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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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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前日里吃坏了肚子,昨日又淋了一夜的雨,第二日昏迷了整整一日。
楚玉不忍吵他,见他体热渐渐褪了,并无大碍,便任由他睡了整整一日。
临近黄昏,楚玉一推开门,便又看到了那双眼睛。
那双眸子太特别,楚玉一对上,便心跳骤然失速。
他犹疑了一瞬,不知道这日醒来的苏晚是待他好的那一个还是待他坏的那一个,竟然不敢贸然进去。
苏晚盯着那晒成浅麦色的少年,他逆着光站在门口,一时竟看不出他长得什么样子,见他半晌未动,才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居然问自己名字!
终于问自己名字了!
楚玉欣喜若狂,取了纸笔来,写了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楚玉”。
苏晚愣愣地看着那两个字,慢慢蹙起了眉头。
楚玉忐忑地等了半晌,也没得来苏晚的什么回应。
他怔怔地放下那张纸,苏晚的表情又变得空洞了。
仿佛要陷入回忆里,却没有回忆可以陷入的那种空洞与无奈。
楚玉拉拉他的指尖。
苏晚没有什么反应。
楚玉今日特意为他煮了牡蛎粥来,苏晚却又变傻了。
他不禁有些气馁。
上次是因苏晚直接吃了太多浸了海水、未经洗刷过的牡蛎才上吐下泻,这次煮熟了,味道也未能损失多少,却是不会再吃坏肚子了。
楚玉喂了他一口牡蛎,见他慢慢嚼了,眼神里有了几份神采,不禁有些开心,举着碗示意给他看。
苏晚看看他,又看看碗,迟疑了半晌方才伸手接了,一挑一挑地吃了,吃完了也没有什么反应,仍是将空空的调羹往嘴里送。
楚玉伸手将他手中的碗和调羹取了,他还抖了一抖。
楚玉又给他盛了一碗来,苏晚又慢慢吃光了,这次却将碗直接递给他道:“还要。”
眼睛里渐渐亮起来,有些天真的雀跃,很高兴的样子。
楚玉犹豫了一下,又替他盛了一碗来。
他呼噜呼噜地吃了,又递过来道:“还要。”
楚玉摇摇头,寻了一张纸来,写道:“不能再吃了。”
苏晚的脸一下子被垮了下去,楚玉莫名地有些不忍,刷刷写道:“明日还有。”
难得他今日乖顺,楚玉去煮了药来,他身体未痊愈,昨日吃坏了肚子又淋了雨,还是服些药比较好。
楚玉将药捧给他,心里还在打鼓,苏晚看看那药,却一把取过来喝了,末了取了搭在案上的手帕擦了擦嘴,便头向内躺下了。
楚玉有些犹豫,现在是给还是不给?
不给不甘心,给了又怕惹他发疯。
他犹豫了半晌,还是取了来,轻轻碰了碰苏晚的脊背。
他其实很瘦,后背骨头支棱着,透着一丝单薄难言的意味。
苏晚转过头来,看到他手中的糖果子,眼睛一亮,却又迅速暗淡下去,道:“是给我的吗?”
楚玉用力点点头,将那几颗糖果子推到他面前。
远离大陆的孤岛,这几颗糖果子何其珍贵。
苏晚咽了咽口水道:“我就吃一个。”
他挑了一颗颜色最特别的淡蓝色的果子,端详了半晌方才依依不舍地放进了嘴里,闭着眼睛,很惬意的表情。
那果子就那么小小一块,很快便化成了糖水,苏晚有些遗憾地睁开了眼,那少年的手还伸在他面前,五颜六色的糖果子还摊在他面前,一颗也未曾少。
见他又睁眼,那少年将果子向他面前又推了推。
是给我的吗?
苏晚抬头看向那少年,那少年急切地将果子摊在他面前,“啊啊”地叫着。
苏晚端详了他半晌方才道:“都是给我的吗?”
楚玉狠狠地点头。
苏晚茫然了一刻,才道:“那你替我收着罢。”
他要那么多糖果做什么,他什么都不需要,明日里……应该还有的。
他想要寂静无声的世界,人潮汹涌都从耳边褪去。
宁静的雨夜,清冷的书房,耳中只有雨滴落在翠竹上淅淅沥沥的声音,信手从食盒中捻起来一块精致香甜的点心来。
一个漂亮的、小小的孩童张着嘴,“啊啊”地叫着,眼神里全是馋念。
那手指顿了一下,便如他所愿地将漂亮的糖果子放到他嘴里。
收回来的时候,还轻柔拭去了他唇角的糖粉。
这是谁啊,苏晚茫茫然想。
他多想伸出手去,将他紧紧揽在怀中。
连梦里轻触的那一下,都令他心痛不已。
场景变幻,脊杖一下又一下抽在他背上,尖刻的声音报着数。
嘴里咂摸着一点甜,似乎靠着这一丝的甜,就能熬过北方漫长的冬日。
明日,果子到底还有没有了?
他的记忆似是分成了两个极端,一端是极甜蜜极温软;一端是严冬酷暑,满目苍凉。
楚玉迟疑地缩回了手,苏晚脸上明明没有什么表情,他却觉得他仿佛是哭了一般。
他捻了一颗果子试着放进苏晚微张的嘴里。
苏晚含着那颗果子,表情怔怔的。
这个疯子,不发疯的时候还真是好看呢。
精致得没有一丝瑕疵的脸庞,每一个线条都恰到好处,多一分则浓,少一分则淡,只是脸色欺霜胜雪的白,多了一分妖异的味道,莫名地令人心惊。
楚玉漫无边际地想,那颗糖果子被苏晚含得流下糖浆来,滴落在他手上,他才惊醒了一般,将那糖囫囵咽了。
楚玉抬起他被糖浆落到的手来,苏晚怔怔地看着手上的糖稀,不明所以。
楚玉伸出舌尖来,将那糖稀慢慢舔净了。
他努力做得暧昧些,可是少年太紧张,这到底只是一个笨拙的、失败的勾引。
苏晚眉心渐渐生出戾气来,楚玉暗道不好,取手帕来将他的手拭净了,一口气吹熄了灯,缩身到被子里,一气呵成。
借着月色,楚玉看到苏晚的背影就坐在榻上,一动未动,他不禁有些后怕。
好在苏晚并没有将他怎么样,只那一段嶙峋的骨头直直地撑在榻上。
他的世界里,没有楚玉。
楚玉轻叹一口气,起身试着伸手去触碰他,苏晚却只抖了一抖。
楚玉试探着拉着他躺下,他还算乖巧,顺着楚玉的手滑向了被子里,他其实不重,但那支棱的骨节却刺痛了楚玉的手心,让他无端地心酸。
海边风大,楚玉又住在崖上,夜里呼啸的海风吹动着破败的窗棂,哗啦啦地作响。
少年的心动如同飘摇的海风,看似微末,却早已掀起海面上滔天的巨浪。
楚玉向又薄又硬的被子里缩了一缩。
指甲掐进了掌心。
他完了,他想:他心动了,他比他想象中还要喜欢这个漂亮的疯子。
自从那日将楚玉踢吐了血,苏晚便再没发过疯,只是有些傻愣愣的,楚玉想,他小时候一定是个乖巧听话的小孩,家中人人称赞的那种。
楚玉忙着剔珠,他便自己坐在一旁,不多话,偶尔自己同自己玩那把水凝成冰的把戏。
玩累了便坐在那,看着远处的大海发呆。
楚玉擦擦手,写道:“海那边有什么?”
苏晚呆呆地道:“有好大好大的船,还有好多好多的水。”
楚玉一愣,这是……恢复记忆了?
苏晚继续道:“还有……”
还有什么?
灭顶的窒息,无穷无尽的海水淹没了他。
为什么不死?
为什么还不去死?
他们又为什么不去死?
凭什么,凭什么要死的人是我?我偏偏不愿意。
铺天盖地的痛意渐渐从心底蔓延,连指尖都泛着痛。
但苏晚只是急急地喘了一声,连端坐着的姿势都没有变。
越是恐惧,越是死死地盯着那海面的方向。
楚玉却注意到他瞳孔迅速放大了,又很快缩小,眸中是晕不开的浓重雾气。
他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的痛苦,而自己又无法去安抚,他蹲坐在他身边,目光随他一起望向远处的深海。
离岸越远,那海面的颜色越是沉重,浅绿变浅蓝,再变深蓝。
望不见的故乡,回不去的过往。
“小哑巴!”外面有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听到没!滚出来!”
楚玉无法应声,只得忍受着那聒噪向外面走去。
“哑巴!难道是又聋了吗!”
楚玉皱皱眉,他知道这是岛主派人来收蚌珠了,快步将剥好的珠子取出来——屋子里藏了一个人,他还不想让别人进来。
手甫一触到门,还未等他将门拉开,苏晚便抢到了他前面。
门开了,惊惧的表情还停留在那人的脸上——也永远停留在那人的脸上了,他的胸口已经变做了血色的冰花,尸体还在门前站了许久,才缓缓倒下。
苏晚施施然转身看着楚玉,表情得意,像是个讨赏的小孩子。
楚玉却没有心思去管他,死了的人是岛主的一名下人,地位不高,但也绝不会消失的神不知鬼不觉。
他将那盆珠子放在一边,上前打量了一下那人的尸身。
苏晚没能讨到赏,表情也渐渐变得不高兴了,楚玉却没有功夫理睬他,矮身提着那人的尸身吃力地向悬崖边拖去。
不论如何,尸体不能留在他房屋附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往海里扔罢,待到再被浪冲上来,那诡异的冰花业应已经融化了。
苏晚在背后冷哼一声,楚玉心下一凉,手上却一轻,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
他竟然想将自己与那人的尸体一同踢下悬崖!
楚玉控住了腰,他常年海里来浪里去,平衡好得很,苏晚又踢的是那尸身,没有直接向他身上去,控制自己不掉下悬崖还并不是一件难事。
他身子在空中晃了一圈,却突然看到了苏晚的眼神,冷漠,却又藏着一丝孩子气的天真怨毒。
楚玉心念电转,突然卸了力,眼见就要从那崖顶直直跌落,楚玉已经做好了在崖壁上借力的准备,手却突然被拉住了。
整个人身子一轻,便被甩回了崖顶——
他赌对了。
对于苏晚,他到底是同别人不一样的。
楚玉被狠狠掼在地上,不受控地吐了一大滩血出来。
苏晚眯着眼睛低头打量着他: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血?
他吐了一次又一次,怎么还没吐完呢?
他伸手去抓楚玉,想再抖抖看,这里面究竟还有多少的血啊。
楚玉任他像拖一块破布一样将自己拖到了房里,那盆珠子也撒了,血落在那珍贵的黄海珠上,竟然是别样的好看。
苏晚也被那珍珠吸引,随手将他甩在榻上,便自顾自的出去捡珠子了。
楚玉苦中作乐想道:一口血就上了榻,这进步真是可喜可贺。
那床榻上留有他的味道,少年置身其中,无端端红了脸颊。