原谅我的愚钝，描绘不出你的美，只会用那些被用烂了的略显俗气的词一遍遍地夸奖。

　　阿玉真美。阿玉真漂亮。

　　虽然阿玉早就让我不要用“美”和“漂亮”这种用来形容女性的词来形容他，但我确实是从从心底就这么觉得。

　　阿玉是美，不是帅；是漂亮，不是英俊。

　　但这绝不是说阿玉娘气或是阴柔，只是我看着阿玉，就觉得他从骨子里透出那种惹人心醉的好看。

　　3
　　阿玉大名季沉玉，他大我十五岁。
　　接我回家时阿玉想让我叫他“玉哥哥”，但当年的我咬紧牙不肯叫，憋了好久才叫出声“玉叔叔”，把阿玉气的半死，后来他妥协了，说直接叫“阿玉”也行。

　　于是我便这么叫了。

　　阿玉阿玉。
　　真好听。

　　4
　　阿玉叫我阿林。
　　我姓林，原名什么就不提了。

　　神奇的是从小我的父母亲戚都叫我名字的最后一个字，而只有阿玉叫我阿林。
　　阿林阿林。

　　阿玉说：

　　“阿林跟我回家吧。”
　　“阿林别怕。”
　　“阿林真好。”

　　“我喜欢你……阿林……”

　　吓坏了吧，最后一句是假的。

　　但也不能算全部假。

　　5
　　阿玉是个作家，他喜欢讲故事。
　　阿玉写的小说很多，但他从不允许我看。

　　要是我一直不看就好了。
　　我不该看的。

　　6
　　阿玉给我讲故事。

　　他说：“从前有个男孩……”

　　“然后……”
　　“然后……”

　　然后我就睡着了。

　　7
　　至于父亲为什么把我托付给阿玉，我也不清楚，不过阿玉对我很好就是了。

　　我和阿玉没有血缘关系，阿玉是父亲的学生，最得意的学生。

　　阿玉是中文系的，父亲是他的教授。

　　听说父亲想让他深造，但他读研后就去找了工作，最后“胸无大志”地当了个小说家。

　　哦，对了，引号里的话是父亲的评价。

　　他说的时候，眼里满是遗憾。

　　8
　　我的成绩不算好。

　　父亲还在世时有他的紧盯还能勉强维持在第一，但父亲走了后就直线下滑到第三，然后在这几名中来回起伏。

　　阿玉是个有耐心的人，我不会的题一般可以问他。
　　真好。
　　这样我就能和阿玉多待一会儿了。

　　9
　　忽然又想起阿玉带我回家的那一天。

　　他好像个天使。
　　又像一束光，照进了我的生命。

　　我好喜欢阿玉。

　　10
　　阿玉三十了。
　　不过看起来还像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阿玉没有固定交往的女朋友，确切的来说，阿玉没有女朋友。

　　一次出门听见路人对阿玉指指点点。
　　说：“gay。”

　　我上网查了查，gay是指的同性恋。
　　阿玉是同性恋？

　　11
　　同性恋，同性恋。

　　自从我听见那个词以后，这些消息就不停地传到我的耳朵里来。

　　“同性恋恶心。”
　　“不符合伦理。”
　　“离这些人远点，听说同性恋是一种病，会传染。”

　　为什么呢？
　　阿玉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啊。
　　为什么要这么说他、这么对他呢？

　　就因为他是同性恋？

　　12
　　我打架了。

　　又有人说阿玉恶心，我去质问那人为什么要这么说，他一脸憎恶地望着我，然后对阿玉说了声什么。

　　说了声什么？

　　“……真的是丧尽天良，拆散了大的，还带坏了小的……”
　　“一家子同性恋……恶心的要死。”

　　我冲了上去。

　　13
　　阿玉帮我上药，明明他伤的更严重。

　　我不该打架的，连累了阿玉……

　　我问阿玉：“阿玉，你是同性恋吗？”
　　阿玉说：“是啊。”

　　“什么是同性恋呢？”
　　“同性恋就是会喜欢上一个和自己性别相同的人。”

　　“同性恋有错吗？”

　　阿玉笑了。
　　阿玉说：“……也许吧……”
　　“大家都这么骂。”

　　14
　　“阿玉，我呢？”
　　我问。
　　“我是同性恋吗？”

　　阿玉摸摸我的头：“这个看不出来啊，阿林是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呢？”

　　我是怎么回答的？
　　“我喜欢阿玉。”

　　我喜欢阿玉。
　　好喜欢好喜欢。。

　　是想要和阿玉在一起一辈子的喜欢。
　　是想要吻住阿玉，拥抱阿玉，让阿玉彻底属于我的喜欢。

　　是……来自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的……
　　卑微的爱。

　　15
　　我十八了。
　　日子过得真快，忽而八年。

　　阿玉带我走的那一天仿佛近在眼前。

　　啊对了，我曾经问过阿玉喜欢什么，阿玉说喜欢青色。

　　阿玉喜欢青啊。

　　16
　　我想改名。
　　我对阿玉说。

　　17
　　我这个人真是无理取闹，敏感自卑，占有欲强，黑暗的一面大到无法想象。

　　我好怕。
　　我好怕阿玉发现。
　　我好怕阿玉发现后就不要我了。

　　18
　　但阿玉没有。
　　阿玉是全世界最好的阿玉。

　　19
　　对于我用了十八年的名字说不要就不要，阿玉并没有责怪或质问我原因。
　　他摸了摸我的头：“阿林想叫什么呢？”

　　青。
　　我要叫林青。
　　这样，当阿玉说“我喜欢青”的时候，我就可以自欺欺人地认为，阿玉说的“青”是我了。

　　阿玉喜欢青。
　　阿玉喜欢阿青。

　　阿青也……喜欢阿玉。

　　20
　　阿玉会喜欢阿青吗？
　　阿玉会喜欢阿青吗？

　　阿玉会……
　　不会。
　　至少不会像阿青喜欢阿玉这样喜欢阿青。

　　我都明白，我都知道。
　　我只是死咬着不肯认而已。

　　21
　　上了大学后我的身高已经到了185+，让175的阿玉羡慕极了。

　　其实阿玉小一点更可爱。

　　22
　　阿玉总会看着我笑笑。
　　然后说：“长得……”
　　“越来越像……”

　　23
　　我喝酒了。
　　大学里开party，我被拉过去硬灌了好多酒。

　　我酒量不好，最后是阿玉把醉醺醺的我带回家的。

　　我记得我趴在阿玉的背上，超小声地说了一句：
　　“我喜欢阿玉。”

　　阿玉忽然转头。
　　他吻住了我。

　　24
　　第二天醒来时，床上已经被整理好了。
　　阿玉问我：“要不要试试？”

　　25
　　真不可思议。，我和阿玉在一起了。
　　19岁的阿青和34岁的阿玉在一起了。

　　26
　　我也曾幻想过我们的未来。
　　比如不再年轻的阿青推着轮椅上年老的阿玉，在花园里慢悠悠地走着，阳光照下来——

　　27
　　这怎么可能。

　　28
　　要不是阿玉喝醉了，我就真的信了。
　　我就真的信了我和阿玉是有未来的。

　　29
　　哈。

　　30
　　他在我耳边轻声地呢喃着：“我喜欢你……阿林……”

　　自从我改名叫“林青”后，阿玉就再也没叫过我阿林了。

　　他的下一句话，让我如坠冰窟——

　　31
　　“我喜欢你，林教授。”

　　32
　　真是讽刺。

　　33
　　林教授是我父亲。

　　33
　　我用颤抖的手去翻了阿玉的手机，他常用的写作平台是自动登陆的，上面有他写的文。

　　一共十九本书。
　　十八本正常的故事，大多是写同性恋之间的爱情的。

　　还有一本……
　　还有一本……

　　《阿林和阿玉》。

　　写的是我的父亲和阿玉……

　　34
　　阿玉给我讲故事。

　　他说：“从前有个男孩……”

　　“然后……”
　　“然后……”

　　从前有个男孩，他天真活泼，和其他男孩女孩一样，健康地无忧地成长。

　　23岁时，他发现了自己的性向。
　　他是个同性恋。
　　因为他爱上了自己的大学教授。
　　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

　　这是痛苦而又煎熬的。

　　他不敢说，也不能说，只能偷偷地写文章。

　　但这事被他的室友发现了。
　　他们骂他恶心，变态，还把他的故事传遍了学校。

　　整个大学都知道中文系有个男生，是个同性恋。
　　并不。知。廉。耻。地爱上了自己的教授。

　　真恶心，不是吗？

　　哪怕他从未说过，从未付诸行动，从未想过要拆散教授夫妇。
　　哪怕他只是想把这份爱藏在心底，把它当成一座坟。

　　但是没有人相信。

　　教授当然也知道了这件事，但教授骂他，而是委婉地拒绝了他，并希望他能早日走出来，回归到正常的生活。

　　正常的……生活？

　　指什么？
　　喜欢女人吗？

　　他做不到啊。

　　他想退学。

　　好心的教授知道他的天赋，不像让他就这样颓废，于是再次找到了她，希望能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和他相处，并想帮他些什么。

　　于是他和教授成了朋友。

　　教授三十九岁了，但是这又怎样呢？
　　他叫教授阿林，教授叫他阿玉。

　　阿林和阿玉。
　　阿玉和阿林。

　　他们愉悦地度过了一段时光。
　　但是，这件事被教授的妻子发现了。

　　她听了学校的传闻，知道他喜欢教授，便笃定地认为教授出了轨，对象是他。

　　哪怕并没有。

　　她将这件事大肆宣传，并闹着要离婚，到处说教授和他——
　　不要脸。
　　恶心
　　变态。
　　畜生。
　　还有……
　　还有的不想说了。

　　误会还没解除，教授出了车祸，在送去医院的路上不治身亡。

　　他妻子办完丧事后没过多久就改嫁了，而他收到了教授的最后一份礼物——
　　教授的孩子。

　　因为母亲改嫁，父亲去世，又有了父亲的嘱托，一段手续过后，这个孩子的抚养权，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他很喜欢这个孩子。
　　是哥哥对弟弟的喜欢。

　　但随着这个孩子的长大，越来越像他的父亲，越来越像他求而不得的那个人……

　　他动摇了。

　　不，不可以。
　　这是教授的孩子……

　　他不可以。

　　但是在那个长大了的孩子酒后对他告白时，他想：
　　这样……试一试吧……

　　他真是个卑鄙的小人。
　　得不到父亲，却把罪恶的魔爪伸向了孩子。
　　欺骗了这个真心爱着他的人。

　　但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35
　　阿玉说过的那句假话，那句半真半假的话——
　　“我喜欢你……阿林……”

　　他口中的阿林从始至终都不是我。
　　他爱的人从始至终都不是我。

　　36
　　一切的一切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狗血。
　　恶心。
　　……
　　以及，令人绝望。

　　37
　　阿玉走了。

　　38
　　阿玉走了三年了。

　　我看着眼前的墓碑，轻轻的摸着上面的字。
　　——阿玉之墓。

　　不是季沉玉，而是阿玉。

　　墓里空荡荡的，却葬着我爱的阿玉，和我的爱。

　　39
　　手机似乎跳出了一条信息。
　　我点开，不自觉的向上滑看。

　　全都是对方发来的祝福，从三年前开始，一年几句，但我却从未回过一句。

　　“春节快乐，阿青。”
　　“元宵节快乐，阿青。”
　　“端午节快乐，阿青。”

　　自从我再次改名叫“林不青”后，就在也没人这么叫过我了。
　　除了……

　　我翻到最后一条，是刚刚发来的。

　　“生日快乐，阿青。”
　　“……爱你的，阿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